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个押,打手引,一张写满借钱条款的文书,慢悠悠被祖师爷放在嘴边吹干墨迹。
这时百姓们发现,柜台后方的小门走出十几个年轻人,个个眉清目秀,脸上带着稚气未脱,似是略显忐忑拘谨,又带三分踌躇满志。
看起来都是小书生。
这十几个小书生走出之后,很快沿着柜台一排溜站好,百姓在柜台之外,他们在柜台之内,忽然各自探手入怀,掏出纸笔册子搁在台上,然后,一脸恬静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祖师爷把第一份文书吹干墨迹,随手把它递给一个小书生,这才转头对那汉子道:“虽然是个信用借贷,但是也得立下文书,便如房契地契一般,这东西算是银行和你之间的双方约束。”
那汉子擦了擦手上的墨汁,诚恳点头道:“俺知道,俺懂得。银行是咱家国主的产业,国主的产业一向和别家不一样。”
自古以来的印子钱,从无订立文契之说,都是口口约定,借钱直接拿走。这在后世看来似乎有些不大可能,然而古人做事就是这么有趣,哪怕是破家灭宅的高利贷行业,借钱给人竟然也不需要订立文书,似乎信义二字重达千金,给人订立文契乃是极大侮辱之事。
祖师爷缓缓吐出一口气,又道:“其实订立文书这个事,原本你们国主是不同意的,他心性良善,他渴望赤诚,他希望看到天下尽是信义之人,然而贫道却狠心给他泼了冷水。有些规矩,该守得守,借钱立契这个先河,就从渤海银行开始了吧……”
屋中众人目瞪口呆,人人看着这个小掌柜满脸惊色。
他们的国主李云,竟然要遵这个小掌柜的规矩?
只见祖师爷再次缓缓吐出一口,脸上的云淡风轻还是首次消失不见,似是眉宇之间有些痛苦,又似隐含着遗憾和自责,喃喃道:“订立文书是好事,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然而贫道明知如此,心中却百感惆怅苦叹,那孩子渴盼的天下尽是信义之人,始终只是他梦想中才有的世界。”
这番自言自语,说的声音极低,不远处角落里的李世民努力竖着耳朵倾听,可惜听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能听的清楚,皇帝有些焦急,忍不住压低声音问李云,凶巴巴道:“紫阳仙师在叹什么?朕还是第一次看到老前辈面色惆怅。”
李云远远看了柜台一眼,避而不答道:“祖师爷在叹,世上信义值千金。”
“这却不错!”
李世民忍不住点头,神情很是骄傲,道:“自古中原汉家,传承源远流长,以孝治国,以信义通天下,信之一字,便是民间蒙童也知,便如老百姓那句俗语,一口唾沫一个钉,但有对人承诺,再难也要做到。”
皇帝说的满眼喜色,李云却在一旁暗暗叹息。他岂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忠厚?他岂不想看到满天下的信义之人?
古人的信义和赤诚堪称一种执拗,有时候甚至有些迂腐和可笑,比如诗仙李白曾经在诗中写过一句‘长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讲的就是一个信义无比的真实例子。
说是有一个男子和女子相约桥下,女子不至,男子就在那里痴痴的等,因为他们约定了见面的地方,既然约定了那么就一定要等,然而河水上涨,很快浪头湍急,那男子坚守信义仍然不走,竟然抱着柱子继续等候,最终,淹死在了河中。
这就是长存抱柱信的来历。
很多读诗的人一时不明就里,很可能会愤恨那个女子的失约,然而李白诗中接着写了下一句,叫做岂上望夫台。
原来那个女子是被家中阻拦,所以才无法在约定时间到达桥边,等到男子死讯传来之时,女子刚烈的拒绝了家中安排,从此日日登上河边一个石台,望着男子淹死的地方默默守护,最终,绝食而死。
这便是古人的信义,是诗文明确写着的东西,不是传说,乃是实情。
这样的实情,在古代华夏遍地皆是,比如有个人出门闯荡,因为盘缠和本钱不足只能向好朋友借钱,古代远行,很可能一走就是几十年,也许再见面时,朋友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为了约定信义,那个借钱的砸断了一块瓦片,其中一半自己拿着,另一半给朋友拿着,言称将来如果发达,只要见到瓦片必然回馈,结果真的几十年一去不复返,原因是在异地发达了,而借钱给他的朋友老病而死,家道也慢慢中落下来,最后一个孤儿活不下去,拿着瓦片千里迢迢去找那个人,见面之后,没有什么翻脸不认人的剧情,仅仅是拿出瓦片一对,立马就当成自己的孩子好好养育。
他离开几十年,其实根本不认识朋友后来生出的孩子,只因为一个瓦片,就遵守当初的约定。
这些故事都不是传说,而是真真正正史书上有的事情,由于这种事情实在太多,华夏民间因之多了无数玄奇一类的典故。
比如古代有个张元伯和范式一见投缘成为好朋友,于是相约在一年之后的重阳节再次见面,到了重阳节这一天,张元伯早早在家中置办酒席等候,而范式因为家事繁忙,直到重阳节这一天仍旧没法启程,两家相隔千里,不可能一日而达,为了不失去信义,他竟挥刀自尽,魂魄驾着阴风,终于赴了约定。
这些关于信义的神奇传说,其实是有真实故事作为加工的,由此可以得知,华夏古人何等重视信义。
“唉!”
李云落寞一叹,悄悄苦笑两声。
这个时代重视信义,但是他和祖师爷却要开启订立文书的先河,开启不是目的,而是改变古人的执拗。
这件事是对是错,李云可以很明确的知道是对,因为这时代虽然大多看重信义,但是仍旧有着翻脸不认的人,一旦出现,就会害到守义之人,所以,得改变这时代人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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