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兮兮迟迟没有动作。
她盯着【添加到通讯录】六个字。
“…………”
江城名给错了吗?
实际上,她的微信对他并不陌生。
过去,除了江城名上课的时间,其他不管在哪里、在做什么,最长不超过半个小时,对方的微信上就会收到另一方的消息。
颜兮兮甚至想不起来,他的微信从她通讯录里消失,是在具体的哪一天。
“你……”
保险起见,颜兮兮还是准备提醒一下江城名。
“你为什么加我好友?是不是搞错二维码了……?”
温暖的晨光,无法让车内已经降至冰点的气温升高。
江城名重新拈起香烟,熟练地甩响打火机,点燃。
颜兮兮皱眉。
她不喜欢烟味。
而江城名,过去也是不吸烟的。
等了几秒钟,江城名依然沉默。
颜兮兮抬起眼。
她撞上江城名的视线。
对方又冷又锐的目光,似乎正层层地撕扯她的衣衫——
顷刻间,衣不蔽体。
“颜兮兮。”
江城名语气阴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话音一落,江城名抬起夹着香烟的右手,轻轻扶住颜兮兮的脸庞,俯下丨身——
颜兮兮眼前的光晕被他的身影抹煞。
她猛地睁大眼——
近在咫尺的江城名,脸庞半逆着光。
颜兮兮读懂了江城名的眼神。
没有愤怒。
没有悲苦。
冷漠。
只有无边的冷漠。
如果还有一点其他的东西。
那是——
麻木。
江城名微微翘起唇角,那是笑,也不是笑。
“你以为我让你加好友,是拐弯抹角的想和你复合?”
颜兮兮的眼睛睁得更大。
“你凭什么认为今天的我,被你那么践踏之后,还非你不可,还要向你的石榴裙、芙蓉帐卑躬屈膝?”
颜兮兮颤抖着下唇,深喘了几口气,严厉抗议道:“我没有!”
“当然,你没有。”
江城名的嘴角扯动,微笑中除了虚无,没有任何内容。
“因为,你不需要。”
“你让曾经的我为你发疯,让孙泯生为你发狂,你让男人为你生不如死——”
是的,即便是在这个时候,江城名的声音听起来也是暧丨昧、旖丨旎的,那是玫瑰,带香,同样也带刺。
他适合说甜蜜的情话,也适合说绝情的狠话。
“只要你勾勾手,有大把的男人排队为你花钱,反正你要的只是钱,是我还是他,对你来说并不重要。”
江城名脸上的笑,和颜兮兮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她终于切身处地意识到,他变了,他已经彻底改变了!
他不再是和她耳鬓厮磨、温柔体贴的江教授。而是坐拥亿万资产、杀伐狠绝的江总。
他三十年的人生简历,是无数人一生难以企及的,他是程瑶口中“行走的传说”。
杀死“江教授”的刽子手,不是别人,正是她颜兮兮本人。
“我明白了,你是故意的!”
颜兮兮伸出双手,推远了江城名,表情和眼神与他如出一辙的冷漠。
“你送我回家是故意的,你让我加微信好友也是故意的,你的目的就是想羞辱我一顿……”
“行,你成功了。”
颜兮兮冷笑了一声:“你应该已经满意了吧?”
江城名不再看颜兮兮,而是静静凝视从指尖升起的轻烟。
“其实,你大可不必那么刺我,这只能更显出你的意难平——”
颜兮兮侧过脸,微微打量着江城名:“六年过去,我们已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了。”
他如神祗端坐于云端。
她如蝼蚁奔波于红尘。
“您何必为了我这样一个小人物,掉了自己的身价呢?没必要,真的。我们未来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颜兮兮按开手机,给江城名的微信转账一千元。
“多谢江总送我回家,再见。”
临着小区大门,往里走过两栋楼,电梯上到第十层,便是颜兮兮和沈蓓所住之处。
颜兮兮开门时,沈蓓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刷手机,一边啃着西瓜。
见到颜兮兮回来,沈蓓立马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飞到窗边,往楼下张望:“谁送你回来的?是楼下那辆车吗?”
沈蓓眯起眼,遥望了两秒钟,等到她看清车型,吓得她手里的瓜要掉了:“卧槽!好像是限量车!尼玛有钱人啊!还真是孙狗皮?你不是最烦他们?”
