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缠绵时间太久,早晨醒来时太阳已经老高,豹子急急忙忙赶到县城,可是二狼等不上豹子,已经从骡马大店出发,豹子突然心灰意懒,不想骑上马儿去追赶二哥,而是把马拴在大店里,自个儿进了东城门,在凤栖城里闲逛。
已经进入三月天,天气热了起来,突然一队士兵押着一个人犯在大街上招摇过市,豹子只看了一眼,立马被惊呆,那五花大绑的犯人竟然是板脑,板脑脊背上插着的木牌上写着:“贩卖鸦片”!尽管种植鸦片屡禁不止,吸食鸦片的人越来越多,但是国民政府明文规定,贩卖鸦片格杀勿论!看来板脑犯了死罪,很有可能是被拉到笔架山下枪毙。
豹子躲进叫驴子酒馆,想找年翠英问个究竟,看见年翠英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也显得一脸茫然。正说话间笔架山下一声枪响,那板脑成为国民政府的枪下冤鬼,前一个时期刚听说板脑上山当了土匪,却怎么跟贩卖鸦片连在一起?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蹊跷,谁也说不明白。当年枪毙一个平民犹如踩死一只蚂蚁,这件事在凤栖引不起轰动,人们很快就会忘记。
枪毙板脑的当日,有一个人在自家屋子里坐卧不安,这个人就是李明秋。李明秋清楚地知道板脑失踪已经许多天,也怀疑板脑给稽查队告密,可是刘副军长竟然藏而不露,拿板脑祭刀,杀鸡儆猴,让李明秋和杨九娃暗自吃惊。
看来这正是刘副军长的高明之处,真正的烟土贩子逍遥法外,却拿告密者开了杀戒,这真是一招高棋,让李明秋和杨九娃几辈子也还不清刘副军长的人情债!
李明秋再也坐不住了,从马厩里牵出马,细心地给马披上鞍鞯,然后也把自己刻意打扮了一番,穿一身黑色带福字的绸衣绸裤,头戴礼帽,脚蹬千层底牛鼻梁子布鞋,骑马出了东城门外,在仙姑庵下马,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李明秋在菩萨面前的蒲团上跪下,虔诚地焚香叩拜。
仙姑庵何仙姑已经坐化,被何仙姑收为弟子的老尼(豆瓜娘)成为新主持,前来进香的信徒明显减少,可是大殿内却整洁有序,纤尘不染,香案上明烛高照,几盘新蒸的花贡(花馍)供奉在菩萨面前。李明秋叩拜完毕,将一枚银元压在香炉前,站起身打算离去,老尼突然开口说:“施主留步”。
李明秋回过头,稍感惊讶,这个老尼面熟,慈目善面,费劲思索,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见老尼从神座下取出一道符,交与李明秋,然后双手合十:“施主慢走”。
李明秋向来不信鬼神,只是把焚香朝拜当作一种消遣。可是那天李明秋疑惑了,冥冥之中看见了何仙姑那似笑非笑的容颜。难道说有什么神灵在暗中教化,使得李明秋突然混沌大开?李明秋把那道符展开,看上面竟然写着两句话:“走一步退两步全当没走,吃一碗屙两碗贴了里肉(赔了老本)”。
李明秋不解,用眼睛看着老尼,看那老尼不像是捉弄李明秋之人。老尼看李明秋不走,索性解开谜底:“这道符是仙师坐化前交与老尼,让老尼交与一个李姓之人”……
李明秋何等聪明,岂能解不开谜底?这是何仙姑在用另外一种方式教化李明秋,凡事不可贪心!走过的路触目惊心,一不留意就会人头落地,看来何仙姑早有预感,用这句话惊醒李明秋同时也给杨九娃敲了警钟。其实人有时干事不为挣钱,图个热热闹闹轰轰烈烈。李明秋把那道符折叠好,小心地装进衣服口袋,然后出了仙姑庵骑上马上了驴尾巴梁,看那山桃花开了,这里一片那里一片红得耀眼。李明秋突然留恋这个世界,年轻时那种不怕死的蛮劲荡然无存,这阵子他特别看重自己,想到刘副军长常常做一些意想不到的惊人之举,让你猜不透他的本意。细想之,那板脑也真冤枉,在山寨上当个小喽啰被大家伙儿瞧不起,谁都可以指使板脑,谁都可以找板脑撒气,板脑活得窝囊,老想出人头地,原指望通过告密换一个环境,想不到做了别人的替死鬼……李明秋不知道怎么搞得突然替板脑感到可惜,被拉到笔架山下枪毙的应该是李明秋自己,李明秋一生中好事坏事都做,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个什么角色。
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来到瓦沟镇,李明秋在郭麻子官邸前下马,他特别想找一个知音来倾诉衷肠。门卫没有进去通报,直接放李明秋进入院子,李明秋掀开门帘进入郭麻子的寝室,看见雀儿正坐在郭麻子的大腿上撒娇。
李明秋咳嗽一声,郭麻子猛一抬头,看见是李明秋,脸上的尴尬一扫即过,随即奋力把雀儿撕开,那雀儿站起来以前还抱着郭麻子亲了一口。
郭麻子抹了一把脸,故意夸张地问道:“李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李明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叹一口气,有点无可奈何地说:“李某又到阎王门口走了一遭”。
勤务兵进来,为李明秋泡茶,郭麻子穿一身白色的绸衣绸裤,显得故作轻松:“放心吧李兄,阎王这阵子还不收留咱,还嫌咱们的洋罪没有受够”。
李明秋发了一通感慨:“你说咱们整日忙忙碌碌究竟为了什么?今早,那个告密之人板脑被刘副军长枪毙了,李某这心里震动确实不小,刘副军长掌握李某贩卖大烟和武器的全部证据,李某反而没事,却拿告密之人顶罪,阎王那里又为李某栓了一个对头”。
郭麻子显得不以为然:“这正是刘副军长的高明之处,所以人家能当军长,咱们只能望其项背,想当初我也曾经把你押往长安,杨虎城将军竟然都不审问一下,就将你直接放回,当时还想不通,现在突然明白了”。
李明秋不解:“郭兄明白了什么”?
