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岗新修的宫殿烟雾缭绕,哀乐回旋,隐隐约约传来魍魉鬼怪的哭嚎。那个可怜的女人被捆绑在一扇门板上,几天来不吃不喝,只是偶然间嘴角有一丝痉挛,让人们感觉她还活着。
所有的人都在做戏,只有两个人真正进入角色。一个是麦穗,女人始终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感觉中疙瘩不会将她抛弃。麦穗始终坚持着最后一道防线,至死也不会将疙瘩供出。
铁血男儿最难忍受的耻辱,莫过于意志被强*,疙瘩承载的,是灵与肉的洗礼,说不上谁对谁错,根本无法辨别是非,摆在疙瘩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公然承认他跟麦穗之间的关系,然后轰轰烈烈去死。几乎所有的人都将目光瞅准了疙瘩,疙瘩被抬上了肉案,等待着一把利刃去肢解他的灵魂。
活着必死更难,疙瘩选择了苟活。其实那不叫选择,是一种无奈。假如疙瘩承认了他跟麦穗之间的关系,疙瘩将会背上弑君夺位、强夺人妻的千古骂名!
人们不会分析前因后果,不会对疙瘩表示丝毫同情,跟那个被捆绑在门板上的女人一样,道德和仁义被扭曲,窜上心头的欲望是那样的清晰,发狂的暴徒们希望看到杀戮和血腥。
李明秋又一次施展了他那无懈可击的蛊惑功能,他常常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带着明显的挑衅,当郭麻子把杀人的利刃呈现在疙瘩面前时,李明秋站在一边冷眼观察,疙瘩的任何一点破绽都逃不过李明秋的鹰眼!疙瘩掏出手枪的瞬间,李明秋脖子上的青筋直冒,不自觉地把手揣进衣服兜里,将勃朗宁手枪的保险打开……那是一场意志的较量,假如疙瘩稍显犹豫,李明秋就会毫不手软地向疙瘩开枪!
疙瘩亲手将麦穗击毙了,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仍旧疑点重重,但是大家最起码可以接受。
李明秋把手从衣服兜里抽出来,大家根本没有发现李明秋的失态。这时郭麻子上前,要亲手挖出那个女人的心肝。李明秋上前一步抓住郭麻子的手腕:“郭兄,给那*妇留一具全尸,对侄子杨勇也有个交待”。
疙瘩眼里充血,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些魍魉鬼魅怎样表演,灵魂被撕裂,内心的剧痛无以复加,猛然间,疙瘩仰面朝天,发出了撕肝裂肺的嚎叫,群山为之震颤,听得见山的腹腔里,涛声汹涌。
卧龙岗山寨一处显眼的地方,出现了两冢坟茔。经过了几天不分昼夜的折腾,这出闹剧终于降下帷幕,魍魉鬼魅们带着自豪、带着满足,抑或还带着一种遗憾和尽兴,冠冕堂皇地饱餐一顿,然后,志得意满地离去。谁也没有留意,郭麻子悄悄抱走了杨勇。
山寨上的弟兄们目送李明秋一伙人离去,猛然间把疙瘩抬起来,甩向天空,他们早就盼着这一天到来,疙瘩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山寨之主,对于杨九娃之死大家感觉不来悲痛,反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轻松。弟兄们看不出疙瘩是在做戏,新来乍到的弟兄们根本就不知道被打死的那个女人的前世今生,还为疙瘩的壮举而欢呼,大家拥戴疙瘩是出于真心,疙瘩能给山寨带来繁荣。
可是疙瘩已经完全崩溃,浑身好像散了骨架那样由着大家折腾。弟兄们把疙瘩抛向天空又稳稳地接住,疯够了耍够了,又把疙瘩扶在寨主的虎皮交椅上,然后三叩九拜,信誓旦旦地面对寨主表忠心。那疙瘩似睡似醒,有种万事皆休的懵懂,他不鼓励也不制止,由着弟兄们乱整,反正这里没有别人,疙瘩就是理所当然的皇帝!弟兄们完全不介意疙瘩的慵懒和失意,可着嗓门三呼万岁,那阵仗犹如皇上登基。
