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乎很忌惮天下施。”
少军师扣住喉咙的手指收紧两寸,“天下施”这三个字像是投进湖面的石子,在平悠的水面催起涟漪。
“天下人谁不忌惮。”
这话可谓是模棱两可,诡狡的葛藤却还是从中感觉到了一丝怪异,就好像……这感觉说不清楚,但绝对不对。
试问一个意图收拢天下的男人又怎么会去忌惮一隐世门派。
“传言天下施的弟子兴天下,亡天下,大荒神在上,却没想到少军师比我漠北之人还要如此迷信。”
“你废话很多。”
葛藤眉梢扬起整个人轻挑的厉害,“少军师喜欢就好。”
指腹蛮力紧攥喉骨,“放下你的刀。”
葛藤停下自己意图去握住刀柄的举动,“其实少军师不用对我如此戒备,你知道的,我一没有背景势力,二没有什么野心,这天下间或许只有我对你来说是安全的。”
葛藤听到身后的少军师笑起来,他的声音又低又沉透着浓浓的嘲讽意味,“你说你没有野心,是你真的没有,还是现在的你不敢有?”
少军师身上弥漫着一种若有似无的烟火气味,像是梵香,又像某种花草,他的声音就被这烟气虚掩着,将葛藤所有的伪装,坦露人前。
“五国盛宴,漠北却只有一个不入流的王子前来,难道你就不好奇现在的漠北发生了什么吗。”
葛藤沉默,背对着少军师的异色瞳孔,闪动着莫名的光。
“老国主得了怪病卧床不起,现在的漠北据说在后妃手里。”少军师像是惯会玩弄人心的妖魔,总是能在别人最想隐藏的伤口上,狠狠刺上一记,“我若是没有记错,现在的后妃应该算得上是你的继母吧。
国主病重,嫡子放逐,王后当政,听闻新后有两子一女,如今却让一个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王子前来赴宴,那是不是说,继后之子已经在漠北开始王位之争。”
“啧~”
他笑,“新王登基,你这被放逐的王子怕是……”
“关你何事。”葛藤的腔调里再没有了玩闹,“松开!”他不悦道,“我可以当做没见过你!”
面具后的少军师微微勾起唇角,竟也没有再多阻拦,“我地位不妙,你性命不保,我倒觉得我们可以合作一二。”
那双桃花狐狸眼微微眯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诱惑,“如何?”
说实话,这是一个绝对能够让人心动非常的提议。
少军师就是老谋深算的贼狐狸,若有他帮忙绝对是十个温梦妮加起来也比不过的。
可善谋者诡。
这柄好用的刀,只怕最后会落在自己脖子上。
葛藤看了少军师很久,那覆着的面具,让人琢磨不透的心思,就像繁花满树的深渊,一眼望去夏景繁花,可是这花……他吃人不吐骨头。
“你当初就是这么说服谢归衣的?”
少军师显然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提及谢归衣的名字,“你觉得是我说服他?”
葛藤听着一愣,当初双方对峙时他可是看的明白,少军师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是自己将要稳做帝位,这样一来不应该是少军师为主,谢归衣为仆?
可是如今听来,却完全不是这么个意思。
“难道……”可是谢归衣图什么。
看着凶悍非常的男人,颦眉沉思,那断眉就跟那鹦鹉鸟一样七上八下来来回回,看上去简直蠢的可爱。
少军师细长的手指落在臂上,饶有兴味,“给你提示一下,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居于高位。”
少军师道,“他有他自己想要图谋的东西,至于是什么,就是连我都不清楚。”
他只知道,是谢归衣先找上了他,在他还不是少军师的时候。
这其中的是是非非葛藤可不在意,不论谢归衣怎样的目的,可既然他落败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而人们从不会去刻意关注失败者的想法。
“我今天就要离开这里的,你要如何?”
少军师:“这么一听,你是答应了?”
