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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当身为容器的、被赋予“王权者”这一听似伟力的称号的柴薪燃尽,燃烧成灰,那近乎宛如桎梏一般的力量才会释放它永恒的囚徒。
王权者这一身份的更迭,同时还意味着为王之人必将迎来无可避免的死亡。
换而言之,在三轮一言之前,时至今日还从未有过一位王权者能在活着的时候,摆脱不可逆的威兹曼偏差值的增加与达摩克利斯之剑的破损,摘下自己头上那顶沉重如枷锁的冠冕。
对于王权者而言,从被选中的那一刻,他们的命运都会与赋予他们这份力量的石板紧密连系在一起,直至死亡将他们的存在抹去。
然而现在三轮一言的身体状况不但没有继续恶化,各项身体数据反而在趋于稳定后逐渐有了起色。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
可当黄金之王的盟臣为三轮一言进行例行检查,这位第七王权者的威兹曼偏差值在屏幕上显示为两道短短的横线时,由一个本应器官衰竭的将死之人所点下的涟漪,在掩过惊喜与讶异后,渐渐地在凝重的沉默与失措中扩散出去。
它最终会湮没于无形还是掀起惊涛巨浪,草薙出云也不得而知。
这位吠舞罗的军师眼下唯一能做的,只有将这个消息一五一十地告知自己的王,然后祈祷,这最好可以是一次对于客观规律的发现,而不是只出现某个人身上的……
“奇迹”。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存在能够让王权者卸下力量的方法,那能不能也让他们的王得到解脱?
“……出云?”
草薙抬起头,爱丽丝正趴在吧台另一边,仰头望着他。暖黄的光落进她蓝色的眼睛里,叫他想起那些自己曾经见过的铺洒着落日余晖的海面。
只是在那些令人心醉的蓝色里没有一片能与眼前的一般,使他强大,又令他柔软。
“……抱歉,丽兹。”他伸出的手越过吧台,将正以担忧的眼神凝望着自己的小家伙抱起来,在这个过程中爱丽丝会很自觉地把腿蜷起,不让自己的鞋子刮到他心爱的吧台。
但即使踢到了也没关系,她比吧台重要。
“爸爸刚才走神了。可以麻烦你再说一遍吗?”
草薙顺手掂量了一下,感觉爱丽丝好像又变重了一点。
不过单手抱着依然很轻松,甚至对他而言已经能称得上自在。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将刚才被爱丽丝压在手肘下的纸张转向自己,扫了眼上面的内容。
是学校发下来的告知书。
每次学校要组织什么校外活动,都会有这么一份纸质版的通知发给学生,然后让他们带回家给家长过目签字,只有签过字才算同意他们参加这些会离开学校的校外活动,而要是学生没有取得家长签字同意的话,活动当天就会干脆被要求待在家里自修。
爱丽丝刚才一直在跟草薙说的就是这个。
集体出行哪怕只是绕并盛町两周都是好玩的,更何况是和同班同学一起乘坐大巴去参观涩谷区的一家科技馆,然后还会在附近的餐厅吃午餐,下午再移动到另外的美术馆进行观摩学习。
总之,那天的行程被塞得很满。
草薙看了眼具体的活动时间,12月7日早上九点,在并盛小学校门口集合。
刚好错开了作为吠舞罗一年中最重要的两大节事安娜的生日会(另一大节事是爱丽丝自己的生日),否则爱丽丝大概都不会跟他提起要出去参观的事情。
该怎么给安娜留下又一个难忘的生日会是吠舞罗成员这段时间的主要烦恼,而爱丽丝同样对此毫无头绪。
“丽兹想去吗?”草薙看着她,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放在桌上的通知问。
爱丽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想去!”
虽然画画水平差得令人绝望,但从没被任何人打击过画技的爱丽丝对陶冶自己艺术情操的兴致十分高涨。当然,她也很想去看看那个在科技馆宣传影片里的大铁球——只要把手放上去,头发就会飞到半空中,这真是太奇妙了不是吗?
