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猜的果然没错,那个百姓已经被忽悠瘸了……
但凡祖师爷出手,从来都是不同凡响,当初齐人王带着隐门祸乱中原,连续三四次被祖师爷骗的团团转,可怜一群杀人盈野的魔头凶残无比,却被祖师爷骗的连裤子都差点当掉。
用齐人王的话说:“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隐门魔头尚且扛不住,普通百姓哪里是对手?当李云和李世民挤进店铺的时候,入眼就看到那个百姓眼珠子发直立在当场。
耳听祖师爷正在呵呵轻笑,悠悠道:“怎么样?你想不想要这笔钱?”
李世民躲在人群里纵眼观瞧,只见柜台中间堆着小山一般的铜钱,皇帝仅仅稍一打量,便在心中推算出那堆铜钱的大约数量,至少几千贯,也许得上万。
柜台中间不止堆着铜钱,两侧赫然还摆放着十来口箱子,左边箱子耀眼发白,分明是一碇一碇的雪花白银,右面箱子金光灿烂,竟然全是耀花人眼的赤足黄金。
而祖师爷就那么居中盘膝而坐,嫩白的小手抓着一把铜钱来回把玩,叮铃铃一阵悦耳脆响,铜钱从左手流到右手,屋中几十个百姓愣愣看着那些钱,到处都是喘息粗重的呼吸声。
“这叫做展示肌肉……”
李云悄悄附耳过来,低声对皇帝道:“但凡开办金融相关的产业,首先要让别人感觉有实力,哪怕银库里面能够饿死耗子,表面也要装出金山银山的架势,说穿了还是针对人心,有时候必须得给客户吃个定心丸。”
李世民看他一眼,忽然冷冷一笑,同样低声道:“朕能够看懂,不用你叨叨,此乃兵法之草木皆兵的手法,哪怕弹尽粮绝也要强行虚张声势。”
“对!”
李云一竖大拇指,嘿嘿奉承道:“二大爷不愧是马上皇帝,法眼无差任何事情一看便知。”
李世民瞪他一眼,低声斥责道:“马上就要立国当诸侯了,以后切记不要油嘴滑舌,稳重二字虽然很难,但是为人帝君者不得不做,否则你这个国主沐猴而冠,整个渤海百姓都要被人嘲笑。”
李云连忙脸色一肃,小声道:“侄儿也只在您面前如此,我哪怕成了大帝在您眼前也是孩子。”
这话让李世民很是受用,不过仍旧叮嘱一句道:“还要加上你二大娘,观音婢她比朕更加疼你。”
李云神色更肃,低声道:“是!”
李世民这才点点头,转而又去窥视里边的动静,伯侄两人鬼鬼祟祟躲在角落里,看着道童祖师爷在那边大展手法。
叮铃铃,叮铃铃!
一大把铜钱攥在祖师爷手中来回滚动,左手抬高之时,铜钱流淌到右手,然后右手缓缓抬高,铜钱又如流水一般落回左手。
忽然祖师爷动作一停,漆黑无光的眼眸似是一撇,望着身前那个汉子道:“怎么样?你想不想要这笔钱?”
这是第二次问话。
那汉子明显迟疑,喉结分明在滚动,好半天过去之后,才艰难开口道:“我,我,我不想借印子钱……”
世人都知,印子钱破家灭宅,一旦沾上这个玩意,基本上这辈子就算完了。
……
“呵呵呵呵,倒是个懂得警醒的孩子。”
祖师爷笑悠悠一赞,突然又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是渤海国主的产业?”
嗯哼?
这话问的有点无头无脑。
然而角落里的李世民却一听便明,忍不住对李云道:“这是要借用你的威望,让老百姓感觉安心!”
