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算来大狼已经二十五岁了,有钱人家十四五岁就给儿子结婚,可那大狼的媳妇还没有着落,这可急坏了狼婆娘,狼婆娘一着急便跟漏斗子撒气,说那漏斗子像一根木桩,一点也不关心儿子的婚事。漏斗子也不跟狼婆娘争辩,只是闷头抽烟,狼婆娘气急,拽着漏斗子的耳朵骂道:“漏斗子你是死人还是活人?怎么连屁都不放一个”?
漏斗子被狼婆娘骂急了,便到瓦沟镇去找刘媒婆,刘媒婆头上顶一块白手帕,常年四季脑门前拔火罐留下一圈圆圆的紫色,据说为了给人说媒曾经被女方打得圈进枯井里边,一个小伙子见其可怜,把那刘媒婆从枯井里打捞上来,刘媒婆上得枯井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小伙子是个好娃,刘婶以后一定为你说一门好媳妇”。
刘媒婆一见漏斗子就像见了救星,拽住漏斗子的棉袄袖子不肯放手,把漏斗子拉到卖包子的条笼跟前,一连吃了五个包子,吃得打起了饱嗝,吃完后还把头上顶的手帕取下来,给手帕里包了两个,七个包子十四文钱,漏斗子撕开棉袄的一脚,里边藏着儿子们孝敬的零花钱,漏斗子平时舍不得花一文钱,一下子让刘媒婆吃了十四文钱的包子,好似肋骨断了,疼得钻心。
刘媒婆一边揩嘴一边问漏斗子:“你都不吃一个”?漏斗子咧嘴笑得苦涩:“我吃过了”。刘媒婆说:“你在家耐心等着,过两天我把女子娃引到你家。”
其实,那刘媒婆也有一桩心病,她一辈子给人说媒无数,唯独给自己的女儿找不下婆家。主要原因是高不成低不就,富户人家顾忌刘媒婆的名声,穷人家的小伙子刘媒婆又看不上,把女儿一直耽搁到十八岁,十八岁嫁不出去在当年的农村就成了剩女,刘媒婆权衡再三,感觉中那大狼虽然不是心目中的嘉婿,但是也没有办法,听说弟兄四个这几年替人赶脚也挣了不少钱,嫁给大狼起码不要受穷。
刘媒婆的女儿闺名叫做春花,人长得不难看,在瓦沟镇也算一朵花,不知什么原因,有人在背后给春花起了个绰号叫做粘粘,“粘”在我们那一带的土语里是糊涂的意思,还有一点厉害的成分。可这春花既不糊涂也不厉害,却无端地背上了“粘粘”的恶名。春花也不计较,反正男孩女孩都有绰号,绰号本身就是恶作剧,连张鱼儿的女子都叫蜇驴蜂,粘粘又有什么不好?叫就让他们叫呗,你总不能封住别人的口不让人家叫。
春花对妈妈有点瞧不起,媒婆的职业看起来风光,实际上背后常落骂名,要不是妈妈替人说媒,也不会把女儿耽搁到如今。那天,刘媒婆回家,手帕里裹着两个包子,看女儿正坐在窗口纳鞋底,便巴结似地把手帕展开,把两个包子送到女儿手边,女儿拿起包子咬了一口,又低头纳鞋。刘媒婆坐在女儿身边,用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女儿伸手把妈妈的手拿开,看妈妈欲言又止,知道妈妈有话要说,便停下手里的活计,拿眼神询问妈妈。
刘媒婆终于说:“春花,娘给我娃瞅下一家婆家”。
这句话妈妈已经说了许多次,每一次都无果而终,大多是人家瞧不起妈妈的职业,认为媒婆的女儿也跟媒婆一样。春花的心里激不起波澜,有点无动于衷。一绺头发掉下来,春花伸手把头发捋顺,又低头继续纳鞋。
刘媒婆理解女儿的心思,感觉有点对不起孩子,于是继续说:“你知道郭宇村那个狼食吗?前多年在牲畜市上当经纪,他的大儿子叫做大狼,二十三四岁了吧?对你正合适”。
春花有点心动:“不知人家看得上咱不”?
二十里山路,走得娘俩脚痛,好容易到郭宇村了,向人打听漏斗子家的住处,来到漏斗子家门口,看见漏斗子正在院子里劈柴。
漏斗子看见刘媒婆果然如约带来一个女子,心里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赶忙朝屋子里喊道:“大狼娘,刘媒婆为咱大狼引来一个媳妇”!
狼婆娘手拿一把笤帚出现在屋子门口,看见刘媒婆,把人家母女俩挡在门口不让进屋:“去去去!哪里凉快那歇去。谁不知道你刘媒婆在瓦沟镇的名声,你的女子没人要了,想硬塞给我的儿子?没门!天下的女子死光了,我家大狼也不会娶你的女儿”!
刘媒婆想不到狼婆娘会来这一手,母女俩顿时气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辛辛苦苦走了二十里山路,到头来连人家一口水也没有喝上。春花首先哭了:“妈,咱们回家,我以后死了插老女坟,绝不再说婆家”!