说着,沈蓓转过身,却见颜兮兮已经头也不回,奔进卧室。
颜兮兮冲进屋,锁门,飞快脱下身上衣服,她没有直接去冲澡,而是随便套了件睡衣,往床上一栽。
她捞过床上的毛绒玩具,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忍不住“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难受qaq
说不难受那是假的。
江城名会用这样的态度待她,她早该有心理准备。
就像孙泯生说的,他恨死她了,他一定恨死她了……
颜兮兮害怕沈蓓担心,就一直压抑自己收着哭,不让对方听到她的哭声。
其实,时间可以慢慢冲淡、尘封一切。
就像她已经两年没有梦到过江城名一样,他的身边声色犬马、名流贵胄,少不了莺莺燕燕。
还有那么一朵美丽的解语花安琳,他可能更早的忘记了她。
但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她出现在他的眼前,就会让他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她就是江城名完美人生的污点!
唯一、且致命的污点。
慢慢的,颜兮兮哭累了,眼皮沉下来,沈蓓敲响了她的房门。
“兮兮,你昨天晚上去哪了啊?真就堵车到天明?”
颜兮兮吸了吸鼻子,刚想回答,却止不住咳嗽了起来。
“诶诶诶,你慢点——”沈蓓又说,“我提醒你一下,今天周日了,这个月的钱还没还?如果不够,我这还有点。”
颜兮兮怕沈蓓听出她的哭腔,就简短地回答:“嗯,够……”
“那行,我去做饭,你等会儿来吃。”
“好。”
颜兮兮坐起身,视线落到床头柜,玻璃花瓶中的两枝向日葵。
她最喜欢向日葵。
从十年前开始,就算她再穷,也要买两枝摆放在房间里,以前江城名也会经常给她买向日葵。
向日葵,永远向阳而生,不向黑夜低头。
颜兮兮从抽屉中拿出一个记账本。
她坐在床上,抽抽搭搭地写下“给jcm油钱1000”。
因为经济十分拮据,她很早以前便养成了记账的习惯,在外面超过十元的花销,她回家便会记录下来。
记完账,颜兮兮拿起手机,打开各个手机银行app,把她这个月的工资,和四处兼职赚到的快外,综合到一个银行卡里。
她把零头都算到一起,才勉强凑够了五万块钱,轻车熟路地打进一个银行卡号里。
每个月只有在这个时候,颜兮兮才会主动给孙泯生发微信。
颜兮兮:【这个月的钱打过去了,查收一下。】
很快,孙泯生回她:
【兮兮,你准备这样到什么时候?需要我给你算算你还欠我多少钱吗?】
孙泯生:【每个月5万,你还了6年了,现在一共还了我360万,不算利息还差3640万,你还得还60年,那时候你已经86岁了!】
颜兮兮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上的一个个数字。
孙泯生:【你真的准备还一辈子?60年?】
颜兮兮用手背擦了下眼角的泪珠,倔强地回复:
【我会想办法多赚钱的,会尽快把这些钱还清的。】
孙泯生:【?】
孙泯生:【你的性子为什么就一定要这么硬?你一个女孩子,能扛起家里的大梁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这么要强?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向男人服软示弱?只要你嫁给我,别说3600万,再添一个0,我也给得起你。】
除了江城名,颜兮兮可以在任何人的面前保持女神风度。
颜兮兮:【你不是我的谁,我没理由白拿你的钱,感谢你当年的帮助。】
他们的微信来往断了几分钟。
颜兮兮的消息,孙泯生很少看到了,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当年的帮助?
连孙泯生本人都不敢戴这顶高帽。
他当年的所作所为,分明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但颜兮兮却绝口不提,只说他的帮助。
孙泯生:【兮兮,你知道吗?我更爱你了,越来越爱。】
孙泯生:【你知情达理,你越对我爱答不理,我越想得到你,你迟早会是我的,你必须是我的!】
又来了。
孙泯生这些酸屁,她听到耳朵起茧。
颜兮兮直接关掉微信,不再理会。
她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突然听到外面沈蓓的嚎叫:“兮兮!兮兮!你快来看——”
“……怎么了?”
颜兮兮咳嗽着走出来。
沈蓓站在客厅窗前,挥舞锅铲,指向楼下:“到底是谁送你回来的啊?那辆车,还没开走呢……”
颜兮兮顿时脸色一沉。
她走上前,二话不说,把窗帘拉得密不透光。
阳光炫目。
江城名偏了偏头,避开最刺眼的那一束。
“咚咚咚——”
手机铃声划破静寂。
江城名微微移动目光,见到车载上显示的名字,按下接听键。
“喂?城名?你在哪呢?”
来电者正是京城贺大公子,他的大学同学,贺兆云。
“办点事儿。”
江城名听出来自己的嗓音比正常时嘶哑多了。
“哈?”电话对面的贺兆云显然也听出问题来,“不对啊,看样子是会老情人去了?我的电话打的不会不是时候吧?耽误你的好事儿?”
