东陵皇宫一只青雀落于窗台,许久没有听到过青雀叫声的安仙嫔微微愣神,抬头去看时,那只青雀落于她的手边,低头轻啄着篮中的绣线。
安仙嫔犹豫了会,她对着青雀伸出手去,乖顺的青雀落进她的掌心。
翅羽翻开青雀从翅尖到翅尾写满了南夷特有的文字:
傍晚后花园一叙
“师姐。”
聂青桑推门进来,惊起鸟鸣阵阵,那只青雀从安仙嫔手中倏忽飞出,锋利的鸟爪划破了安仙嫔的手指,浸红了手下的绣绷。
“师姐你手没事吧!”
聂青桑连忙过来查看,“怎么这么不小心,都多大的人了,竟然还捉鸟来玩。”
安仙嫔被聂青桑这紧张模样笑出声来,“知道的是你担心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重的伤势哪。”
她道,“你今天怎么没陪那个小崽子四处乱跑,竟还有空想起我来,真是不容易啊。”
“我这两天确实有些忙碌。”尤其是五国盛宴在既,天珠还没找到踪迹,虽然目标嫌疑人已经基本锁定,但是对方的身份,确实要比曼陀神使这个身份还要来的麻烦万分。
当众揭穿?
估计没人信。
暗中杀害?
打不打的过还不好说,万一留下蛛丝马迹就是昭国跟东陵的一场恶战。
但是寻不会天珠,乌斯藏跟东陵一说,又是一场麻烦事。
愁啊。
聂青桑感觉脑门上的头发都快愁白了。
安仙嫔能看出聂青桑情绪低落,“你那个尾巴哪。”
“那个?”聂青桑反应过来,“你说辉夜?”
他道,“最近他都有事,这两日一直都瞧看见他人。”百里泷日日跟着他时他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突然不跟着了,他反倒觉得有些提不起来精神。
“师姐。”
聂青桑蔫蔫的张口,“你来东陵时间长,你觉得那个少军师怎么样?”
安仙嫔想了想,对于少军师身处宫廷的她其实遇见的时候并不多。
但是对于少军师如雷贯耳的名头,她却是深有体会。
“很强大。”安仙嫔言语中肯,“在东陵的版图上,绝大一部分都或多或少的刻有他的名姓。”
她本想问问聂青桑为什么突然提及少军师,想到对方的身份,她又静了声音。
“如果有一天你要进攻东陵,那他绝对会是你最强有劲的对手。”
面对昭国与东陵开战这种言论,安仙嫔说的十分自然,她虽是东陵王妃,可是她最想看到的却是东陵灭亡之景。
“但是……你也不要就此忽略东陵帝君的存在,如果说少军师是一只睿智而谋算千里的狐,那他就是一匹癫狂的枯骨孤狼。”
说少军师是老谋深算的狐狸,聂青桑还能理解这枯骨孤狼又是个什么意思。
“枯骨一捧是说他没有身为人类的感情,孤狼是说他性格孤戾阴晴不定。少军师做事至少有个章法,可是他……”
安仙嫔皱眉,似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聂青桑连忙问,“可是发生了什么。”
安仙嫔顿了顿,那个男人有些绝美的皮囊,可是皮囊之下有没有心他却是不知道,就算有,也是一颗野兽心肠。
“你要跟我玩个游戏吗。”
她还记得他第一次从这东陵皇宫醒来,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逃离。
那个轻笑着的男人,就是如此问她的,“我给你三次机会,只要你能在不被我发现的情况下离开,我可以就此放了你,当然,还有你那个不堪一击的南夷。”
“你会这么好心?”
“当然不是。”他眼神玩味,“我只是刚好有些无聊。”
第一次,她带着从悬崖跌落的伤就要逃出皇城时,那个每日伺候她喝药换衣的婢女,丢在她将要走下的台阶上摔断了脖子。
血迹飞溅,尸体倒地时还在忍不住的抽搐,颤动,身后城墙上的男人咧着嘴笑,“真让人失望,这一次我赢了。”
她气的发抖,“为什么要杀她!”