虽然是对方先提出的,可是现在一听却突然有种自己请求的意思,“即是结盟,就先说清楚。”葛藤指着自己道,“这次是为我办事,我保你离开东陵,同样的我要你随我前往漠北。”
少军师不无不可的点头,“听上去很公平。”
“你听清楚!”葛藤再次画重点,“我是主,知不知道,这一路我要你听我的。”
“当然可以,我说了,这很公平。”
少军师满口答应,转头撇嘴不屑,这漠北嫡子还真傻的天真,怪不得会被人逼到放逐。
不过……
离开这里也好。
门外,圆月惨然,皇城里灯火通明,搜查少军师落的黑衣铁骑与东陵士兵如蝗虫飞羽,不间断的重重搜查。
这样的情况下葛藤一人离开简单的就跟玩一样,可若是带上身边这人……这可比搞定那个男人女人困难多了。
尤其这难搞的人,还在那里十分过分的提着要求,“离开之前,我要去个地方。”
葛藤按耐下自己快要暴走的脾气,努力让自己戴上那张绝世好情人的面具,“外面现在很是危险,你这样出去恐怕……”
可对方却丝毫不给他半点面子,只给了他一个看白痴一样的眼神,就轻飘飘的落进夜色。
葛藤气极一脚踹向身侧书桌,说好了听我的哪!
……
聂青桑守着药炉,不怎么大的宫殿里,歪七扭八的站满了人。
这些医学泰斗扁鹊华佗全部来东陵,昭国,太医啊圣手什么的虽然多,可是病号却只有两个。
一个是被纱布缠的像是断成两节的缚墨,另一个是同样被纱布缠成好几节的百里泷,区别只在于前者出自太医之手,后者出自聂青桑大作。
缚墨伤情危极,若不是正好老不尊在此,估计已经可以丧钟长鸣,满街挂白,其精湛医术惹得这群太医小迷弟一样,“啊~还可以这样~好腻害~”
眼看某个七老八十的太医,见到老不尊,哪怕不良于形都要激动上前,聂青桑简直头痛。
完全不知道这群太医来做什么的好不好。
另一边被裹成粽子的百里泷,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他能听到远处太医喧嚣,能听见炉火燃烧,甚至能听到聂青桑每一次闪动火苗的呼啸。
如果不是情况不对,到也算得上岁月静好。
可是……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少军师说的那句“羊肠巷”那句“私生子”还有那句“王爷”。
那一刻他突然知道聂青桑是他的皇叔。
那一刻的震惊直到此时都无比记忆深刻。
所以背负骂名的战神木双青是他。
被人忽略养在羊肠巷自生自灭的榆钱儿是他。
那为了昭国安危,心甘情愿废了自己最为傲然武艺的也是他。
百里泷想不出,聂青桑是如何穿上那沉重非常的朱玄衣,守卫着骂他“叛徒”的百姓,扶持着毁他名誉的“朝堂”,甚至还辅佐着“仇人”的孩子。
成为那个冷漠封存的心肠,以雷霆手段让人骇然的昭国国师。
他甚至都没有为自己正名,只流着皇室的血,却心甘情愿的去当一个辅臣。
试问这样沉重的过往,又让他怎么笑起。
义父……
百里泷心痛如绞,那曾被他暗暗嘲笑讽刺的冷漠,不过是他给自己竖起的围墙,其实又有什么围墙存在,若是有,那时的他就不会在握着剑刺下时停顿。
“义父……”
百里泷眼眶泛红,他心上的神袛,在他冒犯神灵之后,却依旧没有将他打落地狱,反而是自己逃了。
“怎么了?”
百里泷一睁眼,就看到聂青桑心忧的看着他,“可是那里痛?”
百里泷指指心口,疼,疼的他简直快要死掉了。
可是被纱布紧紧限制了他的胳膊,举起来的胳膊像只短腿哈巴狗作揖讨糖。
聂青桑差点没笑出声来,“应该是给你涂了的药起了作用,是不是有点痒,我以前受伤涂这个总是想狠狠抓挠一顿。”
聂青桑按下百里泷不安分的胳膊,“你别乱动,小心扯开伤口。”
他嘴上埋怨,手却已经伸过去,给百里泷小心的抓挠。
这世界上真的有人是这样的,你满心的疑虑不解难过,在他这里都能被温柔以待。
那落在身上的手,就想是传说中能抚平所有心绪的仙法,让他只想拥有此刻。
“义父,我们不回昭国了好不好。”百里泷认真道,“我们以后可以在别的地方定居,义父喜欢哪里我们就住哪里。”
聂青桑只当百里泷小孩子撒娇,“你国君不做了?”
