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狗子扔下这两句话匆匆离去,豆瓜爹一下子瘫坐在凳子上,半天回不过神。豆瓜娘从儿子媳妇屋里出来,看见老头子坐在凳子上脸色煞白,可能看出了一些蹊跷,问豆瓜爹:“刚才来的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你刚回来就有人找你”?
豆瓜爹一下子涌出一股无名火:“女人家,不该问的就别问”!
老婆子怔怔地站着,并不生气,反而劝说豆瓜爹:“肚子里有啥解不开的疙瘩就说出来,也许我还能帮你出主意”。
豆瓜爹用烟锅子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突然对老婆子吼道:“我就不该回来”!
老婆子还是显得温和:“我知道你遇到了难场事,郭麻子那两个大兵把你送回来时我这心里就直打鼓,为什么单单回来你一个?今晚来的那个人叫什么‘豺狗子’?一听那名字就叫人恶心!是不是那些人想从你的身上榨出来一点什么油水”?
豆瓜爹重新坐下,把头埋在裤裆前,想了半天,抬起头来时两眼茫然:“老婆子,我只想对你说一点,我被人家栓到车上了,要替人家拉套,从今后咱脑勺子后边都要长眼”!
老婆子倒显得有些释然:“拉就拉吧,总被在煤矿上挖煤强。不过你可要悠着点,使蛮力的骡子挨的鞭子多”。
豆瓜爹显得不耐烦:“你知道个逑!日本人要我替他们搜集情报,咱干不”?
老婆子还是显得满声细语:“啥叫情报?咱知道啥就给他说啥,比如儿媳妇生了个胖孙子、老母猪下了一窝猪仔”。
豆瓜爹摆摆手,说:“你今晚陪媳妇睡去吧,多给那孩子开导开导,自古来世上有啥、戏里演啥,女人家偶然失身不算什么大事”。
老婆子来到院子里,听见儿子媳妇已经睡下了,然后又重新回到屋子里,故作神秘地对老头子说:“你知道村里人把豆瓜媳妇叫啥?叫‘水上漂’!你以为那水上漂想死?既然上吊了脖子上一点伤也看不见?老头子,咱的儿媳妇纯粹是给咱演戏!她故意做出上吊的假象,来掩盖她做下丑事的心虚”。
豆瓜爹也看出一点蹊跷,劝说老婆子:“豆瓜不在家,为了孙子,咱都忍耐点。你过去吧,过去陪着媳妇睡觉,让媳妇感觉到咱俩对她很关心,也就不再疑神疑鬼”。
老婆子过儿子媳妇屋子里睡觉去了,豆瓜爹出来站在院子里,看下旋月挂在树梢上,整个村子显得静谧。不管怎么说他总算回来了,至于往后的路怎么走?他还没有想透。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豺狗子是日本人的走狗肯定无疑!他从郭麻子那里就听说豺狗子已经死了,今晚又冒出来一个豺狗子,这个豺狗子究竟是真是假?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谁家的老公鸡叫了一声,满村的公鸡跟上和鸣。天快亮了,夜风生凉,豆瓜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心想,还是老婆子说得有道理,爱使蛮力的骡子挨的鞭子多。从今后他就住在自己家里,哪里也不去,给谁都不使力,爱咋的就咋的。
夜里睡得很晚,一觉睡得死沉,直到老婆子叫他时,豆瓜爹才揉揉发涩的眼睛坐起来,问老婆子:“现在是啥时辰”?
老婆子告诉豆瓜爹,她看老头子睡得正香,也不忍心叫醒他,无奈郭全发媳妇年翠英回来了,人家是来打听全发的消息。
豆瓜爹三下两下穿上衣服,来到院子里,看见全发媳妇正跟豆瓜媳妇说话,两个女人虽然年龄相差十几岁,但是由于是隔墙邻家,平日里都互相帮忙,所以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想起老掌柜郭子仪在世时对豆瓜爹的种种关照,豆瓜爹对全发媳妇不敢怠慢,他一只脚刚迈出屋子就招呼道:“全发媳妇来了,回屋子里坐”。
年翠英问得直接:“我听说你回来了,特意赶回来打探全发的消息”。
豆瓜爹也就实话实说:“全发跟村里的人每天都下矿井挖煤,中午饭在矿井底下吃,晚上上井时能看见他们在食堂吃饭,目前看来回村的希望不大,但是也不会有啥生命的危险”。
年翠英问道:“能吃饱不”?