她看到对方嘴角在透着癫狂病态的瞳孔里,拉扯放大,“这是我赢了的奖励,你输一次,我就杀一个你身边最亲近的人。”
“疯子!”
安仙嫔大吼,“不论死的是谁,都是你东陵皇宫的人与我无关!”
“谁说她是我东陵人这是我从南夷买来的小姑娘,听说他们一家都死在城破的那一天,本来她也要死的,只是我觉得你会喜欢,所以给你留了下来。”
他笑看着地上的尸体,“我很喜欢她现在的样子。”
他对安仙嫔说,“你还有两次机会。”
她重新被人带回去,那一晚,心情愉悦的她宿在了她的寝宫。
“我喜欢你皱眉看我的样子,不如就叫你颦颦吧。”
把他视为所有物的男人把她养在昭国最华丽的宫殿里,给她最好的衣服,最精致的食物。
而他每每夜里都会来临,有时是喂她喝药,有时是喂她吃饭,她反抗,他就信手折断她的手脚,然后继续哼着歌继续。
那不是喜欢也不是宠爱,安仙嫔在他眼里,看到了孩童喂养鸟雀一样眼神。
孩子是不会考虑一只雀鸟的想法的他总是一意孤行的对你做着他认为对的事。
丝毫不会考虑,断掉手脚的女人,忍着疼和冷汗往下努力咽下噎人点心的痛楚。
等他喂完了,他会给她擦脸,更衣,换上他喜欢的衣服,甚至搂着手脚断裂的她坐在屋檐下听雨。
等天亮了,他又会接回她的手脚,然后离去。
周而复始曾经握着剑的手,因为频繁折断,甚至握不住筷子,曾经能在林间跳跃出绝美舞蹈的腿脚甚至无法下地行走。
而她后来偶然得知,在此之前,像她一样被东陵帝君带回来不止她一个,所有人就像他收集的纪念品,被她安放在皇宫各处。
这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疯子。
一定要离开这里。
安仙嫔换了策略,她渐渐变得温顺下来,他喜欢看她皱眉,她就故意对着他笑,对方像是失去了兴致,果然来的少了。
而她更是在这“新鲜感过去的时间里”改变着自己,她像是颓败的花,失去了赖以存活的根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败。
有一天,他隔了很久才来,抱着她在窗台听雨的时候,突然不停摸着她瘦到脱相的脸颊。
他眉头皱的很深,那冷漠之极的“川”字纹,在他脸上显露出深深地褶皱。
“你现在变得很难看。”他站了起来,丝毫不顾及因为他突然起身而倒地的女人,“你为什么变得这么难看?”
他像只暴躁的狮子,在她面前走来转去,然后摔门而去。
安仙嫔以为是他已经放弃自己,正暗暗窃喜的时候,伺候她的宫人从上到下换了个遍。
而更可怕还在后面,不知他从哪里听说来的紫河车可以补身体,她的饭桌上永远摆着那么一道让人做呕的羹汤。
她简直快吐了。
可是对面的人,却依旧不容置疑的端着汤药看着她,“知道这是什么吗?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快吃,他们说你吃了这个就好了。”
那一次她摔了碗,捏着碎片去杀他,不出意外的,她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被他甩在柱子上的她,像断了线的风筝,咳出满地的血。
东陵帝君却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折断她的手脚,他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然后送给了她一面鼓。
新制成的鼓,鼓面还没干透,他坐在床前,揽着重伤的她饶有兴致的拍着。
“这鼓响不响,脆不脆,你猜猜是什么做的?”
