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江肆被叫醒,三个人吃了点东西,江肆继续喝牛奶,再次去了胡榕村。
到了那家最大的院子外,听到里面传来有气无力的说话声,精神显然比昨夜差多了,有人一直在追问自家亲人在哪里,他们为什么要被关在这个院子里,警员被交代过,在薄淮他们过来之前,什么也别说,所以村民什么也问不出来。
江肆跟着薄淮走进院子,发现村民待遇挺好,虽然依旧躺在地上,但地上铺着应急被,有铺有盖,比直接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好太多了。
有的村民状态好点儿,可以勉强坐起来,他们一个个面色暗沉,唇色灰白,一副生了大病的样子,看见出现的江肆,村民们明显一愣。
江、江肆?昨夜你是不是……那村民想说,他们昨夜是不是见过?他记得夜里好像看见了江肆,还看见了满地尸块,醒来却发现躺在院子里,感觉自己是在做梦,可梦见江肆,这话说出来又不太对,所以村民没有说下去。
江肆牵了牵嘴角,昨夜我们的确见过,那不是梦,是真的,你们所看见的一切都是真的。
原本还心存侥幸的村民,瞬间坠入万丈深渊!
有人当场嚎啕大哭,他们已经能想到,被送来这里的都是活下来的人,不在这里的人基本都没命了,他们以为做梦的尸堆都是真的,很多人都死了,死无全尸。
清理过现场的警员,也都面露不忍,那场面真的太血腥了,死法极其残忍,基本拼凑不出完整的尸体,只能先放在一块儿。
江肆淡淡道:先别急着哭,你们自己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
有村民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质问江肆,这事儿和你有没有关系?你是回来报复我们的吗?!
江肆冷嗤一声,你们这记忆还真是随心所欲,想记住的就能记住,不想记住的就不记住,到现在还要问我这样的话,我昨夜是不是说过,你们想活命还得仰赖我,现在这句话依旧有效,我看不顺眼的、和我有仇的、欺负排挤过我家的,我会见死不救,不信你们试试。
他们身上都带着鬼气,经历过这一遭,他们身体根基已毁,如果能把鬼气清理干净,或许还能多活几年,否则他们今后的生活肯定大病小病不断,拖垮家庭不说,也没多少日次好活了。
被江肆亲自检查过的村民立刻道:昨夜你说的话我都记得!江肆,我从没说过你坏话,也没欺负过你和你的家人,顶多……顶多信了一点点谣言,但我什么都没做过!
我、我们也没参与过。又有几个村民跟着出声。
被江肆划在见死不救圈子里的村民脸都气白了,指着江肆告诉警员,这人肯定就是罪魁祸首,他一回来村子就发生这么大的事儿,这事儿肯定和他有关!
真是没法听了!傅星痕突然出声,问江肆,你这是生活在了什么年代的愚昧村庄?他们这脑子都是摆设吗?怎么说出来的话都这么无脑?
薄淮沉声道:我再说一遍,他是灵者,专门对付诡异的灵者,功勋得到官方认可,再有人凭空诋毁一名灵者,你们会被重判,别人是三年,你们有可能是六年、九年,以你们现在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活着出狱都是问题,自己想清楚!
刚刚还敢叫嚣的村民,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憋得面色涨红,一人突然指着薄淮道:我对你有印象!当年就是你来调查江家的事,那时候你就说江肆没有问题,你们显然认识,你是想包庇他!
江肆震惊,猛地扭头看向薄淮,是、是你?!
削薄刚毅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薄淮眸中都是冷意,既然江肆不记得他了,薄淮就不希望江肆想起这件事,那时他只有13岁,如果换个更可靠的人来调查,是不是早已找出江思林身上的问题了?
薄淮不敢想江肆知道是他,心里会有多恨他,当年是他判断失误,才会造成后面的一切。
薄淮没有回答江肆,像是在逃避,对白遇和傅星痕道:你们去给他们检查。
说完转身离开了院子,独自一人出去了。
江肆看着他的背影,尘封的记忆开始破土、发芽,缓慢生长。
江肆找到薄淮的时候,他正靠在车上抽烟,又是那熟悉的烟草味,江肆和他并排靠在车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直至一根烟抽完,薄淮才开口,当年的确是我,你恨我吗?
江肆看着空空荡荡的东方,曾经一直存在的大榕树,现在已经不见了,为什么要恨你?
