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瑾眉心突然一凛,他凝神盯着李子凌,李子凌放下手里的茶盏,笑着看向李玄瑾。
“我梦到你会在燕山后山被长箭所伤。”李子凌语气温和地道。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给皇后的寿礼,第二次是端王谋反一事,前两次他的梦境都应验了,而这一次……
是真是假到了围场,自见真假,但刚才阿婵也说,梦见他在燕山围场受伤。
见李玄瑾垂眸不语,李子凌轻笑一声,“就算无事,也图个心安吧。”
李子凌并没有在齐王府待多久,李玄瑾对他的态度算不上恭敬,但也不算疏远,比没发生他和戚婵那件事前要客气几分。当然,李子凌也没想能和李玄瑾关系异常亲密,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根本不可能做推心置腹的朋友。
李子凌上了马车,马车驶过热闹繁华的长安街,听着外面嘈嘈杂杂的人声,李子凌突然血气上涌,他拿起帕子捂住唇,轻咳了两声,片刻后,他呼吸平缓了点,他抬起头,雪白的帕上猩红点点,李子凌闭上了眼睛。
就算得上天眷顾,梦见了前世,甚至还跟着戚婵看到了他死后的一些内容,可终究,改变不了这幅破烂身子。
也就是因为这幅破身子,否则,李玄瑾怎么能如前世一般,再登帝位。
马车行驶到安王府,李子凌回到卧室后,问了句身旁的心腹,“找到戚二姑娘了吗?”
那人摇了摇头。
李玄瑾遮住了眉眼间的厉色。
燕山围场比起秋山围场要小一点,但是距离皇城更近。翌日早晨出发,黄昏便到了燕山围场,景和帝的身体其实已经不能打猎。不过李玄瑾也不认为景和帝真心实意地喜欢打猎,尽管这些年皇宫兽园里的奇珍异兽是最多的,尽管这些年里,除了实在走不开身,每年景和帝都要来围场一圈,但李玄瑾总觉得自己的父皇不喜欢这项运动。
尤其是当此刻,景和帝站在小山包上,望着远方山林,目光复杂,李玄瑾更加不觉得自己是错觉。
他看了看他父皇微微佝偻的背影,便收回目光,他知道即便是天子,也不可能事事如意的。
碍于戚婵和李子凌的叮嘱,在燕山的两日,李玄瑾都没有去后山,但是他有派人悄悄去查探后山的情况,果然发现了刺客留下的踪迹。
李玄瑾蹙了下眉心,接下来的几个月,戚婵倒没有做过什么梦,但隔了三个月后,李子凌再一次告诉他,太子,不,三个月前,景和帝已经剥夺了太子李绪的储君之位,将其贬为敬王,敬王正在府内大行巫蛊之术,诅咒陛下和他早日殡天。
景和帝身体愈发不好了,许是因此,最近行事比起以往多了分仁慈,何况皇后依然稳坐东宫,哪里知道将来是否会翻盘。而李玄瑾亦不可能再对李绪仁慈,按照安王提供的消息,敬王大逆不道的证据确凿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十月十六这日,敬王薨。
戚婵得到这个消息后,表情冷静,虽然比起梦里的十月二十六,早了些日子,不过罪名还是行巫蛊之术。
敬王死了半个月后,十一月初二,景和帝驾崩。
丧钟从皇城响起,绵延至大安各个角落。
十一月初三这个早晨,清风来了敞县,接戚婵回京。抵达京城后,没去齐王府,也没把她送回威远侯府,而是给了她一身太监衣服,“戚二姑娘,主子近日都要在皇宫守着,他让你先进宫。”
景和帝驾崩的前一日,取下了放在宣德殿横梁后的圣旨,封了李玄瑾为太子,如今李玄瑾虽然尚未举行登基大典,但已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君主。
天上飘着细碎的雪花,洒在金灿灿的琉璃瓦上,映衬着挂着白幡的甬道,更显寂寥。
大安帝王起居的殿所是宣德殿,景和帝尸骨未寒,身为太子的李玄瑾只住宣德殿后头的宣清殿。
李玄瑾此时并不在宣清殿内,而是长喜宫,景和帝的灵柩停在长喜宫。
清风畅通无阻地将她送到了宣清殿东暖阁,李玄瑾暂时起居的地方,戚婵等了几个时辰,李玄瑾都没回来,或许是李玄瑾早就打好了招呼,宣清殿对于突然出现的戚婵,非常恭敬,中间还送了一顿晚膳。
戚婵有心想等李玄瑾回来,可等到子时,实在太困,她脱了鞋上床躺了一会儿。
刚躺下不久,就感觉到一道眼光看着自己,戚婵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就被人抱住了。
他身上的衣服微微有些冷,刺激得戚婵一下子睁开了眼。
戚婵不舒服地动了动,“殿下。”
李玄瑾头搁在戚婵的发顶上,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见他如此,戚婵伸手环住他的腰,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你用晚膳了吗?”
“用了。”李玄瑾这才微微和戚婵分开了点距离,戚婵没有易容,是她本来的容貌,李玄瑾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半晌后,他低声道,“本来早就应该回来了,可户部突然上了折子,北地大雪。”
戚婵皱眉问,“雪灾很严重吗?”