郭麻子慨然:“这个世界真******浅薄!谁都在权衡利弊,玩弄权术。想想,稽查队在凤栖一无所获,不拉一个替死鬼出来枪毙,给胡宗南怎么交待”?
李明秋站起身,面对郭麻子抱拳:“谢郭兄一番教诲,让李某醍醐灌顶,幡然醒悟。李某就此告辞,想上一趟山寨,找那杨九娃算账”!
郭麻子拉李明秋重新坐下:“我说你这个人怎么那样心急?坐下来好好想想,杨九娃那一点对不住你?这阵子不说尿床光说晒毡,天大的窟窿有地大的补丁,别出了事互相埋怨,伤了弟兄们之间的和气”。
李明秋一声叹息:“这个杨兄做事一点也不考虑后果,把山寨上大量的烟土匿藏在我的家里,李某整天就像坐在火药桶上,活得颤颤栗栗”。
郭麻子也不隐瞒:“这件事我听疙瘩说过,不过李兄放心,你家里最保险,现在这种时候风声正紧,那些烟土无法转移,谁不知道李明秋八面玲珑,凤栖城里没有人敢惹李掌柜”。
话虽然说得不好听,李明秋细细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不过李明秋心里还是不服:“李某这二十年来尽给你们二人揩屁股擦屎,一遇到啥难场事就把李某拉来垫背”。
郭麻子正色道:“李兄此话差矣,我们二人才是李兄的仆人,让李兄玩得团团转”。
正说话间只见香玉抱着孩子进屋,李明秋诧异:“你怎么也在这里”?
那香玉已经跟李明秋很熟悉,也开玩笑道:“郭团长这里李兄能来,我就来不得”?
杨九娃在院子里接上话茬:“我刚才听见李兄正骂杨九娃,所以杨九娃不敢进屋,这阵子骂够了没有”?
李明秋大呼上当:“你们这些鬼钻,竟然搭伙来整李某,杨兄,李某这颗脑袋在你的手里提溜着,说不定那一天就身首异处”。
杨九娃掀开门帘进来,面朝李明秋施礼:“杨某知道自己犯下了弥天大罪,特意来向李兄道歉”。
李明秋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张纸条,杨九娃接过信手撕去:“我知道那道符上的内容,‘走一步退两步权当没走、吃一碗屙两碗贴了里肉’。那绝不是何仙姑的遗言,那是仙姑庵的老尼故弄玄虚,找一个秀才胡乱写上几句话,蒙骗一些前来进贡的信徒”。
李明秋犯了迷糊:“何以见得”?
杨九娃道出一段实情:“何家大姐忌日,杨某前往仙姑庵祭祀,思想起何大姐跟杨某的一生恩怨,禁不住感慨万千,祭祀完毕,仙姑庵内的老尼就拿出一道符交与杨某,说那是何大姐临终遗言。杨某不识字,请那老尼念给杨某听,那老尼断断续续地念了两句话,让杨某不知就里,回来后把那道符小心供奉,每日里都能悟得一些心得,一日,我的儿子满三周岁,想带着妻儿去仙姑庵还愿,路遇一云游和尚,那和尚头生癞疤,浑身污垢,拦路挡道,见面就问:‘施主可是去仙姑庵给小儿子还愿’?
杨某大惊,这癞头和尚怎么能够知道杨某的行踪?随即问道:敢问仙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癞头和尚也不搭话,从衣服兜里掏出一道符交与杨某,杨某展开一看,竟然跟仙姑庵那道符一模一样,癞头和尚这才说,这道符是假的,不可信以为真,一般师傅传符画的是八卦,让凡人看不懂。
杨某不信,继续向前走,看见一对年轻夫妻刚从仙姑庵出来,手里拿着一道符一边走一边看,杨某把那张纸条要过来细看,竟然跟杨某家里供奉的那道符一模一样。杨某始知这道符是假的,是那老尼故弄玄虚,蒙骗前来进贡的信徒”。
李明秋不以为然:“凡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咱们活了多半辈子人,不必为那张纸条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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