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承瑾走后,他留下的几个侍女轮流将膳桌上的菜肴羹汤撤下,阮瑶不忍直视,索性进了里屋闷闷地坐在妆台前。
“咕噜……”
一声略显怪异的叫声从肚子里传出,跟着进来的芙蕖脚下一顿:“王妃,厨房里还有一些绿豆糕,你要吃吗?”
阮瑶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又听着外边收拾膳桌的动静,道:“我现在虽然饿着,但也是真没胃口了。”
维持了这么久的友好和谐,她以为真能这么愉快结束,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封承瑾的恶劣程度。如此被人戏耍,她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
芙蕖看不过去,忍不住说:“那位定是故意刁难王妃你的,哪有人离开还专门要求撤膳的。”
阮瑶单手支颐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小声嘀咕道:“哼,恶有恶报。”
她不过是随口一语,类似这样的轻骂早在大婚第二日,她便说过,这对她而言,不过是一种口头发泄以及心理安慰,可哪想这一次,“恶报”还真的来了。
因为前一晚饿了一夜,阮瑶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吃完芙蕖做的一大碗牛肉细面,撑得不得不出门散步消食。
溪清苑小,除了一个半大的前院,没有任何可观赏的景致,阮瑶只能带着芙蕖往东边的花园走去,但刚过完一道曲折婉转的木桥,就瞧见前头院子一片闹哄哄的。
芙蕖问道:“前边发生什么了?”
阮瑶瞥了眼,不甚在意道:“许是瞧见了什么新奇玩意儿,我们还是绕着走,莫要多管。”
芙蕖正准备点头,余光却见那边跑来几个侍婢,她一愣,忙拉住已经往前走的人:“王妃,她们好像朝我们来了。”
阮瑶脚下一顿,紧接着便听见一道疾呼——
“王妃等等,王爷,王爷出事了!”
封承瑾出事?
阮瑶有些意外地转过身,简单询问了几句,这才知,昨夜封承瑾被宣召进宫,竟一整夜未归。
“向辛与詹护卫在宫门外等了一夜,眼见着今日早朝都已经结束还不见王爷踪影,便拿着令牌直接闯了进去,一问乾清宫的侍卫才知王爷昨晚便已经离去。”
“向辛与詹护卫得知此消息立刻赶回了王府,本以为王爷已经在家,可哪想王爷压根没有回来。”
阮瑶听到此处,只以为这是一个封承瑾怪异消失的戏码,她原想装装样子表达一下关心就走,谁知接下来侍婢的一番话让她当即愣住。
“就在方才,王爷突然出现在府外,门口侍卫想要将人迎进府中,王爷却说他不认识这个地方,怎么也不肯进。侍卫没辙,只能先将王爷留住,派人向总管禀告此事。”
“总管出面几番对话下来,这才发现,发现……发现王爷他失忆了!”
王爷失忆了,封承瑾失忆了?!
阮瑶还没平定心绪,侍婢又道:“王妃同奴婢过去上沛院一趟吧,总管说要让所有人都到王爷跟前认一认,说不定还有记着的。”
封承瑾就算还能记着某个人,那人也绝不可能是她,阮瑶这么想着却也没有拒绝,她确实好奇,失忆了的肃王会是个什么模样。
“你快带我过去瞧瞧,莫耽搁了。”阮瑶佯装急色。
侍婢躬了躬身,伸出手臂:“王妃这边走。”
上沛院足有三四个溪清院那么大,从一道月门走进,入眼便是一池水一座桥,木桥往后小路两旁种着嫣红的紫薇花,夺目明艳。
阮瑶这还是头一次看清这院子里的景致,心里一面思量着回去也给溪清苑种些漂亮养眼的花草,人则已经走到了肃王寝屋外。
“向总管,王妃来了。”
屋里的人纷纷转头朝门口看来,阮瑶只消一抬眼就见到了正中间坐榻上的那人。
“王妃。”向总管走上前,面色凝重,“王妃想必已经知道王爷的情况了。”
阮瑶没有说话,她轻眨了下眼,视线恰好与封承瑾对上。
他身上穿的锦服仍旧是昨日那一身,面容五官也丝毫未变,可她却实实在在感觉到了不同。
对了,是那眼神。
封承瑾此刻的眼眸中没有了以往的冷冽疏离,那双漂亮精致的桃花眼少了几分迫人的寒意,多了一丝无辜与迷茫。
“你……”
阮瑶试探着想要开口,她动了动唇,才吐出一个字音,一直安静坐在榻上的人却忽然起身朝她几步走来。
“你是我夫人,对不对?”
