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也被称作春耕节。
进入仲春,细雨纷纷,一声春雷响起,万物复苏。
休息了一个冬季后,大家又要开始在田间地头辛苦忙碌了。
在二月二这天,各家各户的老人妇人们,都会到庙里去祈福,以求在这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也会买驱虫的药放在屋里,熏虫驱邪。
白马山上有一座寺庙,叫白马寺。
每年的二月,从二月二开始,一直到二月十五的花朝节,寺里香客不断,香火浓盛。
就连书院,今天都只上半天的课,下午放假半日。
中午下了学后,以刘文采为首的几个学子,正兴冲冲的往白小芽的饭馆走来。
江远山下了学后没回饭馆,随着李春花回了白村。
在早起吃过饭去书院前,他就和白小芽说好了的,中午下了学后,他要回家一趟。
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回去了。
虽然前日李春花和江玉姝才到白小芽这里来过,一家人才见了面,分开不到两天。
但他心里始终是记挂着家里的,得空便想回去看看,毕竟是他自己的老宅。
白小芽没回,她回去饭馆就得关门停业。正月十五才开业,到现在也才经营了半个月,哪里敢随时关门呢。
反正李春花和江玉姝隔个五六天就会过来,一家人时常都能见着面。
“白掌柜,给我们来两锅中份的干锅,一份干锅排骨,一份干锅鸭肉。”刘文采还没进门,便在大门外的路上喊道。
他身旁年轻的蓝衣书生笑着在他肩膀上拍了下:“豫章兄,你呀,要是读书有吃这么上心,上次录课的成绩也不至于倒扣分了。”
刘文采哈哈笑道:“人生得意须尽,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读书考功名,也是为了将来能更好的吃喝玩乐。”
“非也非也。”蓝衣书生大不赞同的摇头,“豫章兄,此言差矣,我等读书考功名,是为了苍生,为了他日造福一方百姓,绝非是……”
“行了行了,出了学堂,你就别再重复夫子的那一套了。”刘文采及时打住他,“今天带你们出来,就是要让你们过把瘾。”
说着话,几人分成两桌坐下,四人一桌,两张桌子紧挨着。
黄宁急忙上前倒茶,白小芽笑着从后院走出来。
她扫了眼,一共八个人,但她只认识其中的三个,刘文采和赵金明,还有一个叫苏云州。
其余的五个人,她不认识,也没见过。
刘文采手里还提着一坛子酒,白小芽这里不卖酒,只卖饭食。
她走上前,笑着对刘文采道:“我昨天新买了几斤干笋和干菌子,干锅鸭肉的配菜,我给你们弄成干笋和菌子的,你看行不?”
刘文采直点头:“可以可以,笋子别太软了,我爱吃有嚼劲的。”
说完,他又问其他人,“诸位兄台,你们呢,是要吃软口的还是硬一些?”
另一个月白色衣衫的书生,抿了口茶,淡声道:“硬的吧,男人不能说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扑哧”一声,刘文采直接喷了,他被茶水呛得连连咳嗽。
白小芽只当没听见,微笑着淡定的回了后院。
男人啊,只要是一堆男人聚在一起,总有一个会开黄腔。
从古至今,都不曾变。
她也不能说人家有什么错,别人是客,她打开门做生意,人家到她店里吃饭,至于人家要说什么尺度的话,那都是人家的自由。
在决定开饭馆前,她就做好了这个准备的。
假如连这点都无法接受,那她还开什么店呢。
更何况,人家也没拿她说笑,只是几个友人间的调侃罢了。
她左耳进右耳出,听了就过了,对她来说,没任何损失。
她不由得想起了一首调侃老年纳妾的诗,乍一看没什么,其实也是很有颜色。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简简单单四句诗,画面感非常强,让人一下就能想到一个白发老头压在年轻貌美的小姑娘身上。
你看,连大文豪都能写出黄段子这种诗。
男人,就没有不说这种事的,除非是太监。
回了后院灶房,江玉红烧火,白小芽开始炒菜。
排骨鸭肉这些,早就洗干净处理好了的。
只需要腌制一会儿,下锅爆炒就行。
干锅排骨的配菜依旧是用的魔芋,她从方老先生家里买的。
一盆十文钱,中份的话,一盆魔芋可以做出三份。
鸭肉和排骨,两份都做完后,黄宁依次端出去,一桌放一锅。
白小芽此时擦着手,掀开帘子出来,问道:“需不需要给你们分一下?”