江城名冷笑了一声:“哪来的老情人。”
“嘿!你别不承认,我可是听到点风声的。”
江城名不语一字。
他静静吸完最后一支烟。
“今天晚上给你接风!华清园吧?其实哪都不如郑肴屿那儿好,夜店有啥设施他家有啥,他还有一只贼骚的鹦鹉,特好玩儿。烦就烦在他结婚了,听说他老婆是个难搞的,咱还是别去了。”
“别人的老婆,你管难搞不难搞干什么,又不用你搞。”
“…………”贺兆云无言以对,只能转移话题,“你是不是得在国内待一段时间啊?你准备住哪里?”
车子启动。
江城名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说:“原来那里。”
贺兆云又“哈?”了一声:“原来那里?原来哪里?你别说是你以前在b大教书时候住的那套小公寓?”
“嗯。”
江城名冷淡地应了。
“别吧……”贺兆云说,“你又不差钱,市中心那几个好的地方——‘红叶名邸’‘珊瑚水榭’‘北府’‘春风又绿’你不是随便买?老板也认识。甚至‘华清园’也行啊。”
“我又不常住,说不定没几天就走了,原来的地方就可以。”
“…………”贺兆云忽然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城名,你发现了吗——你可真是个念旧且长情的人。”
江城名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
“大概吧。”
他说。
夜晚。
华清园。
在京城里,“华清园”都是非常特别的,不在市中心,而在郊区的顶级小区。
首先,华清园很贵,当然没有通天关系网有钱也买不到。
其次,建在半山腰,这是自然界的宝贵资源,有山有水。
中心别墅的最顶层。
有烟、有酒、有花、有女人。
江城名对这种活动兴趣不大。
可朋友们又美名其曰给他“接风”,他又不能不赏面子。
江城名坐在角落,仿佛自带冷冰结界,把纸醉金迷都挡在了另一个世界。
后来,安琳也来了。
大家都为新晋影后、创个人新高价的时尚珠宝设计师祝贺。
只有江城名依然坐在角落,活在自己的结界里。
安琳很想去陪江城名,但过来和她应酬的人实在太多,她只能在不远处望着他——
他坐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指尖持烟,衬衫的领口处敞开两颗纽扣,性丨感的锁骨若隐若现。
安琳深深地吸了口气。
有个男人走过去给他倒了杯酒。
江城名在光影中抬起眼,浅浅一笑。
他端起酒杯,随着一口喝下酒,喉结微微滚动。
安琳只是看着他,她也想喝酒了,因为……口干舌燥。
江城名这个男人真是神奇。
他生了张性丨冷淡的脸,却天生勾人,想睡他的女人前仆后继,然而除了好多年前的颜兮兮,她就没看到谁睡成功过,包括她也是屡屡失败。
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安琳瞟着江城名的时候,刚才给他倒酒的康言坐了下来。
“好久不见。”康言笑了起来,“自从大学毕业,我们就没什么机会见面。”
江城名淡笑。
康言和贺兆云一样,也是他的哈佛大学同学,只是他一毕业便回到b大任教,而康言留在美国发展,等到三年后他去美国,康言又回国了,期间他回国次数寥寥可数,大家都是大忙人,没时间碰面。
“不过……”康言顿了顿,“我觉得你,变化好大。”
江城名微挑眉梢,给对方倒酒,同时也给自己倒。
然后,一饮而尽。
正在旁边和别人玩的贺兆云突然凑了过来,拄着桌面,指着江城名,他稍微喝多了,口齿不清。
“我告诉你,阿康,城名现在可是浴血重生的凤凰啊,你别把他当成大学三好学生的江城名了,否则你要倒大霉!还有,你少和他喝酒,小心你被横着抬出去,我都被抬好几次了……”
康言站起身,扶了贺兆云一下,等到对方又去玩了,他才坐了回来。
他给江城名倒酒。
“当时毕业,我们让你留美国你却执意要回来教书,一开始我以为你可能真爱数学,但没想到只用了三年的时间,你却辞职了……”
“你以前可是滴酒不沾、极度自制的人,现在整个和之前判若两人,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不仅仅是全世界的记者。
连他的老同学问的都差不多。
“八卦是人类的本质吗?”
江城名的目光落到不远处,装饰用的向日葵上。
如此扎眼。
他最讨厌向日葵。
这是一种仗着太阳的宠爱,想转向哪个方向就转,有恃无恐、肆无忌惮的花。
江城名拿起酒杯,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
“这辈子谁还不醉生梦死一次呢?”
康言若有所思地看着江城名,轻声问道:“那你的梦醒了吗?”
“我的梦?早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