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星城,奥斯星港,一片热闹喧哗,一片人头涌动。
上一次这样热闹繁华的场面是什么时候了?一座匆匆搭建的观礼看台上,港务总督罗伊那拉心中很是感慨。他管理这座西海岸最大之一的港口十几年,倾注在其中的不只是精力,还有感情,他当然是十二万分愿意地能看到这座城市这座港口再度恢复生机和繁荣。
只是这背后多少有些和以前不大一样的气氛。在他身边是法师议会的代表们,有的是家族中举足轻重的人,比如自己罗斯切尔德家族的暂时掌舵人阿托金男爵,也有的只是随便派了个家族成员前来观礼,不过至少也说明了认可的态度。
而在另一边则是各大神殿和教会的人,日光神殿和守护之手的大祭司居然亲临现场,还有几位神殿骑士,这架势就显得比贵族们的隆重多了。最关键的是,以两边并不能算太融洽的关系现在却都站在一起,这样的场面以前可是不多见的。而且罗伊那拉知道,背后隐藏的韵味非常复杂,就算是身在其中的他都快品不过来了。
站在其他地方的居民百姓们却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他们只是单纯地来看热闹,单纯地为奥斯星城恢复之前的状况高兴而已。此刻他们的注意力可都集中在港口的水面上。
港口最大的泊位上,一座直径上百米的小岛正在缓缓挪入其间,那是矮人们专有的浮岛战舰,虽然现在这个只是其中较小的一个,体积也远比任何船舰更加巨大。也只有奥斯星城这样专门为他们开辟过大型泊位港口才能让这种庞然大物体体面面地‘漂’进来,而不是野蛮地用土元素神术直接改变地形来登陆。那些矮个蛮子每一次的那样胡来都是对岸边地形的一次摧毁性的灾难。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上一次看见浮岛舰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而这一次聚集在上面的也不再是那些吵吵闹闹散发着臭气的野蛮矮子,而是整整齐齐的一群衣冠端正古怪的西方人。
“欢迎回来!再见到你们真高兴!”
“对!欢迎回来,该死的西方人,我还以为我的账永远也要不回来了呢。”
“为什么要让这些无信者回来?他们上次和邪教徒弄的那个乱子还不够吗?”
“哦,不是那样。你没听守护之手的大人们发布的澄清通告吗?那些邪教徒是一群别有用心的邪恶法师搞出来的,那些西方人也是受了他们的蛊惑和欺骗。你没看见莫宁大祭司也在那里吗?”
“不管怎么说,那些西方人大体来说还是不错的。少了他们的商会和劳工,这城市确实不够热闹了,我的生意也没从前好了。”
下面的叫喊声中有一些阴阳怪气的杂音是难免的,但是总体上来说奥斯星城的居民们对于西方人的回归是表示欢迎和认同,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那些西方人承认之前的所有债务,还声明愿意赔偿他们之前在动乱中造成的所有损失。
此外,对于栈桥边上那些同样穿着古怪礼服,排着古怪队列的使节团队伍,人们普遍只是报以好奇心而已。
“那些西方人是怎么回事?听说他们是西大陆帝国的使节团?”
“他们好像布置了一个祭典?不是说西方人都是无信者吗?”