她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向草薙描述视频里的大姐姐头发宛如支棱开的扫帚的奇景,眼睛里满是向往。
草薙一边听一边笑着在通知单上签字。他的字也很俊逸,一眼看上去会让人觉得他在签的是什么合同,而不是女儿要出去玩的家长告知书。
然后草薙将这张纸叠了两折,夹在爱丽丝的算数课本里,又嘱咐她在写完作业后要立刻把课本和文具收进书包,以免又不小心把这张重要但又过于轻薄的纸片、或者自己的作业弄到不知道哪里去。她一直都是个有点丢三落四的孩子,每次一到学校发现自己没带作业,还没开始哭只是起了个腔,就一定会有人帮她把作业送来。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助长了爱丽丝的丢三落四。
草薙想叫她改好也有点无从下手,毕竟也不能真的不把作业送给她。
由于活动期间学校安排了就餐,十束只能十分遗憾地表示又少了一次让爱丽丝在同学面前展示家里人超高料理手艺的机会。
他最近在忙碌着筹备安娜的生日会同时还不忘照顾到爱丽丝的感受,表现就是乐忠于让爱丽丝成为人群中的焦点的,被同学簇拥在中心,呜哇呜哇地羡慕地看着她便当盒里精美的菜品也是十束多多良预想的方案之一。
草薙问起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时,十束给出的答案美其名曰“建立自信”。
周防尊听后斜睨了他一眼,他立刻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大金毛那样激动:“真的啦!小孩子很需要这种正面反馈的!为自己的家人感到自豪也是自信的来源啊!”
“只是感觉你的方式有些太殷勤了。”草薙晃了晃酒杯,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想要在大家都围着安娜团团转的时候照顾到丽兹的情绪,只要多陪陪她就好了。丽兹要是小气的性格,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好好跟安娜相处吧。”
作为每天同吃同住的姐妹,像爱丽丝和安娜这样从来吵过架的,大概是极少数的个例。在多数情况下,哪怕是血亲之间,也同样会产生摩擦与争执。
但安娜的成熟与爱丽丝心大的特质,都让她们的亲密关系没有任何可以生出嫌隙的机会。
“说我‘殷勤’也太过分了吧?”十束的眼睛转开了,“我这可都是出于对丽兹的爱啊,是爱!”
“是是……那我换个词。”草薙叹了口气,“不是献殷勤的话,你最近突然在焦虑什么呢?十束。”
提问的人虽然低头盯着杯中尚未归于平静的褐色酒液,另一双金色的眼睛却宛如质问一般望了过来。
“……没什么啦。”一阵短促的沉默后,十束多多良说。
“说谎之前先打个草稿如何?”草薙挑了下眉。
青年挠挠头,金色的短发翘起来一绺:“就是上周忽然想起……我好像有点记不起自己一年级二年级时候的事情了……”
“可那不是很理所当然的吗?”草薙无语地瞥向他,抿了口酒。刺人的辛辣过后,返来的是橘子的甘甜。
“我知道。”十束说,“但就是……要是丽兹长大以后想不起现在的我、们的话……kg和草薙哥不会觉得很寂寞吗?啊我是说,以后我们都老了……之类的?”
“我会不会这么多愁善感暂且不提,你把尊也算在里面是不是太多虑了?”
赤之王闻言皱了下眉。
“kg的话,在某些方面意外很纤细,会觉得寂寞也说不定啊。”
他顺着草薙的话摆出一副很懂的神态,随即便被周防尊狠狠地捏住了脑袋。
青年忙不迭地喊疼。是真的很疼。
如果死了,大概也会有点怀念这种真实的疼痛——当然,这些都是他的猜想而已。
“你要是不想让丽兹忘记现在这个年轻的自己,就该趁现在给自己多拍两张照片。”草薙曲指弹了下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光靠祈祷想让丽兹记得你的话……嗯,你顺便帮我祈祷让丽兹变聪明点怎么样?免得每次背单词的时候都躺地上跟我打滚耍赖。”
“知道草薙哥你这么说丽兹会哭的。”十束打趣道。
“实话实说而已。”酒杯空了,想到明天早上还要送爱丽丝去上学,草薙没有给自己再续杯。
烟戒了酒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喝了,人生两大乐趣少了一个半,生活却反倒比以前过得还要充实,根本找不到时间给他感受空虚。
之后的五分钟,又或者十分钟里,他们都没再说话。
万籁俱寂的深夜,只能听到酒液里的冰块融碎、厚厚的玻璃杯底轻轻磕在桌面上的声音。
直到自走钟的时针指向了1,三个成年人的酒会才算散场。
草薙走出吠舞罗的大门,周防尊在上楼前看了眼没打算挪窝的十束:“还不睡?”