刘文采摆手道:“不用了掌柜的,我们自己随便分,您不用管了。对了,给我们一桌再来半斤扯面,一会儿肉吃完了,你给我们加水煮面。”
“行。”白小芽又回后院灶房和面去了。
她和好面,用手扯成两指宽的长面块,放在案板上,撒上苞谷粉,以免面黏住了。
大堂内有黄宁看着,她不用随时到外面去看守。
而且方老先生在大堂柜台前,不光记账,在忙的时候,也会帮着端茶倒水招呼下客人。
扯好面,白小芽坐在后院的石凳上和江玉红磕松子。
两人喝着茶,磕着松子,时不时逗逗狗。
因为已经过了午饭的高峰点,这时候没啥客人,所以比较清闲。
大堂内响起年轻书生们的谈笑声,除了一开始那位白衣书生开了句黄.腔,后面便没人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们说着笑着,一会儿讨论月底时录科测评的成绩,一会儿又讨论后年的秋闱。
“唉,正月里的录科测评,又是上遥兄夺得了甲等。”
“我看他平日里也没怎么用功,怎么次次都是甲等呢?”
“那说明啊,人家上遥兄天生聪慧,生就是读书的料。”
白小芽在后院听得摇头笑了下,不知道这几个人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还是江远山真的次次都是甲。
在她看来,江远山确实也没怎么用功,并不是那种特别勤奋刻苦的人。
而且,江远山回到家里,也从没多说书院的事。
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就像她读书那会儿,有的人非常刻苦,可每次考试的成绩也就那样,一般般,班上中等水平。
然而有的人,并不怎么勤奋,人家该玩照常玩,打游戏搓麻将一样不少,可一到了考试,吊打一群勤奋认真、刻苦努力的学生。
真的是气死人。
白小芽坐在后院的桂花树下,听着大堂里那群年轻的书生讨论书院的事,她听着听着,忽然就有些恍惚。
这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自己读书的那会儿。
“诶,前不久,书院新来两个学子,你们能猜出他们的身份吗?”这话是刘文采问的。
赵金明茫然道:“谁呀,没注意。”
苏云州道:“豫章兄你呀,你能不能把心思用在读书上。你管人家是什么身份呢,哪怕是皇亲国戚,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不是,我不是那意思。”刘文采急着解释,“我的意思,哎呀我直说吧,那俩都是姑娘家。”
“啊?”蓝衣书生惊讶道,“不会吧,豫章兄,你可别胡说。不过你说的究竟是谁啊?”
开黄.腔的白衣书生笑着道:“豫章兄说的没错,那俩确实是姑娘家,上次我邀请她们一起踢蹴鞠,她俩拒绝了,我邀请她们打马球,她们也拒绝了。”
蓝衣书生又道:“伯羽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不愿意和你踢蹴鞠打马球,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毕竟我们这些农户人家出身的,哪里像你们富贵人家的少爷,这也会那也会的,我们能入学堂读书就已经很不错了。”
白衣书生名叫陆芒,字伯羽。
他揉了揉鼻尖:“不是,你听我把话说完。”吐着舌尖吸溜了声,“哇好辣啊。”
刘文采笑道:“辣是辣,但是很过瘾吧?”他又夹了块排骨,“好吃。”
吃一口肉,他又端起碗喝了口酒。
蓝衣书生吃着鸭肉,连连点头:“上遥兄家的饭馆,饭菜真是好吃,我爱了,尤其是干笋,入了辣味后的笋子,真的是太好吃了。”
赵金明道:“确实,辣味的笋子,比炖在肉里的要好吃。我母亲以养生为主,都是让厨子把干笋拿来炖肉,吸了油后的笋子,吃上两口就腻。”
陆芒端起碗与身旁的赵金明碰了一下,继续讲道:“我两次约她们,被拒后,我也就没再约了。
后来有一天,我在后山背《汤誓》篇,突然听见那两个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千万把裹胸勒紧了,不要让人发现她们是女的。”
“……”刘文采,“伯羽兄,你才背到汤誓?”