薄淮看向远方,当年如果我再仔细一点儿,或者换个更成熟更有经验的灵者来处理这件事,或许那时就能发现江思林的问题了。
江肆摇头,发现不了,江思林有多小心,那诡异有多狡猾,我很清楚,换成别人也不会发现。
那时候食命鬼还没成长起来,想要收割人命还要伪造成意外,又怎么会让人发现?如果不是食命鬼强大起来主动要杀他,江肆还不知道妈妈的死根本不是什么厄运和意外,而是被诡异所害。
江肆勾起嘴角,说起来,我真的挺感激你的。
那时候他还太小,只能记住那人说过的话,人却已经记不清了,所以认识至今都没发现,薄淮就是当年那个少年。
薄淮偏头看他,不明白他的感激从何而来。
江肆笑起来,眼睛明亮,看向薄淮,在所有人都说我是怪物的时候,只有你很肯定的告诉我,我不是怪物,我和其他小孩一样,都是人类的小孩。你的话,让我相信妈妈不是在哄我,我真的不是怪物,为此我高兴了很久,每当有小朋友骂我是怪物,我都很有底气的告诉他们,我不是怪物,我也是人类的小孩!
在人人都用恶意针对他,只有薄淮这个外人,给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那应该是一个陌生人能给他的最大温柔和善意了,江肆一直记到如今。
看着江肆的笑容,薄淮只觉心痛难当,生活太苦,仅仅一丝认可,一丝善意,就能让他如此高兴,记到如今,薄淮只恨当年自己给的太少,如果他能稍微关注一下这个孩子,他之后的生活是不是可以容易一点儿?
我能……抱你一下吗?薄淮看着他,满心都是疼惜和痛楚。
江肆愣了下,重新扬起笑容,主动张开双臂,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可薄淮却一把拉过他,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薄淮的怀抱很温暖,很宽厚,他的大手按在江肆的后颈和后背,这样保护和珍视的姿势,给人一种被疼惜被宠爱的错觉,江肆无依无靠的心,缓缓安定下来。
薄淮低沉轻缓的声音传来,没事了,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江肆没有说话,没有谁会一直在谁身边,连妈妈也不能,还有谁可以?
白遇刚出院门就看见相拥的两人,脚下顿住,转身又回了院中,找来两名警员,和他们低声交代了几句,警员表示明白了。
等江肆和薄淮再回来,就听到院子里已经叫嚷起来,不可能!江思林常年不在家,他要如何害了两家人?曾靖出事的时候,江思林根本不在家,只有江肆和曾靖一起出去,肯定是江肆害了人!
昨天下午许明熠说的那些话等于白说了,那时村民还处在诡线草的操控中,意识浑浑噩噩,估计只有曾靖妈妈对这件事最在意,也是受刺激最大的人,自从昨天下午跑走之后,就再没见过她,可能已经死在诡线草的操控下了。
不是江肆害人。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众人全都看向一身狼狈的胡滑,她面色青黑,眼窝深陷,一双眼睛呆滞迟缓,昨天下午许明熠亲口承认,当年曾靖出事的时候,江肆一直和他在一起,那时的江肆也说过,他和许明熠玩了一下午,只是许明熠不承认,导致曾靖妈妈一直认为是江肆在撒谎,逢人就说江肆的事,听得多了,时间长了,就认为听到的就是真相。
这次胡榕村和白口村的事也是一样,你们认为是江肆引起的这一切,你们受到诡异的影响,可能已经不记得了,早在半个月或者更久前,事情就发生了,我断断续续恢复意识,是在半个月前,所以只能记得一些这个时间段的事情,那时候可没有江肆在村子里,他已经离开村子好多年了,发生这样的事还能怪到他头上去吗?
有几个村民坚信江肆害了全村的人,反驳道:我们都不记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记得?!