阮瑶看着突然近在咫尺的俊脸,本能地往后一退:“我不……”
“王爷,你认得王妃?!”向总管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又惊又喜地问道。
边上几个人亦是一脸惊讶地看着阮瑶,让她欲要出口的反驳生生咽了回去。
“王妃,王妃……”
封承瑾原本表情淡淡,此刻听了向福的话,呢喃自语着忽地笑了起来,他看着阮瑶,一把抓住她的肩,道:“对,你是我的夫人,是我的王妃,我要和你一起。”
阮瑶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要伸手将肩上的两只爪子扣下去,可她还没来得及动作,一旁向福就突然朝她跪了下来。
“王妃!”
年过不惑的向福原是先皇的近身侍卫,先皇去世前特意将他指派给了封承瑾,他对这位先皇四子向来忠心,不管做何事都是以封承瑾的利益为先,此刻,亦然。
“太医还未到,王爷失忆的具体缘由也未能得知,老奴恳请王妃暂且安抚王爷,等太医到来。”
阮瑶看着面前眼含期待、嘴角带笑,于她而言十分陌生的封承瑾,有些无措地不知如何回应。
就在她纠结为难时,边上的向辛和詹越也一同跪了下来,异口同声道:“恳请王妃暂时安抚王爷。”
“夫人?”封承瑾勾着唇,目光灼灼地看着阮瑶。
其实他不明白自己何来需要被安抚,但听这几个人的意思,都是希望自己的夫人能够陪着自己,这倒正合他意。
阮瑶并不想要与封承瑾有过多的接触,可不管如何,她名义上的确是肃王妃,若她只是一个人,她自然可以不管不顾,可她背后有阿娘有姐姐,她对病中的夫君不闻不问,这要是传出去,只会让她们担忧。
况且,人心都是软的,地上这么跪着三人,她再不情愿,也架不住这样的请求。
罢了,大不了就帮到太医来,等太医来,有了医治的法子,到那时自然不会再需要她。
阮瑶既下了决定,便也不再犹豫,抬手缓缓将肩上的大掌拉下,转过身道:“向总管,你们都起来吧,我先在这里陪着便是。”
向福等三人登时松了口气,站起身皆一脸感激地看着她。
阮瑶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目光,顺手想要拉一拉臂弯上的披帛分散注意,可她这一动才发觉自己的手正被封承瑾牢牢牵着。
她一愣,下意识低头看去。
“夫人。”封承瑾摇了摇二人牵着的手,拇指轻轻摩挲,轻轻问道,“夫人饿了吗?”
若说昨日与她一同用膳的封承瑾是笑面虎,那今日这位失忆了的肃王大抵就是一只单纯无辜的小白兔。
明明是同一张脸,可笑起来却这么不同,让她即使对封承瑾有着本能的抵触,却也不由心软下来。
阮瑶缓缓回神,也跟着放低声量:“我不饿。”
她一说完,面前的“小白兔”便嘴角一落,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也渐渐黯淡下去,像是有些失落。
阮瑶并不喜欢去读别人的情绪,可这么些年来却也多了一些心眼,她一见封承瑾这副模样,心念一动,转头看向向福:“向总管,王爷是不是还没用早膳?”
向福回道:“之前已经命人准备了,只是王爷对大家十分抵触,只能让人撤了。”
阮瑶点点头,又转向封承瑾,轻声问:“你是不是饿了?”
封承瑾听到这话,微垂着头,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闷声应道:“……嗯。”
阮瑶不由挑眉,这是不好意思了?
可真是意外,半个时辰前她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这辈子还能看见堂堂肃王在自己面前露出这般稚嫩却又真实的表情。不过也正是这样的神情,让她真正确定,封承瑾这厮是真的失忆了。
她笑了笑,看向向福:“向总管,你让他们重新备膳吧。”
“是,老奴这就让人去准备。”
一贯严肃的向福也难得淡笑,手一抬,示意其余人一起离开了寝屋。
等屋里没了旁人,封承瑾就立刻拉着阮瑶往坐榻走去。
“欸,你做什么?”阮瑶一惊,脚步有些迟疑。
说实话,单独面对封承瑾,她心里多少还是没底,哪怕面前的人已不是昨日的他。
封承瑾见她不走,却也没不高兴,反而目光有些认真道:“你是我夫人,我应该多了解了解你,我们坐到那儿说说话,可好?”
阮瑶听出了一些什么,点点头:“好,那我们过去说。”
两个人一同坐到榻上,坐榻中间摆着一张红木案几,阮瑶倒了杯水,而后轻轻将茶杯放到了他面前。
“你适才说要多了解我,这也就意味着你并不真正认识我,那为何你一见我就说我是你的夫人?”
封承瑾垂眸看了眼手边的茶杯,笑着将她即将收回的手握住,眼皮一抬,眸光灼灼:“嗯……我就是知道,我一看见你就有很强烈的熟悉感,就好像在很久很久前就已经认识,而且不知为何,我一对上你的眼睛……”
封承瑾说到此处,握着她的那只手缓缓抬起,而后慢慢移向他心口的位置,轻轻覆上。
“扑通扑通……”
他勾起唇角,说:“你看,我的心就跳得很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