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浓原本在听顾修元讲朝中的事情,正听得兴起,却不妨他突然就打住不肯再讲了。她此时已是困意全无,不大情愿地盯着顾修元看。
两人离得极近,借着月光倒也能看清。
顾修元已经闭了眼,手搭在她的腰上,呼吸绵长,像是已经睡了过去一样。
看着他这模样,云浓心下叹了口气,也没再缠着他继续讲。
毕竟她已经睡了许久,可顾修元却是忙了整整一日,明早还要早早地离开,以免误了朝会。
顾修元看起来像是消瘦了些,云浓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下颌,然而还没来得及唏嘘感慨,就倏然被顾修元按住了手。
云浓被他吓得一颤,倒抽了口冷气,而后方才小声问道:“你还没睡啊?”
“哪能睡得那么快?”顾修元睁开了眼,半是无奈半是笑地问,“怎么,你还是睡不着了?”
云浓摇摇头:“这就睡……你不必理会我,好好休息。”
顾修元利落地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锦被下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着,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唇若有似无地碰着,但却并不深入,一触即分,却又不肯离开,便显得愈发暧昧。
“太晚了,”云浓侧了侧脸避开些,劝道,“我倒是不妨事,大不了明日再补觉,可你还有正经事要做呢。”
顾修元眉尖一挑:“你难道信不过我?”
他这话乍一听仿佛没什么关系,云浓愣了一瞬,方才品出其中的深意,脸颊当即就红了起来。
她颇有些无言以对,盯着顾修元看了会儿,又正色道:“不成。”
顾修元见她执意如此,也没再勉强,在她唇上吻了下,便又拥着她躺好,低声道:“近来有些事要料理,所以难免忙了些,等过了这段就好,你不必为我担忧。”
他并不爱讲朝堂之事,云浓心知问了也无用,索性也没再去问,只淡淡地应了声:“好。”
云浓前半夜总是梦到许多旧事,甚至还一度梦魇,但出乎意料,后半夜睡得竟算是安稳,并没再做梦。
及至第二日一大早,她就醒了过来,难得见着顾修元还未离开的时候。
临近夏日,白昼渐长,天亮得也一日比一日早。
顾修元整束了衣带,一回头,正撞见云浓看过来的目光,心情甚好地问道:“醒得这样早,不用再睡会儿吗?”
“不困了。”云浓这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竟有些哑。
顾修元原本是准备立即离开的,可见她脸颊微微发红,又回身去摸了摸她的额头,皱眉道:“怎么倒像是有些发热?”
云浓也抬手摸了摸脸颊,她自己是觉不出什么的,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妨碍。时辰不早了,你还是快些走吧,以免耽搁了朝会。”想了想,她又补了句,“若是不大急,最好还是吃些东西再去,别空着肚子。”
顾修元还没顾得上说什么,就被她叮嘱了一长串,低声笑道:“好,知道了。”
其实云浓这个人,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又是个粗心大意懒散的,平素里若不是有嬷嬷盯着,饭也是不肯好好吃的。顾修元以前时常劝她保重身体,如今风水轮流转,竟然轮到云浓来劝他了,实在是有趣。
如今时候已经不大早,若是再拖下去,怕是就要撞着人了。
顾修元也不好再耽搁,径直离开了。
目送着他离开后,云浓发了会儿愣,竟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却是被翠翘给唤醒的。
云浓不明所以地睁开眼,只觉着头疼,眉头也皱了起来。
祝嬷嬷摸了摸她的额头,忧心忡忡地向翠翘道:“姑娘这是发热了,让人请大夫来吧。”
先前顾修元离开时,曾问过一句,云浓那时不以为然,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是真生了病。难怪她竟然转头就又睡了过去,如今还觉着头疼欲裂。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倒了?姑娘昨日出去时,穿得衣裳并不薄,应当不是冲了风。”祝嬷嬷看了眼四周,又道,“这窗子也关得好好的,难道是半夜踹了被子,着凉了?”
云浓裹着被子,安静地躺在床上,经祝嬷嬷这么一提,倒是想起了昨夜那扇没关的窗。
她原本是想着关窗的,可鬼使神差的,还是留了下来。及至近子时,顾修元过来之后,方才将窗给关上了。
难道就是因着这个缘由?