母女俩跌跌撞撞出了村,来到村口的歪脖子树下,迎头撞见了狗剩,刚才那一幕狗剩看见了,心里乐开了花,他赶忙跑到村口把母女俩拦住,噗通一下先给刘媒婆跪下,口称刘媒婆为“妈”:“妈,女婿给您磕头了”。
刘媒婆认识狗剩,狗剩常在牲畜集市转悠,替人家卖牲畜的当个托儿,骗取主家两个烧馍,想不到屙屎的寻到个****的,自家的女儿再没人要也不会嫁个二赖子。刘媒婆拉着女儿的手,绕开狗剩,继续走。想不到那狗剩爬起来,撵上母女俩,挡住刘媒婆,又给母女俩跪下。刘媒婆生气了,指着狗剩的鼻子骂道:“狗剩你撒泡尿照照自己,猪吃桃核到人(仁)上了,这世上男人死光了,我女子也不会嫁给你”!
那狗剩一点也不恼,跪在地上不起来,拽住刘媒婆的裤腿不让刘媒婆走,嘴里还是喊“妈”:“妈吔,青皮核桃仁仁油,别看狗剩长得有点像倭瓜,吃起来又软和又香”。刘媒婆抬起萝卜脚,想踢那狗剩一下,谁知春花把妈妈拉住,含泪道:“妈,你不要踢他,既然狗剩有心娶我,我就嫁给他”。
刘媒婆瞪起眼把女儿左看右看,感觉中女儿说得不是真话。谁知道那狗剩一蹦老高,围着母女俩学起了狗叫:“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一汪汪!狗剩娶了个花姑痒(娘)”!
刘媒婆坐在路边,揉着自己的萝卜脚,她当真走不动了,嘴干舌燥。心想不管怎样先讨口水喝。于是对狗剩说:“你家在哪里?咱先到你家歇歇”。
狗剩像只螃蟹,斜着走,一边走一边回头。村子里的狗们没有见过刘媒婆母女,跟在后边汪汪咬个不停,狗剩把母女俩让在前边,自己跟在后边打狗。憨女和洋芋挺着个大肚子站在路边,看得稀罕。
郭宇村人不缺粮食,但是狗剩自从死了婆娘以后,无心种地,打下的粮食早已经吃光,母女俩进得屋来,看见屋子里脏的就像猪窝,看墙角有个水瓮,刘媒婆也不嫌脏,端起水瓢,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凉水,坐在积满灰尘的草墩上,脱了鞋,揉她的萝卜脚。
春花也顾不了许多,妈妈喝完后她也端起水瓢喝了几口凉水,看屋子里实在太脏,便出了屋子坐在院子里的石板上。狗剩跟着出来,春花问狗剩:“有什么吃的没有?肚子实在饿得慌”。狗剩掀开瓦罐盖子,看里边米光面光,不得已端个升子,到村子里借米。走进郭子仪家,看见老人正坐在院子里的屋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狗剩咽了一口涎水,说:“爷,有米没?借你一升,我给我说下一门媳妇,人家今天上门看亲,没啥叫人吃”。
郭子仪一般跟这些二赖子不说话,嫌恶心。看见狗剩进了院子,知道是来借粮,于是让孙子媳妇年翠英给狗剩量米。年翠英一边舀米一边问狗剩:“那个寡妇倒霉了,肯跟你”?狗剩说得眉色飞舞:“嗨!你莫小看我狗剩,我这次娶得是黄——花——闺女”!年翠英吭哧一声笑了:“大概是还没有下过狗崽的母狗”。狗剩不高兴了,说:“不信你跟上我看去”。年翠英没有闲心跟狗剩贫嘴,把米舀好后端起升子递给狗剩,说:“连下锅米都没有了,你拿什么养活婆娘”?
狗剩也不计较,端起一升米,乐得屁颠屁颠地,朝家走。洋芋问狗剩:刚才去你家的那母女俩是干啥的?狗剩说:那是我老婆跟我丈母娘。洋芋抬头看天:这日头从西边出来了。狗剩有点不屑一顾:“牛生麒麟猪生象,世事大着哩,你见过个啥”?
回到屋春花接过那一升小米,用水淘了淘,狗剩从院子里抱进来一抱柴禾,蹲在灶前烧火,停一会儿水开了,春花把米下到锅里,娘俩将就着吃了一顿米粥。吃完饭刘媒婆跟女儿准备回家,狗剩心有不甘,问刘媒婆:“妈,你们这就走”?
刘媒婆想想,先把这个二赖子摆脱再说。于是对狗剩说:“我们先回家,过几天你找个人来提亲”。
母女俩走后狗剩有点迫不及待,第二天就撵到瓦沟镇,找来找去找不下个说媒的,于是就壮壮胆子,厚着脸皮来到刘媒婆家里。刘媒婆让女儿春花躲起来,自己端坐炕头,对付那狗剩。
狗剩进门后甜甜地叫了一声:“妈”!接着又要给刘媒婆磕头。刘媒婆冷冷地说:“狗剩,你先甭磕头,磕也是白磕。你家无隔夜之粮,连吃一顿饭都要出去借米,拿什么养活我的女儿?回家先把日子过起来,然后再来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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