豆瓜爹说:“每顿黄米干饭萝卜菜管饱吃,煤矿工人苦重,吃不饱饭就干不动活,这一点鬼子比咱清楚”。
年翠英哀叹一声:“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接着从石桌上拿起一个包裹,说:“为了供养几个孩子上学,我把凤栖街上爹爹开过的酒馆重新开张,回来拿一包子驴肉,你们一家尝尝”。
豆瓜爹不好意思地把驴肉接过,由衷地赞道:“我吃过你爹的驴肉,喷香”。
年翠英起身告辞,豆瓜媳妇一把将翠英的衣服拽住,开玩笑说:“是不是嫌我家的饭不好”?翠英嗔怪道:“看你,说话多见外,咱两家把那栅栏拆掉就是一家,谁家的咸菜瓮放了多少盐都心里清楚,我吃过饭了,立马要走,耽搁不起功夫”。
豆瓜爹也有些惋惜,说:“你不吃饭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翠英说:“咱们以后有的是功夫,这顿饭先记着,什么时候闲了就来吃”。
这边刚把年翠英送走,昨天把豆瓜爹送回家的那两个郭麻子的士兵就来了,两人来到院子里也不生疏,见了豆瓜爹就问:“我们闻着好香,是不是吃肉”?
豆瓜爹知道瞒不过了,只得说:“刚才邻居送来了一些驴肉,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吃,你俩真有口福”。
豆瓜娘把驴肉切了一盘子,两个士兵也不作假,跳上炕,不用筷子,用手抓着吃,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盘子驴肉吃了个精光,吃完了还问:“再有没有”?
豆瓜娘也不客气,说:“还有屎,你俩吃不吃”?
俩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个说:“再有我们也不吃了,给你们留着,老头子,昨天夜里谁到你们村里来过”?
豆瓜爹心想,这些人消息真灵,他们怎么能知道豺狗子来过?但是他不想隐瞒,感觉中谁也不会把他一个老头子咋样,于是说:“那人自称他叫豺狗子,究竟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清楚”?
两人继续问道:“那豺狗子都说了些啥”?
豆瓜爹点着一锅烟,一边抽一边说:“豺狗子什么也没有说,光说日本人叫豺狗子跟他联络”。
两人也不多问,跳下炕就走,快出门时又返回来,说:“郭团长交待,你最近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家里呆着”。
豆瓜爹说:“不用你们指挥我,我一个老农民能去哪里”?
两人笑笑:“我们主要是对你的安全负责”。
豆瓜爹回敬了一句:“把我浑身榨干也榨不出四两油”。
两人感觉到这豆瓜爹有点不知好歹,索性一句话戳到老汉的心上:“老人家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儿子在河东鬼子们的手里,给日本人办事可要当心点。这边****也不是好惹的”。
豆瓜爹索性破罐子破摔:“拴到你们的车上了,爱咋地就咋地”。
两人感觉话不投机,对视一笑,感觉中是不是刚才吃了老汉的驴肉,老汉心里有气?郭团长还特意叮咛,要他俩保护老人家的安全,想不到一****就碰了个软钉子,又不好对老人发火,临走时只得撂下一句话:“老人家我们以后还会常来,你可不要嫌弃”。
豆瓜爹嘿嘿一声冷笑:“再来了可没有驴肉给你们吃”。眼瞅着那两个人钻进树林子里不见了,豆瓜爹突然感到有些后悔,年轻人嘴馋,不过吃了你一点驴肉,你生的哪门子气?他把烟袋别到后腰,回到家里,看见老婆刚把剩下的驴肉切好端上炕,猛然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好香!你们是不是吃肉”?
听口音豆瓜爹知道谁来了,他不敢怠慢,跳下炕,一边向外走一边喊道:“良田叔,我正说吃完饭来看望你老人家,想不到你先来了,你真有口福,刚才翠英送来了一些驴肉,正准备吃时来了两个大兵,把一半喂了狗了,剩下一半咱们吃”。
良田爷也不做假,进到屋子里,脱了鞋,上了炕,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驴肉,然后把筷子放下,说:“你们吃吧,上一次翠英回来时也送了我一大包,我比你们吃得早”。
豆瓜爹把自己的烟袋递给良田爷,良田爷拿出自己的烟袋抽起来,一边抽一边问道:“咱村里那些娃们这阵子可好”?
豆瓜爹如实回答:“挖煤的活儿很苦,不过还能吃饱”。
良田爷继续问道:“咋才回来你一个”?
豆瓜爹说:“我年纪大了,干不动活了,人家不要了”。
良田爷哀叹一声:“回来就好,咱村里剩下几个年轻娃都赶脚挣钱去了,板材是个烂货,漏斗子那人心眼不错,就是嘴烂,说话没人听。咱村里全剩下一些女人,一个拿事的男人都没有”。
豆瓜爹忙说:“你老人家德高望重,在郭宇村说话没有人不听”。
良田爷捋了一把胡子,有些感慨地说:“当年郭子仪在世时,村子里一人有难大家帮忙,这几年不行咧,村风瞎咧,特别是板材,心眼特坏”。
豆瓜媳妇一直拿眼睛瞅着炕上盘子里的驴肉,这阵子听到良田爷说板材,顿时脸上羞愧的赤红,她坐不住了,抱着孩子走出屋子。
豆瓜娘朝良田爷使了一下眼色,良田爷可不管不顾,一直说下去:“人家的狗朝外咬,咱家喂的狗尽咬自己人,想当初你们对那板材仁至义尽,想不到板材瞅你不在家伤天害理”!
豆瓜爹摆摆手,打断良田爷的话头:“老叔您就莫说了,谁是个啥货色咱心里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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