“好像西方人能够回来,也是因为他们的使节团说服了议会的老爷们赦免他们。”
“你不知道吗?前段时间港口那个黑帮就是被这个使节团里的法师给捣毁的,那些操控邪教徒的外来法师也是被他们击退的。”
“哦,我知道,整个幸运兔子脚商会都拆成了碎片,半个街区也毁掉了。有人看见一尊巨大的魔像,比北方军团用的铁疙瘩狰狞多了。那些邪恶的外来法师一定策划着什么巨大的阴谋……”
“…那些西方人这么强大?所以议会的老爷们才赦免那些西方人了吗?不管怎么样,奥斯星城能够回到原来的模样就是好事……”
听着下面不远处不断传来的一些居民百姓的议论声,罗伊那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所谓的无知小民的单纯就是这样了,让人觉得可笑的同时又让人禁不住地有点羡慕,羡慕他们能在那么单纯的世界里生活。
“你叹什么气?总督大人,难道重新坐稳这个位子不好吗?”在罗伊那拉旁边的年轻祭司打了个哈欠,幽幽地问。“虽然非得在这里坐着看那些西方人唱戏确实是一件无聊事。”
“当然不是,彼得大人。”罗伊那拉看向这个年轻祭司,这位是代表了风暴神殿前来观礼的彼得祭司,和他私交也非常不错。“我只是在感叹,前些日子还弄得纷纷扬扬的邪教徒事件,居然这么轻易简单地就解决了,这些之前被通缉的西方人也能大摇大摆地重新回到奥斯星城。”
“因为神灵已经宽恕了他们,或者说至少已经不在意他们了,而我们不过是神灵的仆人而已。这是根本上的问题。”年轻的彼得祭司淡淡说道。风暴女神的信仰相对来说中立冷漠,风暴神殿虽然在对待邪教徒的态度上和其他神殿都保持一致,另外的地方却并不怎么对付。“当然,日光神殿和守护之手这种喜好多管闲事的,对他们也不是完全放心。毕竟这些家伙不再是邪教徒,也是无信者,那可是最容易受魔鬼诱惑而堕落的人。”
“是的,我看见了。”罗伊那拉的视线扫过高台的另一边,守护之手的布朗大祭司,日光神殿的桑德斯大祭司都在那里,他们身边不远处则是几个西方人的身影夹杂在几位祭司还有神殿骑士中间,黑发黑眼和迥异的外貌打扮,和周围欧罗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而其中最为格格不入的,是那个高大而满脸横肉的西方人。听说那是复仇邪教之前的大祭司,在西边灰谷镇和矮人一起搞出了一场血腥残忍的大型血祭,连来自奥罗由斯塔的一位贵族法师都丧命在其中。这些都是听自己从那边逃回来的孩子安杰洛亲口所说的,那满含愤怒和悲伤,又满是无奈和坚强的表情让罗伊那拉一辈子忘不了,那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才有的表情,是他第一次从自己孩子脸上看到。而这样邪恶暴戾的家伙,听说是因为经过了神灵的洗礼甄选而幸存,还和那位使节团参谋长风是旧相识,此刻居然也大摇大摆地站在那里。
好像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个面目狰狞的西方人也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很难说是善意的笑容。罗伊那拉没有忘记自己该有的贵族风度,满脸微笑,风度十足地回了一礼。
会不会神灵也有搞错的时候?罗伊那拉不自禁地冒出了这个念头,马上就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过再想想,也只是在脑海中自嘲地耸耸肩罢了。好了,虽然能真实聆听到风暴女神的伟大意志,但终究自己可是个法师啊。
“啊,亲爱的罗伊。你在这里。”一个堆满了和善笑意的胖脸突然凑了过来。“彼得大人也在。今天的庆典真是热闹啊,想不到民众们还是欢迎那些西方人回来的呢。”
“男爵大人。”罗伊那拉点点头。这个笑得像是一朵花的胖子正是阿托金男爵。身为罗斯切尔德家族三位有着实际封地的男爵之一,更是家族隐隐的掌舵人,他本来应该是高坐在那边法师贵族们中间谈笑风生的,但是他现在却像是个推销货物的小商贩一样周游在人群中间,满脸笑容地和人说着废话――即便他游走得很有技巧掩饰得很好,但这看台终究也只有这么大,罗伊那拉甚至可以从他游走搭讪的次序中判断出在他心目中各个目标的重要程度。他们这里排在了第五位,看起来后面应该还有十个以上的需要男爵去展示友谊和善意的地方,这可是相当靠前的位置。
也不过是十来天之前,自己还是被强行被勒令停职卸任,在整个家族眼中都是可有可无的废人一个,现在却又重新以港务总督的身份来到这里,反而家族的领头人要过来讨好自己。这么神奇的转变说起来真是让人感慨万分。