毕竟她是同顾修元睡在一处的,若是真踹了被子,顾修元也不会不管不顾。
翠翘已经找人去请大夫来,云浓翻了个身,向祝嬷嬷道:“不过是着凉发热罢了,也不是什么大病,您不必担心。”
见她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祝嬷嬷忍不住念叨道:“这虽不是什么大病,可真到要吃药的时候,难道就不受罪了?姑娘还是要小心些才好,不能再粗心大意。”
云浓怕她再念叨下去,连忙乖巧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祝嬷嬷又道:“今后啊,还是让翠翘来陪着姑娘吧,若有什么事,也好让她招呼着。”
她这话合情合理,云浓一时之间也寻不着什么合适的由头来反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含糊不定地敷衍了句:“再说吧。”
祝嬷嬷担忧着她的病情,并没注意到她这微妙的态度,出门去打冷水了。
不多时,翠翘就请了位大夫来。
其实云浓也不过就是发热的病症而已,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大夫诊了脉后开了个方子,又嘱咐了要小心静养,便拿了酬劳离开了。
云浓晨间还未觉着如何,还有心情和祝嬷嬷闲聊,可后来却严重了不少,烧得迷迷糊糊的,她勉强喝了几口白粥,又喝了药之后,就再次睡了过去。
祝嬷嬷拿帕子沾了冷水,拧干,敷在她额上,换了几番。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云浓不过就是睡觉时吹了一两个时辰的风,可这病却是一两日都没能完全好的,虽不似最初那般烧,可却仍旧是发着低热。
翠翘得了祝嬷嬷的吩咐,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像是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云浓整整两日都没再见着顾修元,也不知他是忙得厉害没空来,还是因着有翠翘的缘故没法子来。
虽说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可一旦想起来,就难免会记挂着。
翠翘见她心不在焉的,关切道:“可是又不舒服了?”
“没,”云浓摇了摇头,又示意她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早就不热了,这病也算是好了吧?”
“哪有这么算的?”翠翘摇头笑道,“大夫可是说了,要你这几日好好静心修养,不能出门冲风、不能着凉、饮食忌生冷。”
云浓嘴上那么说,但心中却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她如今病着,也拗不过翠翘与祝嬷嬷,只得由着她们去了。
又一日,她仍旧没见着顾修元,倒是有位客人上门来了。
云浓这边如今也没什么规矩,用不着通传,翠翘引着徐思巧到了门口,云浓方才知道,掀了膝上盖着的毯子要来迎。
徐思巧连忙快步上前将她给按了下来,观察着她的脸色,而后问道:“看起来倒是好些了,药可还在吃?”
云浓的身体一直算不上好,尤其是去年冬天在徐家暂住的时候,有月余都没断过药。徐思巧对她这身体是再清楚不过的,生怕她再犯了旧疾。
“还在吃,”云浓看着她这小心谨慎的模样,叹了口气,“不过是风寒发热,并非是旧疾发作,没多大妨碍。”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徐思巧强调了句,而后又感慨道,“近来是怎么了?先是阿菱病倒了,如今连你也是这样。”
阿菱为什么病,云浓倒是不知道,但她自己这病则全是自作自受了。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问道:“阿菱如今可好些了?我先前还想着改日再去探望,如今却是连自己都没法子出门了。”
“她病得比你重些,但也好了许多,再过几日便能回铺子那边了。”徐思巧从翠翘手中接了茶盏来,又道,“我来之前去铺子看了眼,是丹枫在管着,她如今也算是上手了,并不必担忧。”
云浓颔首道:“阿菱挑的人,我自然是放心的。”
在绮罗香的生意事宜上,云浓就只管制香,以及当初铺子的装潢,至于旁的则一股脑地留给了阿菱去料理,自己当了个甩手掌柜。
她原就不耐烦去看什么账本生意,如今也算是讨个清闲。
徐思巧见她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顿了顿,欲言又止。
“怎么了?”云浓看出她有话要说,追问道。
“没什么,”徐思巧摇了摇头,及至云浓不依不饶地再三追问,她方才又笑道,“我只是觉着,你对自己这生意仿佛并不上心。”
绮罗香是云浓的生意,徐思巧并不好多言。
但依着她的性情,若是手头能有这么个铺子,必然是要好好筹划一番的,而不会像云浓这样想起来了就管一管,没心情了就丢开。
云浓倒是想反驳,可仔细一想,徐思巧这话说的也没错。
她自认为对绮罗香上了心,不过是与当年自己还是郡主之时相较而言,若是与旁的生意人,她就称得上是心大了。
云浓当初开这香料铺子,是想着要多赚些银钱,免得自己因此受制于徐家,如今没了后顾之忧后,就的确没有初时那般较真了。
绮罗香如今在京中已经颇有名声,有先前定的规矩在,按着旧例便能赚来足够的银钱。
云浓想了想,仿佛也没什么能再做的事情。
“我对生意之事不大通,”云浓虚心地向徐思巧请教道,“除却研制香料,还有什么能做的?”
徐思巧端详着云浓的神情,见云浓的确是认真相问,心中存的那么点顾忌便彻底烟消云散了。
徐思巧虽与云浓关系好,但也怕管的太多会显得越俎代庖,如今见着她这模样,方才确定自己是想得太多了——只怕她巴不得有人能来帮忙料理。
“我先前曾与阿菱闲聊过,以绮罗香如今的名声,完全可以不仅局限于这一家铺子,”徐思巧喝了口茶,坐得端正了些,“甚至于,也不仅仅局限于洛阳。”
云浓专心致志地听着,疑惑道:“你的意思是,咱们再多开几家铺子?不止是洛阳,也可以到旁的地方?”
