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思年在最后一排站起了身,悄然走出了大礼堂。
身后是少男少女们的欢声笑语,充满了这新年前美好的夜,他打开电话,在十二月的冷风中,慢悠悠地向校门外走。
电话过了一阵儿才接通,背景声是幽幽的爵士舞曲,比平时欢快和喜庆,
厉原粗狂的声音在音乐里显得格外磁『性』:“老婆,这儿太吵,刚听见铃声!”
龚思年点头:“嗯,知道。”
“你是不是到了啊?在哪儿呢?”厉原大声叫。
龚思年走到街道上,看着处处灯笼和彩带气球:“出校门了,元旦晚会刚结束。”
厉原悻悻地:“那小孩子怎么样啊?你怎么安慰他的,当知心大哥哥陪他看晚会?”
龚思年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轻轻笑了:“应该不用了。他有很好的伙伴。”
出租车载着他,向远处的文化一条街驶去,外面的街道上人流如织,年轻的情侣们手挽着手,脸上笑意喜悦。
厉原的声音好像也温柔了些:“那就好,比我们那时候强。”
龚思年摘下金丝眼镜,眯着眼看外面的霓虹闪烁,街角的暗影里,有热情的情侣相拥着在树下,忽然笑着亲吻了一下。
“别跟我提过去的事啊。”他慢条斯理地说。
“干什么呀这是?忆苦思甜都不行吗?”厉原在那边委屈极了,“那时候你可没这么暴脾气。”
龚思年冷哼一声:“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小时候我怎么就那么好『性』子呢,就该一脚踢死你。”
厉原显然也想到了那些遥远的少年旧事,嘿嘿一乐:“喂,你猜我现在一想起那时候,就只记得什么?”
龚思年脸上忽然燥热得厉害:“谁知道你满脑子什么黄『色』废料!”
两个人心有灵犀,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厉原和他一样,想到了那个情窦初开的画面,呼吸有点粗重了。
龚思年眼里微微『荡』漾着暖意,语气却依旧冷冰冰的:“你要点脸,十年前的事,还一天到晚提。”
“脸是什么东西,在你面前,我从来都不要。”厉原在那边口气又软又无赖,“你这个狠心无情的货,三天不提你就忘了。”
龚思年笑了笑,安静了那么一小会儿,才轻声说:“不会的,能记一辈子呢。”
……
文体楼的顶楼,有一条设计别致的大回廊。
两边是历届的文体荣誉墙,玻璃窗里悬挂着各种集体奖杯、得奖证书的复印件,还有大量比赛和文艺汇演的精彩瞬间。
正中间有座抽象艺术雕像,旁边有好几层阶梯围绕着。回廊正对着南边,白天的时候,阳光直『射』,整个走廊上明亮又耀目。
下面大礼堂的热闹刚刚散去,这里的顶楼依旧是黑黢黢的。
一群男生鬼鬼祟祟地爬上来,找到雕塑边那片高阶,推推搡搡地坐下了。
“来来,方离我们合影!”
傅松华粗鲁地揪住几个拿手机的男生,往边上推:“再敢拍,砸你手机!”
黄亚大叫:“你算老几,方离答应我们合影的!”
另一边,方离裹着长长的厚外套,一张小脸围在肥嘟嘟的领子里,依旧是黑长直的头发,依旧是娇娇柔柔的脸。
白竞他们围住方离,头对头凑在一起:“来,纪念一下!茄子”
傅松华一扭头,大怒:“你们怎么就这么烦?黑灯瞎火的拍出来也不好看啊,就欺负方离脾气好!”
白竞不服气地伸出手机,给傅松华看:“你懂什么,我们方离怎么拍都好看。我们晚上拍出来像鬼,方离拍出来就是聂小倩!”
傅松华瞥了一眼,抬头看了看被男生们围着的方离,就有点莫名的焦躁,他猛地冲过去,一屁股把方离身边的人挤开:“滚滚滚,我也要拍。”
他靠在方离身边,拿着手机,紧张地对准了两个人,小声说:“我、我能也合个影吗?”
方离轻轻地看了他一眼,笑容温柔:“嗯,好啊。”
他一直都显得瑟缩畏惧,在傅松华的记忆里,似乎也只有过运动会那几天,曾经有过短暂又飞扬的样子,这样坦『荡』又大方的反应,就显得格外稀罕。
傅松华看着他娇艳温柔的神情,有点魔怔似的发着呆。
方离被他看得不安起来,悄悄抓起他的手机,举在了两人面前,“咔嚓”一下,笑容定格。
漆黑的夜『色』里,远处的霓虹和灯光闪烁在黑暗中,两个少年的笑容都各怀心事,小心翼翼。
镜头里,傅松华一头硬邦邦的板寸配着长睫『毛』和红唇,脸上显得比方离还白些。
傅松华懊恼地看着自己的傻样,想要毁尸灭迹,可是又舍不得,嘟囔着:“怎么这么白啊,真跟个鬼似的!”