“啊,彼得大人您还不知道吧。早在十年前,托尼委任罗伊为暂代的港务总督的时候很多人提出异议,说他出身不够高贵资历不够什么的,但我当时就坚定地支持了他,因为从他身上我看到了一个人最为珍贵的品质,那就是坚持和忠诚。你看,这么多年过来,时间证明了我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他兢兢业业地在港务事业上的功劳造就了奥斯星城的繁华,风暴女神对他的青睐也正是因为这个!现在连那些西方人也认可他的功绩……”
罗伊那拉脸上保持着该有的微笑,强忍着后背上不断涌起的鸡皮疙瘩听着阿托金男爵那些不要钱的溢美之词。他当然没有忘记这位男爵大人不久之前还是责令他卸职的人之一,十年之前更不可能支持作为托尼子爵一系走狗的自己,不过睁眼说瞎话是每一个贵族升阶为政治家的必备技能,而面带微笑地仔细听着这些肉麻废话,也算是作为胜利者的权利和风度。
是的,他现在是胜利者,虽然这场胜利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在前几天掀起的神殿教会彻查本地贵族是否和复兴会有联系的风波中,最后明面上揪出来的只有一位证据确凿的安东尼法师,但是背后牵扯进来的家族可不少,尤其是罗斯切尔德家族中的这位阿托金男爵都有重大嫌疑。只是邪教徒的余波未了,神殿教会和法师议会都不想将这事给彻底闹大让整个西海岸陷入混乱,这才没有深究到底,只是对这些嫌疑人给予严重警告了事。这时候,之前被排斥出权力圈的他却因为和风暴神殿的良好关系,还有和那些西方人多少有一点的交往,被推出来重新坐上了港务总督的位置,居然成了罗斯切尔德家族现在的头面人物之一。
政治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在各方面的利益博弈和相互妥协平衡之下,往往会产生各种看上去不可思议的结果,当然,只是看上去而已。神殿和法师议会这么容易就接受西方人的回归也是如此。他们会带来税收和资产,他们会加速港口的恢复,他们会转移民众的注意力让民众安心,他们有强大的西方法师能对抗复兴会的那些疯子,让那些疯子转移注意力。
所以,有什么理由不让他们回来呢?
神灵的意志不可捉摸,让人敬畏。而落到实处的政治上,看似光怪陆离不可思议的光影之下却是有实实在在的东西的,那就是利益。
罗伊那拉撇撇嘴,耳朵自动过滤掉阿托金男爵的话语,不管他说的内容是什么,和一只害怕碗里食物被夺走的狗发出的讨好呜咽都没什么区别。就算看看那些西方人的无聊古怪的仪式,也比把精神浪费在应付这些东西上强。
这时候那些衣冠古怪的西方人使节已经登上了浮岛舰,那些同样衣着古怪的西方人正在迎接他们,罗伊那拉认得为首的老头正是那个张家的族长。他双手环抱,躬身低头,迎着那为首使节的步伐屈步屈退,也不知是表示尊敬还是臣服,行动间好像带着特别的韵律,和周围鸣奏的音乐隐约合拍。
“这倒像是祭典中的舞蹈,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的涵义吧。见鬼,他们不是在进行什么交接礼仪的吗?为什么活活弄成了一场祭祀?”彼得祭司皱着眉打了个哈欠。“还有,这些西方人不是无信者吗?那他们祭祀的对象是什么?”
“也许就是他们的帝国?或者他们的皇帝?”罗伊那拉随口回答。“他们总不会和那些沙漠蛮子一样*****觉得皇帝帝国就是神灵吧。”
“嗯,张家老丈这一步一退乃是有讲究的,此乃效仿当年儒家圣人面见李冉时对道德学问表示恭敬之举。同时现在奏响的这个乐,也是正颂中的一曲……”
看台的另一边,刘玄应正在对对周围的神殿祭司们讲解这个仪式中的种种涵义。当然他虽然学识深厚,能大概明白这些儒门礼仪中的意思,却并不会说欧罗语,而是有洪通译在一旁给他翻译。
风吟秋和沐沁沂也在他旁边不远处。因为并非使节团中有正式官职的,回赐使李文敏大人觉得这三位随军仙师并无资格参加这等隆重正式的礼仪庆典,而是让他们在这边看台上陪同这些欧罗夷教的首脑,给他们讲解这儒门礼仪风采中蕴含的深厚底蕴,势必要让这些野人体会到天朝上邦的文采教化。
风吟秋和沐沁沂自然全没放在心上,只有刘玄应还格尽职守,一五一十地向周围的神殿祭司们讲解,周围的几位祭司不管是不是真的感兴趣,至少出于对这位能空手拆魔像的强大战士的尊敬,都是礼节性地面带微笑时不时地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不过随着仪典的进行,李大人和张家族长所用的仪轨越来越高深繁复,刘玄应也有些吃不消了。他毕竟不是李大人那种皓首穷经专研深究学问礼仪的儒门道学先生,解说起来已经渐渐吃力:“现在李大人踩着这前进的步伐也是有甚深意义的,这个……是三坟五典中的…,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哎,贫道对着儒门礼仪中的细节实在是不大弄得明白,洪通译你可明白么?”