“不是很严重,只是在御书房耽搁了些时间。”李玄瑾说完,伸手直接摸了摸戚婵的小腹,得到戚婵已经用过晚膳的消息后,他嗯了声,“我去沐浴。”
他武将出身,沐浴异常迅速,不过片刻,便带着水汽从净房里出来。然后很自然地躺在戚婵身边,伸手环住她。
戚婵缩在他怀中,见他眉眼有些疲惫,她语气里流露出几分心疼,她手搭在他的眼睛上,”殿下快睡吧。”
李玄瑾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他觉轻,所以哪怕睡着,也很容易惊醒,尤其是怀里人挣扎的时候,李玄瑾眼睛突然睁开。
他不怕冷也不怕热,因为戚婵要来,今日他让太监多在宣清殿内放了几个火盆。殿内很是温暖,她如今盖着厚重的被褥,又被他抱在怀里,双颊泛红,额上冒汗,明显是觉得热,想从他怀里挣扎开。
李玄瑾见状,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身,自己把殿内的几个火盆都挪了出去,然后才回到床上,火盆刚搬走,温度依旧高,阿婵还是不想靠着他睡,李玄瑾等了半个时辰,屋子里的热度消减,他伸手环住戚婵。
这下戚婵不但没有躲,因为火盆全被移出去,地龙温度不够,有些冷,她主动地往他身上凑。
李玄瑾眼睫垂下,看着戚婵的睡颜,半晌后,才重新闭上了眼睛。
李玄瑾精力充沛,第二天天没亮就起床了,戚婵见他起床,她也想跟着起来,李玄瑾拿被子裹紧她,“天还没亮,我要去长喜宫,你再睡一会儿,我半个时辰后就回来。”
戚婵的确有些困,而且他去长喜宫她又不能陪着,便再睡了一会儿。半个时辰后,天外亮起了鱼肚白,戚婵刚刚洗漱完,穿好太监服,李玄瑾就回来了。
两人一起吃早膳,见李玄瑾的胃口如常,戚婵轻轻松了口气。
用完早膳,李玄瑾要先去御书房,然后再去长喜宫给先帝磕头,戚婵准备送他出门,李玄瑾打量了她一下,却道:“阿婵,你和我一起去吧。”
戚婵立在玄清殿褐色的木板上,闻言想了想。李玄瑾和景和帝感情不深,但不管怎么说,他对景和帝还是有几分感情,所以终究心情不大好。
这个时候能陪着他,绝对是有利于两人间情分的,戚婵觉得她能骗来李玄瑾的心,说不准将来会出现更厉害的姑娘。不过李玄瑾的性子如果不突然大变,她皇后的位置注定稳若磐石,但就算如此,能多得的情分改要还得要。
何况,她现在也想陪着心里难过的李玄瑾。
戚婵扭头,看了眼自己在铜镜里的脸,皱眉,“可若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戚二姑娘经常出入宫廷,这张脸许多太监都不陌生。
“我让孟六来给你画个妆,我们在小心一点。”李玄瑾说。
他都这么说了,戚婵只能按照他的计划行事。孟六化了一个时辰,她和自己只有两三成相似了,戚婵才去御书房寻李玄瑾。
用过午膳,李玄瑾则又要去长喜宫,他要为景和帝连续守灵七日,其实本来应该整日都守,不过作为新帝,有些政务必须处理,便安排在了午后。
李玄瑾让她跟着去长喜宫,戚婵知道现在的模样应该没人能认出来,她也想看看太后和明卉,便同意了。
快两年不见,太后看起来苍老了些,已经出嫁的明卉身怀六甲,双眼通红,精神不济。
李玄瑾幼年没得景和帝几分偏爱,但明卉公主是景和帝最疼爱的女儿,她感情充沛,景和帝驾崩,自是心情难过。
戚婵对明卉和太后有真感情的,尤其想到这两年她们也为自己牵肠挂肚,戚婵日夜不离地陪了李玄瑾六七日后,这日晚上,两人就寝后,戚婵头搁在枕头上,和枕侧的李玄瑾商量道,“殿下,我要不先回威远侯府吧。”
李玄瑾对上戚婵的杏眸,将人往怀里搂紧了些,柔声问:“想他们了?”
戚婵点点头。
李玄瑾沉默了瞬,温柔地抚摸着戚婵的后背,“我尽力找出时间,陪你回去见见他们,你现在不必藏了,可以直接用戚二姑娘的身份,和他们说说话。”
戚婵想的是回到威远侯府,对外便宣称戚二姑娘养好病了,然后便不每日都留在宣清殿,老实说,和李玄瑾整日都黏在一起戚婵有些不习惯。
这都六七日了,两个人除了出恭就没有分开过,她需要时间适应。
当然了,回威远侯府后,她可以几天进宫一次。但李玄瑾话里的意思似乎不是这,她眼皮子微微跳了跳,抬眸问他,“之后呢。”
李玄瑾薄唇抿了抿,“自然是回宫来。”
说完了,他不等戚婵开口,便继续说,“阿婵,我要明年春日才能娶你。”
李玄瑾不说戚婵也知道最快是春日,景和帝驾崩,李玄瑾虽不用守孝三年,但也要守孝三月,出孝期后,便是来年二月。
哪怕他立刻下赐婚圣旨,走完纳后流程最快也得三四个月。
戚婵觉得,她们最快成婚也得是夏日。
想着,便听李玄瑾道:“一切进程加快,你最快进宫也要五六个月。”
他说完,目光直直地盯着戚婵问,“你想要和我分开这么久吗?”
这话让戚婵怎么接,她头埋在李玄瑾脖颈处,闷声道,“不想。”
李玄瑾闻言,伸手搂紧戚婵的腰,低声在她耳边道,“我也不想。”
“所以你留在宫里陪我,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