胡滑眼中流露出痛苦,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记得,我记得公公被送回来的那天,村子里的人都来看他,表面是来看望公公,关心病情,背地里却传出风言风语,都说我和赵程是傻子,公公有用的时候,能赚钱的时候被小叔一家接过去照顾,公公中风不能动了,就想到送回老家给我们照顾,我们还傻傻接受,看看小叔一家过得多好,也没想着帮帮我和赵程。
你们自觉背地说嘴,没有杀人放火算不得事儿,你们可知‘伤人话杀人刀’的道理?你们的议论伤害了小叔一家,小叔为了这事儿找我谈过,他们平时要上班,孩子要上学,雇人照顾公公他们也不放心,就想着把公公送回来,儿子儿媳照顾,总能放心一点儿。
小叔家出钱,我们出力,共同照顾公公,原本商量的挺好,因为村子里的风言风语,导致小叔媳妇儿以为是我不满这件事,对他们有意见,夫妻俩吵了一架,小叔媳妇儿带着孩子负气离开,小叔去追,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们回来。
之后我的记忆断断续续,再次恢复记忆的时候,就是半个月前的一个夜晚,我看到所有人都被吊在大榕树下,我也被吊着,但我感觉不到痛,很快我再次没了意识,我一直记得村子里天黑很危险,不能留在村子里过夜,可我却无法离开村子,也没办法提醒村子里的人离开……
胡滑看着叫嚣最凶的那几个人,田根叔,我知道你们家和江家有龃龉,我是外村人嫁过来,我看得很清楚,你一直说江家的树是你们家的,因为树长在你们家地里,树为什么长到你们家地里,你们自己不清楚吗?如果不是每季耕地,你们总把分界线往江家那边挪,一年年下来,江家的树会跑你们家地里去?田根叔老脸涨红,刚要反驳,胡滑又道:做人要有良心,你们为了那几棵树,整天说人家是非,江家奶奶也被闹烦了,想起干脆把树卖了,一了百了,结果树段装车却出了意外,江家奶奶被树段砸死,你当时是怎么说的?说人家黑心肝,这是报应来了,不是自家树非要抢着卖,结果赔了一条命,就是活该!你当时和婶子说这些话的时候有多畅快,我可都亲眼看见了。
田根叔面对村民异样的目光,梗着脖子吼,我没说过这话!你别血口喷人!
胡滑冷笑,你承不承认都无所谓,我说这事儿,就是想告诉其他人,别再冤枉人家了,昨夜江肆和他的同事拼命救我们,我亲眼看见了,人拼命救下我们,我们反口又来诬陷人家,是个人都做不出这样的事儿!
跟着田根叔叫嚷的几人沉默了,他们和江肆无冤无仇,只是因为和田根是一家人,自然而然站在田根一边儿,他们不看是非对错,只看是不是自家人。
院子里一片沉默,警员道:胡榕村的事的确和江肆没关系,他是接到岗西镇求助,才过来解决诡异问题,江家和庄家之所以灭门,也都是江思林所为,他利用诡异害人,最后也死在被害之人的诡异手中,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白遇之所以请警员开口解释,也是因为考虑到这些村民的心情,在他们还不知道灵者和镇鬼人存在的意义时,无疑会更相信警察的话。
站在院外听了所有的江肆和薄淮走进院子,村民们全都眼神闪躲,不敢和江肆对视,他们也是人,也有羞愧之心,警察亲口说了,犯事儿的不是江肆,是江思林,现在江思林已经死了,江肆大老远赶回来救他们,他们却还怀疑是江肆在害他们,简直不配为人!
江肆和薄淮的目光都落在胡滑身上,在诡线草的控制下还能拥有意识,她的情况很特别。
白遇从车上拿来检测仪,你可能拥有成为镇鬼人的潜质,我要给你检测一下,可以吗?
胡滑点头,她现在心如死灰,赵程死了,整个赵家都在这次的灾难中死光了,只留她一个人,她完全不知道今后要如何走下去,说出那些话,也是在发泄心中的恨,如果不是这些无事生非的村民,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他们一家还能平平安安过日子,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检测仪嘀了一声,鬼力值显示9,胡滑和牧为一样,成了可以接纳鬼气的镇鬼人。
胡滑应该刚出现鬼力值不久,不然昨天下午江肆扶住她的时候,对话框不会没有提示。
白遇道:我不知该不该说恭喜,在这个有诡异存在的世界,镇鬼人和灵者都很受官方重视,你现在已经成为一名真正的镇鬼人,你想朝这方面发展,成为一个可以猎杀鬼物的镇鬼人吗?
胡滑木然的脸上闪过错愕,猎杀……鬼物?
白遇收起仪器,是的,现如今镇鬼人严重人手不足,希望你能加入我们。
胡滑变得迟滞的目光,再次有了神采,杀鬼物,好,能杀鬼物好哇,我加入,我要猎杀鬼物!
她对诡异充满了仇恨,能亲手解决诡异,她求之不得!
幸存的村民已经全部检查过,诡线和气生根已经全部消失了,化作鬼气留在了村民的体内。村民此刻全都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吭,田根叔依旧梗着脖子瞪着眼睛,不低头不认错,非常硬气。
江肆冷笑一声,转身欲走,一个村民突然哭嚎起来,江肆,江肆你别走,你救救我们吧,是婶子糊涂了呀,听信谣言,也在背地说过几嘴,但我真没坏心思,也从没欺负过你们一家老小,你出生时我还抱过你,和你妈妈也能聊得来,只是后来谣言四起,我也怕啊,这才远离你们家。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要恨就恨我一个人,你救救我女儿吧,她还在上大学,只是放假回来一趟就遭了无妄之灾,江肆,婶子求求你了,救救玲子吧,她是你玲子姐啊,你三岁时她还带你玩过,你救救她,救救她吧!