方离忍不住笑了,小声说:“还不是你刚刚……”
上台前本来也只要浅浅的打一层粉,可是这个人脸『色』不知道怎么,一直『潮』红不退,最后费了好多粉底,才堪堪把红『色』遮下去。
“那个……待会儿把照片传给我,行吗?”方离小声说。
“好啊好啊!”傅松华慌忙点头,把照片传了过去。
方离接收下来,却又咬着唇,犹豫着说:“运动会那张合影……你还看留着么?有的话,也传我一张吧。”
傅松华一愣:“我不是给过你吗?”
方离轻声说:“不小心……误删了。”
傅松华赶紧打开手机相册,一张张翻看,方离刚刚瞥了一眼,傅松华就紧张兮兮地把手机往旁边一闪:“快了快了,找到了!”
见方离那沉默的眼神,他又有点懊恼,咬牙把手机往他面前一伸:“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里面很多都是你啊!”
方离的脸“唰”地红了,不敢去看他的相片,小声转移话题:“那个……练舞真的很疼吗?”
傅松华挠挠头:“你别听阮轻暮那家伙胡说。压腿嘛,一点也不疼,而且你看我现在柔韧『性』多好!”
方离像是在自言自语一眼:“骗人。压腿就是很疼的。我小时候,我妈看我跳得不好,上来就压,我每次都疼得一个劲地哭呢。”
傅松华“啊”了一声,心疼地脸都皱了起来:“你妈好凶啊!”
方离淡淡笑了笑,
半晌他又问:“你怎么不和你们班长他们一起,去把妆卸了?”
“没事。”傅松华『摸』了『摸』脸,“他和阮轻暮去106洗脸去了,我才不要当他们的电灯泡。”
他们身边,男生们嘻嘻哈哈地,拿着手机在看学校今晚的贴吧,忽然黄亚扭头冲着方离喊:“我能把咱们的照片发班级群吗?”
方离微笑:“可以啊。”
傅松华有点急了:“你不要勉强。要是不喜欢,就不准他们发。”
方离鼓起勇气,对着班上的男生提高了声音:“就算发去大群里,也没有关系。”
傅松华怔怔地看着他,终于有点儿明白了过来:“你……你不介意啦?”
方离在阶梯的最高层找了一块地方坐下。托着腮,他悠悠看着远处的夜空:“嗯。”
经过今晚之后,他不会再退缩了。
就算还是有一点点残余的害怕,可是就算用尽全身的力气,也要试试看,也要努力对抗下去。
不然的话,身边的这些小伙伴们,为他做的事,还有什么意义?……
“阮哥,秦大佬,这里!”身后,白竞他们热闹地叫,楼梯口,两个大男生正并肩走上来。
黄亚一眼看到他们,就惨叫了一声:“阮哥你好狠的心,我还没和你合影,你就洗掉了!”
晚会结束后才十点多,精力旺盛的男孩子们根本不想回寝室,一商量,就决定一起来这儿,阮轻暮他们先回了一趟宿舍,把妆给卸掉了,这才赶了过来。
阮轻暮慢悠悠走近,阴森森看着他:“合影的话,你的手机就死了。”
1班的男生也在热情地叫:“班长来这儿坐,这儿看焰火看得清楚!”
秦渊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们那边,没过去。
阮轻暮径直往9班人堆高处走,嘴里嘟囔着:“元旦烟花有什么好看的啊?这么冷,为什么不回去抱被窝?”
秦渊默默跟在他身后,在9班的男生边上,也找了个小阶梯坐了下来。
1班的男生:“……”
有人捅了捅身边的室友:“有没有一种我们班真的和9班联姻了的感觉?”
整个年级十几个班呢,原先谁认识9班啊,现在短短一学期不到,运动会庆祝、外出夜宵、元旦节目、就连现在晚上看新年焰火,也都约定俗成混在一起了!
他的室友瞅瞅一脸傻笑的本班体委,再看看一脸平静的本班班长,神情复杂:“联姻不像,我觉得我们班两个大佬像是被送出去和亲了。”
他们班的主心骨、校草双壁、篮球场上的双a组合,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坐在9班人堆里,简直就像是两个抛弃了子民的昏君!
实验三中的南面,隔了几条街就是本市的市体育馆。
这些年城市渐渐禁止了燃放鞭炮礼花,每到节假日,市里往往会集中统一燃放烟花,体育场就是几个燃放点之一。
宿舍楼和教学楼顶的天台都被封着,大家上不去,整个校园里,只有这儿能远眺体育场上空,最重要的是,这儿不是『露』天,前面还有大玻璃墙可以挡风呢。
秦渊看了看手表,距离十二点还有小半个钟头。
他向着几个1班男生招招手,几个小跟班眼睛一亮,飞快地奔了过来:“班长!”