徐思巧点点头,而后又道:“我方才从绮罗香过来时,丹枫还同我提了句,说是今日一早有位客商来问,若是他想购入大批量的香料生意,能否在价钱上另作商量?我想着,他应当是想大批买入,而后再到外地去高价抛售。”
这种客商,做的就是倒卖生意,从其中赚取差价。
像绮罗香中的香料,在洛阳并不算多稀罕,可若是带得远些,便能冠以噱头卖个更高的价钱。尤其是在富庶的江南一带,运气好了,甚至能卖出双倍的价钱。
徐思巧的生母锦姨娘家中,原本就是做这样的生意,因而她对这些格外了解些。
云浓先前并没听说过,如今听徐思巧细细地讲了,也觉着新奇有趣:“竟还有这样的?”
“是啊,这做生意的路子,可多着呢。”徐思巧一提起生意上的事情,眉飞色舞的,“姨娘还曾同我提过,说是前朝之时江南一带有位姓燕的女富商,原本只是商户家的一个婢女,最后却凭着自己的本事挣出了万贯家财,许多男人都及不上她半分……”
徐思巧兴致勃勃地将这那位燕姓女子的事迹,云浓并没打断,含笑听着,及至她讲完方才笑道:“的确是有趣。”
“若是能如她一般,不必被困在这宅院之间,也好了。”徐思巧思及自身,摇头叹道,“罢了。”
云浓抬眼看向她,关切道:“可是近来家中有什么难事?”
先前顾修元曾说过,这件事情不用她来费心,自己会有决断。云浓便也没再问过,如今见着徐思巧这模样,还当是又出了什么事。
徐思巧先是摇头否认了,而后苦笑道:“若论起来,家中较之先前还好了些。只不过三姐已经定了亲事,如今便要轮到我了……着实是让人厌烦。”
徐家如今大不如前,徐思蕊一个嫡女的亲事尚且不大如意,更别说她一个庶女了。
“其实婚嫁有什么好的?”
若是在旁人面前,徐思巧断然是不敢说这样离经叛道的话,可在云浓面前却是没什么顾忌,她一改先前谈论生意时的兴奋,神情萎靡不振。
“我有位相熟的手帕交嫁了人,当初也是千挑万选来的夫婿,风评甚好,可是嫁过去之后方才发现并不是那个样子。”徐思巧皱紧了眉,“整日里不求上进,同府中的丫鬟厮混,未及半年,甚至连她带去的侍女都收了通房,一言不合就要摔东西发火,甚至还动过手……”
一想到前几日见面时好友那模样,徐思巧就又惊又怒,心疼得不得了,可又偏偏无可奈何。
本朝倒也不是没和离的先例,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得很。
且不说旁的,甚至连爹娘都会劝着说能忍则忍,闹大了两家面上都无光,还说什么如今是年轻人不懂事,等过两年就会好起来了。
这样的事情并不在少数,可大半都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
云浓捧了盏茶,可却再也没喝下去。
其实这事与景宁的有几分相似,唯一的差别不过是,那人不敢对景宁动手罢了。景宁长公主之尊,尚且受了近两年的气,最后拼着不要脸面闹开来,才算是跳出了火坑,可旁人就没这样的好运气了。
“其实这世上男子,总是有好的,”徐思巧叹道,“可我却不敢去赌这个运气……但也没旁的法子。”
云浓并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人,沉默了半晌,轻声道:“我这个人,并不擅长做生意,也没什么要富甲天下的志向。你若是喜欢做生意,也想效仿那位燕夫人,那我就将绮罗香托付给你了。”
徐思巧原本只不过是在感伤自己,却不料云浓竟然突然扯到了生意上,愣了愣,方才意识到她这话何意,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怎么能行?”
“有什么不行的?”云浓笑了声,“咱们各取所需,你做生意,我就躺着数银子。”
徐思巧紧紧地抿着唇,显然是在犹豫。
云浓含笑道:“我知道这事太过突然,你会有顾虑也是正常,所以我不用你现在就给我答案。你回去好好想一想,若是真做了决定,再给我一个答复就是。”
这提议乍一听是好,可若是真要应下来,却又有许多难处。
送走徐思巧后,翠翘方才迟疑道:“您真要将生意交给四姑娘?”
云浓一见翠翘这模样,便知道她并没听懂,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我并非是要将如今这铺子交给她,而是给她银钱和香料,让她另开铺子去。”
若是徐思巧谨慎起见,那就是在洛阳另开一家绮罗香。
若是她胆子足够大,又能豁得出去,便像那位前朝的燕夫人一样,当个走南闯北的客商,做着一本万利的生意。
云浓并没强求她要如何去做,而是由着她去选,哪怕她改了主意什么都不想做,想着嫁人相夫教子去,那也都随她。
翠翘见她已经考虑妥当,便没再多问什么。
又过了几日,云浓的病才算是彻底好了,脸色也不似先前那般苍白,祝嬷嬷这才点头准她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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