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随着年纪的增长,思绪里那种偏颇就愈加明显。漏斗子的孙子满院跑,可是漏斗子却看着板兰叶怀里抱着的那个最小的孙子最亲,因为那是漏斗子的亲孙子,血管里流淌着漏斗子的传承。
这就叫做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不过狼婆娘不介意,大狼的媳妇春花也不会介意。唯一介意的是豹子的大媳妇板兰根。板兰根不但介意,而且有些嫉妒。自己的女儿也长到四岁了,豹子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不能说不亲,但是比起板兰叶怀里抱着的儿子来,就明显地有了差距。特别是到晚上,姐妹俩睡在一条炕上侍奉一个男人,那豹子总是早早地钻进板兰叶的被窝,搂着板兰叶干起炕上的那种活路来总是显得有些夸张,算起来板兰叶也才十五岁不到,可是小姑娘出道太早,对待男人跟女人间的那种破事显得老练而成熟。女儿跟着奶奶去睡,板兰根钻进被窝里黯然伤心,她用被子蒙着头,不让自己哭出声,悲伤的情绪找不到释放的出口,那是一种尴尬一种耻辱,板兰根的心里萌生了一种报复,感觉中这种活法实在太窝囊,必须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
下雨天,女人们无法到大田里割烟,板兰根悄悄收拾了一些祭品,提着篮子出门。板兰根首先来到爹跟娘曾经住过的茅屋,看茅屋已经坍塌,院子里长满了野草和鲜花,有几株罂粟开得艳丽,思绪里再现了爹娘和七个兄妹,女儿无法评价爹娘的得失,只能为远在天国的爹娘献上一点思念和忏悔。不管怎么说发生过的失误难以弥补,板兰根不该让自己的亲妹子跟自己睡在一条炕上,让豹子轻而易举地占了板兰叶的便宜,穷乡僻壤的山村,人的道德底线非常模糊,没有棉花见火不燃的道理,那板兰叶非常自然地对姐夫投怀送抱,把板兰根彻底晾在一边。
前一段日子板兰花喜结良缘,竟然攀高枝进了张家的大门!郭宇村人对东北来的那两家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敬畏,张东仓张东魁以及金智清仨弟兄个个孔武有力,让女孩子看见有一种无形的兴奋。板兰花的新婚让姐姐板兰根想起她跟豹子的初恋,在密密的杨树林子里,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树林里显得扑朔迷离,板兰根把身子靠在一颗树上,豹子伸手拽下板兰根的裤带,踮起家伙就给板兰根戳了进去……那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奉献,板兰花彻底把自己交了出去。男人和女人之间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有的只是那种动物的本能。假如不是后来亲哥哥板胡把板兰根压在文秀的炕上强暴了亲妹妹,豹子和板兰根的婚姻可能就不会出现危机。
唉――说什么为时已晚,板兰根自己酿成的苦酒只能自己来吞咽。
雨中站久了,浑身已经湿透,看不远处一幢新修的庙宇伫立,板兰根知道那是三官庙,三官庙里供奉着良田爷和憨女楞木夫妻,那是非常和谐的一家三口,想不到飞来横祸,一家三口人几乎在同时死于非命。板兰根还知道她剩下的唯一弟弟板匠,以及被公婆丢到树林子里,后来又被良田爷捡回来扔进狗窝里吃狗奶长大的,板兰根跟亲哥哥板胡生下的怪胎憨面子也在三官庙里跟刘媒婆一起相依为命。
那憨面子人前面后,是板兰根的骨肉和耻辱,不知道为什么板兰根此时非常想见到憨面子,不管怎么说憨面子是板兰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板兰根没有理由嫌弃。
一缕青烟从三官庙的窗子上涌出,一股肉香随风飘来,山里的寺庙没有那么多讲究,板兰根抬脚走进庙里,看刘媒婆和两个孩子正在吃肉。
弟弟板匠首先站起来,喊了一声:“姐姐!”