浑身狼狈的大婶跪在地上哭嚎,她家只剩她们母女二人了,不能再死人了,女儿就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撑,哪怕她不活,也要让女儿活下去。
其他人也跟着哭,我们一家都是老实敦厚的人,笨嘴拙舌也不会说话,别人背后说嘴,我们也只是听着,不议论不排挤,也没有主动接近过你们,我们这是被全村连累了呀!
我们也什么没干,我们冤啊!
看着哭嚎成一片的村民,薄淮、白遇、傅星痕和几名警员全都看着江肆,等着他的决定,他们基本知道江肆的情况,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他们不劝,江肆做出怎么样决定他们都接受。
江肆看向田根叔几人,田根叔依旧梗着脖子,死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江肆道:认为自己挺冤的过来排队,我给你们清除鬼气。
村民一听这话,全都踉跄着爬起来,争着抢着排队,田根叔坐在被子上没动,身边的人想去排队,被田根叔拉了回来,不许去。
江肆扫了一眼,手都伸出来。
排好队的村民立刻伸手,引梦伞凭空出现,悬浮在江肆头顶,跟着江肆移动,如此神奇的一幕看得村民目瞪口呆,田根叔身边的几人一脸纠结和犹豫。
江肆撑着引梦伞从他们身边经过,左手点过他们的掌心,带走他们体内鬼气,一路走到最后,江肆抬眼看见田根叔几人也排在后面。
江肆冷笑,你们不冤吧?
江肆收了引梦伞,转身要走,被田根叔一把拽住,如果被你用伞罩一下就是救人,也不多我们几个,费不了你多少事儿,还是说你就是成心想我们死?!
江肆甩开田根叔的手,嫌恶咬牙,你们死不死和我有多大关系?你如果真死了,我只会觉得痛快,就像你知道我奶奶死了,你很畅快一样!
田根叔青黑消瘦的脸皮抽搐了两下,举着拳头要动手,警员厉声呵斥,干什么?!当着警察的面你还敢打人?!
薄淮突然出现在江肆身边,一把抓住田根叔甩了出去,田根叔踉跄着坐在地上,指着江肆骂,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果然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你和你爸一样,都是黑心烂肚的坏种!
骂人是他们这个年纪的拿手绝活,什么不堪入耳的话他们都能骂出来,不等田根叔再说出什么污糟话,江肆胸前白光一闪,花椒已经扑了上去,一口咬在田根叔的大腿上,田根叔惨叫,同样被江肆排除在外的几人,扑上来打狗,花椒上蹿下跳,灵活的像只猴子,几个人被一只柯基追着跑,其他村民都冷眼旁观,没有一人上去帮忙。
薄淮寒着脸打量江肆,没事吧?
江肆摇头,走吧。
几人往外走,薄淮弹了下手指,一团灵光飞出,带走了那几人体表的鬼气,这是他身为在编灵者必须要做的事,至于内在鬼气,只能靠他们自己后期调养了,能活多久就看他们自己了,薄淮也没有办法。
江肆走出院门,才道:花椒走了,脏血不要吃下去,会闹肚子。
后面的问题交给当地解决就行,一行人准备返程,在回青市之前,江肆去了一趟墓园。
离开岗西镇这些年,江肆没有再回来过,爷爷奶奶和大伯一家都葬在岗西镇墓园,妈妈的骨灰被江肆留在了青市,他不想把妈妈送回这个她讨厌的地方,生前不得安宁,死后应该让她清静一点儿。
江肆在墓前絮叨了很久,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们。
诡异存在的真相被公布之后,像墓园、火葬场和医院都是重灾区,整个墓园空空荡荡,连一个祭拜的人也没有。
江肆经过一个个墓碑往回走,心情和空荡荡的墓园一样,萧索,寂寥。
江肆抬头,看见一袭黑衣站在车外等他的薄淮,那双锋利如刀,时常凝聚冰霜的冷眸,此刻温暖的像一弯泉,他注视着江肆,眼里都是他,那种仿佛被珍视被疼惜的感觉又来了,江肆冰冷的心跟着温暖起来。
他快步过去,一行人启程回青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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