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天,豆芽终于长到手指头长短。
都不需要姜芮吩咐,秋华立刻让懂厨艺的宫人拌了个酸辣炝绿豆芽,那是给公主独做的,剩下的全部做了绿豆芽清汤,人人都有份。
早上饭桌上就多了两样菜,乌尔汗给姜芮片完肉,盯着那两道菜看了一会儿,白白的样子,越看越像是草根。
他看阏氏吃了几条野草根,又喝了口清得跟水一样的草根汤,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绿豆芽。”姜芮夹起一筷子酸辣豆芽卷进肉片里,放到他碟子中,“我让人用绿豆发的。”
乌尔汗饶有兴致的端详了一会儿,整个塞进口中嚼了两下,才确信这并不是草根,没有草根粗糙难咽,反而很新鲜稚嫩,一咬就断,只不过——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胡乱嚼了嚼囫囵吞下,表情像是在忍受着什么。
姜芮狐疑看了他一会儿,恍然道:“你是不是不会吃辣?”
乌尔汗唔了一声,咬了几口肉咽下,将嘴里的辣味冲淡,才拧着眉头说:“古怪的味道。”
只吃了一口,他额头上竟泌出一点毛毛汗,姜芮不如无言。
这盘酸辣豆芽的调料是从大昭带来的,外邦入贡的胡椒粉,加的并不多,在她看来只是微辣,给他吃下却这么夸张,难道他的味觉特别灵敏?
“你再试试这个。”她又盛了半碗豆芽汤给他。
有了前一次的教训,乌尔汗不由谨慎许多,先端起来嗅了嗅,只闻到一股草腥味,喝了小半口,腥味更重,但至少比刚才那古怪的滋味能让人忍受。
这是阏氏头一次给他布菜,于是他屏住呼吸,咕噜咕噜全喝了。
姜芮看在眼中,算是知道了两人饮食差距之大。
“大昭人都吃这个么?”乌尔汗放下碗问道。
“这只是佐菜,并非正餐,实际上,和狄族不同,大昭人的食谱非常广泛,几乎所有能吃的我们都吃,而且除了主食,不会长时间单一吃某种食物。”
乌尔汗若有所思,缓缓点了点头。见阏氏继续进食,他想起自己方才的表现,怕她误会他嫌弃豆芽,于是道:“其实味道不错。”
姜芮看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刚才的样子,好像我喂你吃的是毒药。”
乌尔汗弯起唇角:“虽然一开始味道确实古怪,但现在回想起来又觉得挺不错。样子看着像草根,比草根好吃多了。”
“你吃过草根?”姜芮随口问。
“吃过。”乌尔汗点头,微微眯了眼回想,“草籽也挖出来吃过,最饿的一次,把一根埋下去两个多月的骨头吃了。”
姜芮顿下动作,“为什么?闹饥荒吗?”
就算闹饥荒,以他在族群中的地位,应该也不至于沦落到啃骨头的地步。
“不,我曾和狼群一起生活。”乌尔汗道。
虽然大部分族人都知道,他曾与狼群共同生活过不短的时间,但那一段经历,乌尔汗从未真正与人说起,眼下见阏氏愿意听,他不介意说一说。
狄族人都以为他们的大汗是和族人走失,才会被狼群收养,实际上,乌尔汗是被他的兄长,前汗王带出族群,而后丢弃在狼族领地。
他和前汗王同父异母,虽然前汗王年长他许多,但那时候他们的父汗,明显更喜欢乌尔汗的母亲,也曾流露出想要让小儿子继承王位的意愿,因此引起前汗王警惕,这才想出如此毒计。
当时乌尔汗六岁,就算他自小聪慧强悍,这么小的孩子孤身在野外,几乎没有存活的可能,幸运的是,那一年雨水丰沛,狼群一直不缺猎物,所以不曾把他列入食物范围。
即便如此,刚开始他在狼群中地位低下,生存得并不容易。
有一年冬季,狼群连着两次狩猎失败,人的体质毕竟与动物不同,他饿得受不了,去将两个月前埋下的一根骨头挖出来,却被另一匹狼察觉。狼群中等级森严,那匹狼的地位比乌尔汗高,于是它理直气壮来抢夺他的食物。
那是乌尔汗遭遇丢弃之后,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他当时有很强烈的直觉,如果丢失了手中的食物,他将会被饿死,然后狼群会毫不客气的吃了他的身体,在死亡阴影笼罩之下,他爆发出全部潜力,将那匹狼杀了,与狼群分享了狼的尸体,并且继承它在狼群中的地位。
虽然为此,他也付出几乎丧命的代价,但最终他活下来了,活到今天,回到族群里,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姜芮想到在乌尔汗身上见过的疤痕,他健壮的身体上遍布伤疤,不仅仅是刀剑利刃所伤,更多的是类似于猛兽撕扯造成的撕裂伤痕,想来那些疤,就是当初他在狼群中留下的。
“所以前汗王……”她想起前汗王的暴毙,这里面是否有什么内幕?
乌尔汗看了看她,明白她未尽之意,但他却突然露齿一笑,比他平常只是微微勾唇,就算是笑也显得冷硬的表情不同,眼下他的神情竟称得上狡黠,“不,当然不是我杀了他,狄族人的祖训,不可以将刀刃对准自己的亲人,所以我把他气死了。”
他硬朗严肃的面容,难得带着几分坏孩子般的得意,姜芮看着,不自觉也露了点笑意,带着仅有她自己知道的纵容,轻轻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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