“我…我怎能明白…风先生,这个你能帮忙给这些欧罗祭司解说一下么?”一旁的洪通译早就已经满头大汗,只是要把那些儒门仪轨的名称翻译成大概能听懂的欧罗语就不是件简单的事,还要用尽量浅短的词汇去解释各种历史典故更是几乎要了他的命。他不止一次地用求助的眼神望向风吟秋,这个时候更只有出声直说。
“我也不明白。”风吟秋笑笑摇头,就算是他真明白也懒得去搭理。
“何必费劲去解说什么。刘道长也当真是实诚人。”一旁的王者无敌?仁爱之剑也笑着摇头。“那个叫谁谁谁的通译,你看这位李大人就像那沉迷的票友终于找到了上台机会,又像那终日玩尿水泥巴的小孩终于得了个真正的玩具,玩得是多开心多忘我,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地方。你转回去就报告说这些蛮夷看得涕泪纵横,五体投地,哭着闹着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还要多多瞻仰一下天朝上邦的风仪,李大人绝对有大把银子赏给你。你当他还会真的来向这些神殿祭司求证啊?”
“无敌兄说得也实在太……”刘玄应苦笑摇头,也不再解释那些礼仪。
“话虽如此……”洪通译看了看远处的浮岛舰,上面的李大人正在丝竹声中接受张家族长的拜见,然后又在对着西方神州三跪九叩。此刻这位年过花甲的老学究是满面红光,眼神发亮,与往日那半死不活的模样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这礼仪祭典好像比刘玄应用最正宗的道门真气给他推拿渡气的效果还强上千百倍。多半现在心中想的就真是这精深博大的儒门礼仪是如何如何让这些欧罗蛮夷衷心拜服的。万一真知道了自己这边根本就没人真把这些当一回事,说得不好就要重新气得吐血卧床。
“风先生,地图我已经拿来了。”这时候高文骑士的身影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手中还拿着一个木盒。在矮人祭司解除了石化术之后,有日光神殿和守护之手大祭司的神术救助,他本身作为西海岸首席守护者所受的神恩也极为强大,不过短短数日就完全恢复了过来。
“喔,正好正好,我们在这边看这些老头唱戏正看得不耐烦了。走吧走吧,去商量商量接下来的正事。”仁爱之剑和风吟秋转身就走,沐沁沂紧随其后,刘玄应想了想,苦笑了一下也对周围几位祭司抱拳行礼之后跟着离开。
“哎,等等啊。”洪通译却是急了,大声叫道。不解说也就罢了,这全部的人都掉头离开,如果被发现了刘玄应身份超然还可以不在乎,自己这小吏可挡不住回赐使大人的滔天怒火。“这边终究是代表了我神州道统传承,文化风仪的大事,诸位怎么可以说走就走?”
“这傻货大吵什么,你是想让我把你的嘴和舌头一起塞进你的直肠里去吗?”仁爱之剑回过头来,这个前邪教头目一脸满怀恶意的嘲笑。“你的那什么道统传承,文化风仪如果就靠着这些唱曲做戏的来维系,那就只能说明那些东西本身就已经没落朽烂得和尿水泥巴没什么两样了。那些喜欢玩尿水泥巴玩得不亦乐乎的老大人们就不要去打搅他们,让他们玩得开心就好,我们自然要去做我们的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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