她抿着嘴不说话。
“啊,你真聪明,这就是一直给你做饭那个肥肥胖胖的厨艺,别看他人丑陋,这皮做起鼓来却是解释。”
安仙嫔脸色大变,他却握着她的手,强迫她一下又一下的拍着。
“这是第二次。”她听到他在她耳边笑着说,“我等着你第三次逃开。”
……
聂青桑目瞪口呆,“这简直就是灭绝人性的疯子。”
难以想象,师姐竟然在这样的男人身边待了这么多年。
这更坚定了他要带师姐离开的心思。
安仙嫔叹了口气,“而这还不仅仅如此。”
东陵帝君的收藏品多,女人也多,在这宫廷里难以避免的拥有子嗣。
忘了是哪一个妃子了,也忘了是哪一场宴会,她只记得那个时候东陵帝君偏爱安王妃的消息传遍整个东陵。
而被“宠爱”的她,当时就被东陵帝君揽在怀里喂着不怎么喜欢的生牛肉。
“知道吗,在东陵,人们认为生牛肉可以给人带来强壮的体魄。”
他将带血的生牛肉送到他嘴边,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乖,你知道我希望你吃下去的。”
安仙嫔看着那生肉,心口恶心,而比她还受不了的一位妃子竟然当场吐了出来。
那一刻,东陵帝君的笑意收敛的干干净净,哪怕后来这妃子御医查出身怀六甲,那扳着的脸也丝毫没有柔和下来。
御医抓了药,他竟然站起来要亲自去熬,怀孕的妃子受宠若惊,直到从他手里接过保胎药喝下去。
鲜血横流,女人惊恐的尖叫里,他的嘴角终于缓缓扯开一线,“我的孩子只能从一人肚子里出来,你不配,更不应该活。”
他说这话的时候,刚刚还亲手送出汤药的手指就揽着她的腰1肢,本是炎热的天气,她却看着他的脸心神胆寒。
听到这里,聂青桑已经愤然起身,“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他还是不是人!”
安仙嫔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肚子,“之后我就收集了许许多多的避子花草养在庭院。”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竟然如此小心也没有被她躲过。
“我有孕这事整个宫里除了你以外谁都不知道,就连时常过来请脉的太医,我也想办法替了过去。”可这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师姐,我带你走吧。”聂青桑握着安仙嫔的手说,“那暴君太过无法无天,你再继续下去,你和你腹中的孩子……”
“东陵我是一定要离开的,只是不是现在。”安仙嫔说,“此时我自有计较,你不要过来添乱。”
“什么安排?”聂青桑着急问,“可靠吗?安全吗?能行吗?”
他说,“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我带师姐离开还是行的,如果昭国待不下去,我们可以回山上,去找老不尊,东陵帝君能耐再大也拿我们没有办法的!”
“你是不是忘了天下施的规矩?”
安仙嫔的脸色罕见的沉下来,“师门训诫你忘了吗?山规你也忘了吗!”
“一经离开天下施,生死不论,见面不识。”当日下山前的宣誓似乎还言犹在耳。
“不得提及师门,不得以天下施为名在外行走,一经下山,终生不得返回师门。”
这就是没人知道天下施真正根底的原因,从你选择离开的时候,你就跟天下施再无关系。
“不一定非得是拢雾岭,黑风寨也不错,不归涧也可以啊,总归有我在,就是拼上这条性命也要护住你们母子的。”
安仙嫔看着信誓旦旦的聂青桑,某一刻,她突然很想哭。
身为闺阁女子,一生不得自由,这最让她欣慰的事就是能够认识聂青桑。
“师弟。”安仙嫔欣慰的看着眼前的聂青桑,“你终是长大了。”
“可惜,头脑还是一样简单。”
安仙嫔说,“我早就想到最为稳妥的方法,你带我走固然好,可我要的是真真正正的报仇。”
“你安安心心在这里待着吧,我一定要光明正大的走出这困锁我的人间地狱。”
安仙嫔笑了。
“别忘了,我也是天下施出来的弟子。”
……
都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太阳才刚偏西,安仙嫔就带着婢女晃晃悠悠的去了后花园。
这后花园在她没来之前,养的是奇珍异草,名花珍品,自打她来,这里就被铲平变作十里桃林。
落英缤纷桃花颤魏,乱了季节的绯色的花朵美的让人觉得不真实。
安仙嫔就在这美的虚幻的景致里,握着那柄展开缘分的扇子缓缓而来。
她要来这里赴约。
奔赴一场早就计划好的谋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