百里泷抿嘴,“不想。”他说,“做国君没什么意思,我想和义父浪迹天涯。”他默默补充道,“去义父喜欢的地方,吃义父喜欢的东西,天大地大四海为家……”
聂青桑狐疑的摸了摸百里泷的额头,又紧接着试了试自己的,“不热啊,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
百里泷“……”
我很认真的好不好。
而那里聂青桑已经在怀疑他是不是之前争斗时伤了脑子,“老不尊你过来看看,我家辉夜好像坏掉了。”
天下施闻言死眉耷拉眼的不耐烦的看了这边一眼,“伤了脑子胡言乱语”的百里泷迅速躺平,乖宝宝一样眨着大眼睛,“义父我就随便说着玩的,想我堂堂昭国国君,岂能将天下安危放任,怎么能让我昭国百姓陷入战乱。”
百里泷豪情万丈,“义父放心我一定会成为绝世明君,名留史册,我昭国必将在我的带领下蒸蒸日上,辉煌繁盛。”
聂青桑欣慰的点点头,好觉悟,不愧是我家狗崽子。
见聂青桑被安抚住,百里泷再次讨巧卖乖,“义父,还有点痒,你再帮我抓抓。”
聂青桑弯着嘴角,“乐意至极。”
瞧着聂青桑笑起的眉眼,百里泷就像是被无限温柔抚平的皱纸,他望着眼前人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只要聂青桑喜欢,他做什么都可以的。
不知怎么的,他现在特别想亲亲眼前的男人。
可是不行,天下施在,他要克制,严谨,谨守本分,当一个乖乖巧巧的义子。
正在施针的天下施似有所感,他挑剔十足的看了一眼,然后哼哼两声。
这父慈子孝的哄谁哪。
他又不是第一天见到两人,这明目张胆的秀恩爱。
虽是惊世骇不容于世了些,可是他天下施的弟子,就该肆意而生,管他人想法做甚。
“百里泷心思不纯,你这徒弟以后怕是要吃亏的。”
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人,这一人一出现,围着的太医就像秋风扫落叶一般,退了个干干净净,一个个抱团似的躲在门后瑟瑟发抖。
这不是那个难缠的的乌斯藏活佛,提及活佛一般人想到的都是慈眉善目阿弥陀佛,可是这位煞神逼宫谋反的模样历历在目,实在是让人见之如鼠。
“你这活佛之名还真是厉害。”天下施依旧顶着舍老那张不怎么美妙的脸,可是这夸赞却真诚十足。
众太医:是凶名!凶名!
谢归衣不掷一词,他慢慢转着手上的琥珀佛珠,垂下的眼睛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师弟又像在看着抢救回一条性命的缚墨。
“缚墨睚眦必报,你留下他,就等于害了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我若是你就直接扭断他的脖子。”
天下施哈哈笑起来,“时隔多年师兄还真是一样喜欢开玩笑。”
谢归衣:“我从不开玩笑。”
天下施闻言笑的越发开怀,“师兄啊师兄,你比几年前可是风趣多了,若是师父还在,怕是要高兴的从棺材板里跳出来,真是太有意思了。”
天下施笑看向其他人,“你们说是不是。”
完全笑不出的众人“……”
不知怎么,聂青桑突然有些想笑。
可是瞅着谢归衣那阴沉样子,却还是忍住了。
“我以为他们两人之间至少会轰轰烈烈打一场的,却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这样的场面下谈笑风生。”
百里泷看了半响,“我觉得,师尊可能知道少军师的身份。”
聂青桑愕然。
药炉上的砂锅“噗嗤噗嗤”的冒着泡,顶的砂锅盖噼里啪啦的响,就像有些按耐不住的秘密,就要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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