秦渊拿出饭卡,里面的储值是食堂和小卖部通用的:“去买点零食吧,给大家。”
几个男生屁颠颠地接过磁卡:“好嘞!那我们随便买啦?”
班长还是那个阔绰又体贴的班长!
“等等。”秦渊扭过头,看着阮轻暮,“想喝『奶』茶还是热牛『奶』?”
阮轻暮笑着看他:“都行,有山楂汁最好。”
秦渊转头对几个男生说:“先买山楂汁,各种口味的热『奶』茶都买点。买来先拿给9班同学挑。”
1班的劳动委员幽幽地问:“是给阮轻暮挑吧?……”
秦渊淡淡地看着他:“这么多话,你的那一杯别买了。”
劳动委员:“班长我错了!”
嘤嘤,昏君的感觉又回来了。不仅宠溺爱妃,还要诛杀谏臣!
不一会儿,几个男生抱着两个大纸箱,哼哧哼哧地爬楼回来了,为首的男生巴巴地跑来,把一大包热饮料递过来:“阮大佬,山楂汁没了,只有百香果行吗,也是酸的!”
阮轻暮笑笑,拿了两杯百香果热饮,递了一杯给秦渊:“给,酸甜口的。”
秦渊无言地接过来,轻轻地『插』上吸管,抿了一口。
和山楂汁有点儿像,酸味儿十足。
“累了吗?”他轻声问,“要不,我们回去休息吧?”
从下午开始就紧张地做最后排练,晚饭是同学送来的外卖,化妆又手忙脚『乱』地折腾了一个小时,再加上候场又等了那么久。
短短几分钟跳舞,还真不轻松。
别说是傅松华一个劲地说脚抽筋,就算是他,经历多无数上台演讲、代表致辞,这一次的上台,也会紧张地有一点冒汗。
阮轻暮张口打了个哈欠,摇摇头:“看就看呗,回去多扫兴。”
男生们把几箱子零食哄抢一空,心满意足地一边吃,一边兴奋地看手机。
“哈哈哈,我们两个班大佬的节目得票也太牛『逼』了吧!”
“断层出道,吊打历届。”
“哈哈哈,你们看这张抓拍,老傅的表情像不像便秘?”
“不要这样说,那个时候的老傅是女子身,可能是痛经……”
傅松华一巴掌搂在那男生头上:“周全辉你死定了,你等我球场上虐死你!”
那男生扭头就对着他的大白脸拍了一张,飞快地发到了年级大群里:“大家看黑山老妖啊!”
一堆男生笑得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纷纷扭头和傅松华同框,强行合影,傅松华躲得过左边,躲不过右边,一会儿功夫,就在qq群里留下了无数张大白脸,气得哇哇叫:“班长,班长,帮着找一下管理员删帖子啊!”
阮轻暮坐在他后面一排的台阶上,被他们吵得头疼,正要伸脚去踢他,忽然,男生中就有人大叫了一声:“开始了,快看!”
外面的空中,遥远的市体育场上,忽然升起了数团焰火,五彩纷呈,摇曳生姿,在漆黑一团的夜『色』中迤逦升空,慢慢绽开,变成了一团灿烂的花朵。
前面的烟花还没熄灭,后面的又紧赶着升起来,映亮了神『色』夜空,层叠铺垫,盛大又灿烂
十二点了,新的一年准时到来,伴随着无声的盛大焰火。
男生们兴奋地纷纷跑下台阶,趴到玻璃墙上:“哇,真他妈的好看!”
“是啊,这儿看烟火还真浪漫,就差一个女朋友了!”
最高的台阶上,傅松华忽然一把抓住了方离柔软的手,紧张地向着前方一指:“方离……快看焰火!”
方离身子微不可查地轻轻一颤。
他任由那只宽大温暖的手掌抓着自己,眼里有微弱的泪光闪烁,痴痴地望着远方。
原来午夜的钟声响起后,灰姑娘不是都会被打回原样,依旧可以有王子在身旁。
他们身边,秦渊默默抬首,一双明亮的眼睛中,映着玻璃幕墙上反『射』出来的流光溢彩,然后转过头。
他的声音极轻,也极温柔:“新年快乐,软软同学。”
阮轻暮一双晶莹透亮的眸子中,也有同样的焰火升腾明灭。
眼前的情境只是寻常,可也似曾相识,悠远又穿越时光。
和上辈子一起暂时停下争斗、携手同游的那次元宵灯会何其相像。
古往今来,周遭的一切都变了模样,可是这个人、这个人眼中映出的花灯、反『射』的焰火,都一样漂亮。
他定定地看着秦渊,笑容灿烂又张扬:“秦少侠,祝你年年岁岁有今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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