果然只见那汉子迟疑稍减,下意识道:“是啊,这是我们国主的产业。国主他一向厚爱百姓,应该不会坑害我们……”
说到一半忽然打个哆嗦,仿佛浑身冰冷道:“不,不,这是印子钱,我不能借这种印子钱。”
“不借这个钱,你如何能够发财?”这一刻的道童祖师爷仿佛诱惑人心的魔鬼,一双漆黑无光的眸子直直盯着汉子,道:“你家赤贫,穷至极点,家中有个病妻,膝下四个孩子,可怜那四个娃娃投生你家,你这个做父亲的却养活不了,贞观二年的时候,饿死一个,贞观五年的时候,病死一个,到了今年你终于抗不下去,狠下心来带着妻儿成为流民,你一路餐风露宿,勉强到了渤海,可是你的孩子却在路上又死了一个,当时你的妻子哭的何等可怜……”
这一番话宛如抽筋扒皮,将汉子的所有一切暴露出来,汉子满脸都是震惊,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祖师爷呵呵一笑,温声安抚道:“不要怕,这不是什么吓人的事,贫道既然是渤海国主的产业掌柜,自然属于渤海国主的亲信之人,你是流民而来的百姓,当初进城之时报备过身世,故因如此,贫道方知。”
那汉子顿时长出一口气,其他百姓也轻松起来,众人心说原来这瞎眼小道童并非拥有看穿一切隐秘的本领,原来是因为他阅读了渤海城里的流民典册。
只听祖师爷又道:“你穷成这样,四个孩子死了三个,你有没有想过,那三个可怜的孩子为什么会死?”
为什么会死?
汉子眼中猛然现出泪光。
为什么会死,这个答案何其简单。他的第一个孩子,是饿死的,犹记得那年青黄不接,家里的粮筐能够饿死老鼠,妻子饥肠辘辘,孩子虚弱啼哭,他发了疯一般到处去找粮食,可是方圆三十里的树皮早被穷人吃光了。
等他终于从秦岭中挖到一些块茎,发疯一般连夜赶回家中,入眼所见一幕,孩子已经躺在母亲怀里,孩子的脸上全是惊恐,那是一种饥饿到了极点的折磨。
那一年,他曾想去借印子钱渡过难关,可是穷到他这种情况的人,连借印子钱的资格都没有。
“呜……”
堂堂七尺汉子,突然便悲咽出声。
泪光点点之中,他似是又看到第二个孩子,那是个乖巧女娃,生下来就讨人喜欢,可是突然染了风寒,足足被病痛折磨了一个冬天,最后,还是没能保住。
风寒那是个小病啊,稍微吃上几贴汤药就能治好,可他即便卖光全家所有,也只能给孩子抓到两剂药,治到一半的时候没了钱,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娃苍白无血的闭上眼。
那一年,他百般无助也想去借印子钱,可是,他还是没有资格。
放钱的也要考虑借钱之人能不能还得起。
如果连还钱的能力都没有,那些人只会心硬无比的让他滚,他连续去了三四个发放香积厨印子钱的寺院,又跪了七八家豪门大阀的冰冷台阶,结果只有一个,都是让他滚蛋。
他滚回家中,抱着孩子举目无助。
汉子已经放声大哭,仿佛又看到了自己乖巧的女娃……
道童的声音轻轻响起,悲怜天人叹息道:“这个世界只有一种病没得治。”
“穷病!”
不远处的角落里,李世民艰难开口,皇帝面色苍白,眼中尽是悲伤。
李云悄悄叹息一声,有些落寞道:“虽然我理解祖师爷的手法,但我怎么就不想看到这一幕呢?揭人创伤,何其痛楚,若是推广银行必须如此,那还不如永远不推……”
他忽然抬脚欲行,准备站出来打岔。
哪知肩膀忽然一沉,却是李世民用手死死摁住他,但见皇帝目光坚毅如刀,称身道:“长痛,不如短痛。”
长痛,不如短痛。
帝王之心都狠都硬,帝王之心也软也柔,倘若银行真能解决天下穷人之苦,李世民绝对不会在意眼前一个百姓的悲伤。
他拦下李云不准上前,就是要等着看看祖师爷的后手,既然如此揭人创伤,想必会有弥补的良策,否则的话,世外高人的心也太冷了。
李云被皇帝摁住,只能默默打消念头。
唯有他才知道,祖师爷还有更为剜心的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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