想不到那憨面子也歪歪斜斜地站起,一说话嘴斜鼻子歪:“娘――”
刘媒婆显出一个老人的慈祥:“板兰根,我看你浑身已经湿透,快来烤烤火,早晨起来两个孩子打死了几只老鼠,祖孙三个试着烤熟吃,还行,你尝尝,跟鸡肉一样。”
板兰根没有吃那老鼠肉,而是伸出胳膊把两个孩子抱紧,那憨面子在娘亲的怀里有些失重,算起来孩子已经五岁,虽然长相丑陋,但是大脑基本清醒,可能刘媒婆也经常对憨面子灌输板兰根就是他的亲娘的思想,所以母子俩一见面,相互间都有那么一点迫不及待。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刘媒婆对于板兰根的到来显得热心,老人家一辈子颠沛流离,到老来居无定所,只得在三官庙里跟两个未成年孩子暂且栖身。刘媒婆对任何人都显出一种巴结的姿态,为的是能够赢得一点同情心。当初板兰根嫁给豹子时还是刘媒婆说媒,刘媒婆一直力劝板兰根把心放宽,女人家本身就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任何事情只能随缘,任何时候只能认命。
板兰根从篮子里拿出一些食品,刘媒婆表示感激。接着刘媒婆告诉板兰根,有些赶脚的汉子们想在村子里收买一些烟土,他们知道疙瘩收购大烟,担心跟疙瘩起了冲突,赶脚的汉子当然害怕土匪,所以在村里买大烟只能偷偷摸摸进行。
板兰根稍作思考,心里有些活动,这件事还不能让豹子知道,豹子已经被疙瘩聘用为建筑工地材料保管,要不是公爹漏斗子力阻,豹子说不定早已经参加了土匪队伍。漏斗子守着豹子这一个儿子,总担心豹子遇到什么意外,特别是三狼、二狼死了以后,把豹子关在家里,不准豹子外出。如果豹子知道了有人在村里收购大烟,说不定就会给疙瘩透露风声,疙瘩虽然对村里人比较厚道,但是跟那些赶脚的汉子交恶也会让刘媒婆吃罪不起。
刘媒婆说,大量的烟土不敢卖,但是少卖一点总可以。刘媒婆让板兰根回家跟大嫂子春花商量,别太死心眼。卖一点大烟为自己攒一点体己。
正说话时进来一个赶脚的男人,那人看样子四十岁不到,一进寺庙就在板兰根的脸上瞄来瞄去,然后把身上背的褡裢放下,说:“我是侯生福打发来的。”
这是一句黑话,只有刘媒婆听得明白。那是刘媒婆委托侯生福给她的女儿春花说个男人,春花的下场跟板兰根差不多,春花的丈夫大狼已经在外边跟自己另外找了一个八路军媳妇。
看来那个赶脚的汉子把板兰根当作要给他介绍的对象,被雨淋湿的女人脸颊泛白,板兰根本身长得还算端庄,也难怪那汉子在板兰根脸上瞄来瞄去。
那汉子好像有点迫不及待,把褡裢放在地上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自我介绍,他叫蔺生根,三十六岁,爹娘已死,光棍一人。
刘媒婆说:“客人你误会了,面前这个女人是来庙里烧香的。并不是要给你介绍的女人。”
岂料板兰根却说:“你当真看得上我吗?”
那个叫做蔺生根的汉子点头:“看上。”
板兰根把憨面子拉到蔺生根面前,说:“这是我的儿子,你嫌弃不?”
蔺生根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不嫌弃。”
刘媒婆接上话茬:“看上女人就不能嫌弃人家的孩子,这孩子虽然长相丑陋,但是不憨。”
板兰根态度非常坚决:“你如果当真不嫌弃,我就立刻跟你走。你土里刨食我跟你提上罐子送饭,你拉枣棍讨饭我跟你打狗做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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