苏云州:“是呀,还有两年就要参加秋闱了,伯羽兄,你这进度是不是太慢了。”
陆芒急道:“我怎么可能才只背到汤誓,尚书的所有内容我都已经能背了,我是在反复巩固。
不是,你们的关注点在哪儿,我要说的重点是,那两个人是姑娘家,她们亲口说的,被我听见了。
也难怪我约她们蹴鞠打马球,她们都拒绝了,肯定是怕身份暴露。”
刘文采道:“我一早就知道她们是女的,还用得着她们说吗?只要眼睛不瞎,一眼就能看出来好吧。”
说到这,他撇了下嘴,“那些话本子里写的,什么女扮男装赴京赶考中了状元,更夸张的还有女扮男装入朝为官的。
假,假的不能再假,简直是在侮辱人的智商。先不说女子和男子,骨相和身量天生就不一样,其次,女子没有喉结,不长胡须,女子的皮肤比我们男子细腻。
是个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吧。难道就因为穿了身男装,把头发簪成了男子的发髻,看上去就是个男人了?”
陆芒拍着他的肩道:“你都说了是话本子,看一看图个乐罢了,那么认真做什么。”
刘文采仍旧愤愤的吐槽道:“先不说朝廷在科考上查得有多严,携私夹带都要被永生取消考试,女扮男装入朝为官,一旦被发现,那是要诛灭九族的大罪!
用老夫子的话说,这叫乱了纲纪,圣上能允许女子为官吗?肯定是不允许的!”
苏云州拉了他下:“吃饭吃饭,豫章兄你淡定些,越扯越远了,话本子写的故事,你拿到现实里对比,肯定是不符合常理的。
对了,那两个姑娘,她们为何要女扮男装到书院来读书,难道不怕被发现?”
刘文采哈哈一笑:“她们啊,她们是为了招夫。”
几人都愣了,就连淡定的苏云州都放下了筷子,一脸听八卦的表情看着刘文采。
“那俩姑娘,是青城郡来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姑娘。因咱们白马书院,是整个青城郡最有名的书院,甚至连云州的风逸书院都不如咱们白马。
咱们白马书院,是出进士最多的书院。所以啊,不少有钱的老爷,便把眼睛放在了我们白马书院里。
那俩女扮男装进书院入学的姑娘,并非为了科考,不过就是想要近身了解哪个学子人品好,有潜力。”
陆芒提着筷子在锅边敲了下:“呀,那上遥兄铁定中招了,他次次录科考评都是甲等。
说到人品贵重,放眼咱们整个书院,三百多号人,哦不,快四百多人了,再没有比他人品更贵重的了。
平日里,咱们谁没去过乐坊,看个春宫图啥的,就连那朝暮白写的风月话本子,你我几人也都是互相传看的。
唯独上遥兄,那真真是如谪仙圣人一般,那些风月类的书,他连正眼都不瞧一下的。”
恰在这时陈员外左手托着他的紫砂壶,右手把玩着一对已经盘得发亮的文玩核桃,正悠哉悠哉地往饭馆走来。
好巧不巧的,他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陆芒说到“朝暮白”。
他笑着走进来,温和地问道:“这位秀才公,你刚说谁写的话本子?”
陆芒一看是陈员外,站起身行了个文礼:“陈员外有礼,晚生在说上遥兄,说他正直清贵,一心只读圣贤书,从来也不看那些风月类的书。”
陈员外呵呵笑了声,垂眸喝茶。
他心道:人家江远山是不看,都是亲手写,你们这些人看的,都是他写的。
当然这些话,他肯定不能说出来。
他忍着笑,又问道:“我方才听你提起朝暮白,怎么,你们也都看过他的书?”
刘文采咳了声,陆芒却像没听见,笑道:“看过几眼,抛去男女纠缠不说,故事的核心,着实挺有意思的。”
苏云州一脸淡定道:“故事倒是挺有意思,就是黄了点。而且,他似乎总喜欢写寡妇,我看了他两本,女主人都是寡妇。”
刚好白小芽掀开门帘从后院出来,她原本是想问刘文采他们需不需要加水煮面了。
结果,一出来就听到苏云州说说了句“总喜欢写寡妇”。
“谁呀?”白小芽笑着问,“谁总喜欢写寡妇?”
她也想知道,哪个缺德鬼,跟寡妇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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