“今天中午睡太久了,现在还精神着呢。”十束冲他挥了挥手,“晚安,kg,做个好梦。”
“你才是小心秃头。”
“好过分!!”
赤之王不带恶意的嗤笑消散之后,吠舞罗的一楼只剩下了十束多多良一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像一个被放了气的气球那样,虚弱无力地靠在了吧台上,侧脸枕在光滑的台面。
他相信吠舞罗的每个人都会记住自己,记到死为止。即使让他们忘记,他们也还是会记得,甚至会更加悲伤。
因为换做另一个人而不是自己死了,他也会记住那个人到死为止。
那爱丽丝呢?
她还……那么小。
她肯定也会在他死后记得自己吧。
可等到她长大,等到那个时候,她还能记住自己什么呢?
或许连声音、连长相、连他学过三个月的尤克里里都会忘记。
但是忘记也不错啊?
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又有一个声音说。
忘记了就不会难过了。
人们总会忘记让自己难过的事情。
是的。
忘记才比较好。
她还那么小。不该沉湎于失去了谁这种会让她陷入迷茫与无助的悲伤里。
如果可以,安娜最好也不要记得。
然而安娜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他的结局。
这么一想也真的很对不起安娜。
可不会忘记又代表着安娜会一直记住他。
意识到这点,十束多多良又会不可抑制地感到有些高兴。
“算啦……”现在想这些也没用。
他枕在吧台上,半晌,忽然笑了起来:“嗯。总会有办法的……”
第七王权者——哦,现在应该说,是前任第七王权者,三轮一言安在的消息很快没了别的风声。
吠舞罗的军师向黄金之王的兔子们打探了两次,得到的结果却总是“请耐心等待进一步调查”这样毫无价值的回应。
好吧……
反正尊只要不乱用能力,王权爆发的那一天就不会来临。
草薙只能这么宽慰自己。
毕竟日子是要过下去的。即使它像一条浑浊的河流,不知道会流向哪里。
十一月开始天黑的时间便一天比一天早。
进了十二月更是连下午五点不到就开始有了天黑的架势。
一场寒潮之后,爱丽丝又被裹成了一个球。出门自己遛自己的时间也从下午四点提前到了两点,路程相较夏天也大大缩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差点死在雪夜里的经历,爱丽丝其实对冬天并不能说得上喜欢。
轮到八田接她放学的那天没有出太阳。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只有稀疏飘散着的云朵是白的,它们却又得让爱丽丝想起死掉的鱼的眼睛。
“美咲,我们走快点好不好?”
她的要求一点也不难实现。
八田一口答应下来,蹲下让爱丽丝爬到自己背上,然后带着她飞一般地跑回了吠舞罗。滑板会更快,但那样容易摔。
八田美咲摔了倒是没什么所谓,他结实得很,可爱丽丝就不太行了。摔了她,他们两个人都是要挨骂的。
冷风从爱丽丝的脸颊边刮过,让她像只小乌龟那样把自己蜷缩在温暖不透风的、却是由可以依赖的人筑起的壳里。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柄崭新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高空之中显现。
漆黑的剑身诡谲的光芒不断闪烁。
最终消散于寂静无形。
作者有话要说:实不相瞒我也是才知道无色的剑是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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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就是这个样子的,它像一条不可测度的浑浊河流平稳而缓慢,年复一年地不知向什么地方流去。——高尔基《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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