只有一个人对疙瘩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关心,这个人就是三朝元老赛诸葛,疙瘩举枪打死香玉的瞬间,赛诸葛就站在疙瘩的旁边,老人家惊讶地发现,疙瘩的嘴角流血……那是一种微妙的的危难时刻,绝不能让李明秋之流发现破绽!赛诸葛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别人的视线,疙瘩可能感觉到了,用衣服袖子迅速擦去了嘴角流出来的鲜血。
任何一点疏露都能带来杀身之祸,疙瘩在众目睽睽之下演绎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离死别。那个可怜的女人根本想不到她竟然死在疙瘩的枪口之下,至死都没有向任何人吐露一点隐情,可是当幕布拉上之后疙瘩终于散架了,灵魂已经出窍,在忏悔和荒谬之间游走。
赛诸葛感觉到弟兄们已经闹腾得尽兴,于是代替疙瘩替大家求情:“大哥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大家让大哥休息一会儿,行不”?
弟兄们把疙瘩抬到一间小屋内,看疙瘩成大字形地仰躺在炕上打起了呼噜,然后回到大殿内,抬出几坛子老酒,连日来卧龙岗山寨上空的阴霾一扫而光,好像杨九娃之死值得庆祝,那是一种无所顾忌的发泄,弟兄们一边喝酒一边吼起了秧歌调子:
一杯子酒儿一点红(呀哈)
桂花美酒来送行(呀哈)
二杯子酒儿两朵梅(呀哈)
才郎子上京占高魁(呀哈)……
唱着唱着便一个个东倒西歪,大殿内睡到了一群魔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辰,疙瘩一骨碌爬起,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失忆,目光所到之处,一串串火球在不远的地方若隐若现。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了黄河的涛声。疙瘩打了一个喷嚏,记忆在慢慢地恢复。好像前边小鬼带路,使得疙瘩不由自主。那是一个初夏的夜晚,新坟上布满了夜萤。疙瘩在麦穗的坟前坐下来,多日来纷乱的思绪终于厘清。
麦穗,我的亲亲!哥不是心狠,实在是迫不得已。假如我承认了咱们之间的关系,谁给我们报仇?谁能为我俩还得清白?我必须苟活,为了那不可告人的目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疙瘩已经浑身长刺、肚子里长牙,决心用李明秋、郭麻子的心肝来祭祀冤魂……
记不清什么时候,身边默默地坐着一个人影,疙瘩惊恐,害怕有人窥视他的灵魂,最起码在目前,疙瘩还需要韬光养晦,疙瘩不可能给任何人表露心迹,疙瘩色厉内荏地问道:“你是人还是鬼”?
那人影说话了:“疙瘩,不用害怕,我是赛诸葛。人死不能复活,不要过于忧伤。无论如何要挺过这一段时间,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一点破绽”。
一个念头一闪,立马牢牢地固定在疙瘩的心头,整座山寨,就这赛诸葛知道最多……这是一起不良的预兆,谁敢保证这三朝元老会对疙瘩衷心耿耿?
疙瘩装着无意,把赛诸葛从地上拉起,然后一个窝心拳,一下子把老人砸昏……曹孟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宁我负人,莫教人负我!疙瘩把赛诸葛扛上肩膀,趁着月黑,从断崖上扔了下去。
疙瘩路过大厅时看到了横七竖八睡倒了一堆醉鬼。疙瘩心无所鹜,问心无愧,从槽头上牵出自己的走骡,翻身骑上,来到郭宇村,把骡子拴在水上漂家门外的柳树上,义无反顾,推开水上漂的屋门,把水上漂抱紧了,猛啄一口,然后说:“麦穗,我的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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