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门被敲响,傅平安还以为是医生查房,进来的却是几个姑娘,她们带了十二捧鲜花,把病房布置的花团锦簇,每捧花束上都有写着字的小卡片,原来这是茜姐安排的花店送货,她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傅平安的感激之情。
随后进来的才是医生,主治医师带着几个实习生走进来,看到满屋子鲜花,随口问道:“女朋友送的?”
傅平安没说话,医生拿出CT片看了看说:“颅骨够硬啊,没大问题,对了,你还是学生吧,上高三还是大一?”
王俊说:“大夫,你开什么玩笑,这是我们大哥,怎么可能是学生。”
医生笑了笑,几个实习生多看了傅平安两眼,出去继续巡视病房。
“我是大哥么?”傅平安问。
“你必须是啊。”王俊说,“你现在还年轻,处理问题经验不足,但是狠劲和义气都够了,最多两年,茜姐就会让你独立管一摊子,比如洛可可酒吧,到时候罩我啊兄弟。”
傅平安禁不住浮想联翩,做大哥的滋味,似乎也不错。
病房的门再次被人敲响,这回进来的是老六,老六是秃子的人,手底下有一帮游手好闲的兄弟,每次有事都冲在第一线,但是昨晚上掉了链子,喝大酒喝到人事不省,在洗浴中心睡得跟死猪一样,结果耽误了大事,老六羞愧难当,不敢去见茜姐,先提了两箱子高钙奶来看傅平安。
与此同时,陈茜和赵光辉带着会计大姐提着物流园的全套账本来到国税局稽查队,有男人在,陈茜更加无所畏惧,把账本往稽查人员桌上一丢,说查吧,尽管查。
“你什么态度!”稽查员竖起了眉毛。
“配合的态度,查出我们偷漏税,我们认罪伏法,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多大点事。”赵光辉说道。
“这人干嘛的?你们公司的员工么?”稽查员问陈茜。
“也算是吧,我男人,赵光辉。”陈茜不动声色答道。
这个稽查员大前天才和张彦军吃过饭,喝了两瓶茅台酒,完了还去桑拿了一下,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他是借着稽查的名义给陈茜施压,以配合张彦军的其他行动,稽查队不同于专管员,三教九流接触的多一些,对于赵光辉的名头是有所耳闻的。
一般人都不会去招惹刑满释放人员,更何况这位是八年前淮门的大哥级人物,蛟龙归海,猛虎回山,这个档口欺负他的妻儿家人,这不是厕所里打灯笼,找死么,稽查员气焰大减,和和气气说账本留下等通知吧,我们也只是例行稽查,不是针对你们。
“那谢了。”陈茜留下账本,昂然离去,本来预备好的购物卡也没给。
出了国税局大楼,陈茜,茫然四顾,事情纷乱,千头万绪,不知道从哪里做起,会计大姐骑着电动车先走了,陈茜也上了车,赵光辉回来后,她就不用亲自开车了。
“去哪儿?”赵光辉问。
“去沃尔玛买点东西,到平安家里去一趟。”陈茜说,人家儿子为了自己赴汤蹈火,再瞒着掖着有点不合适了,必须登门致谢,这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
中午,和平小区五号楼下,傅冬梅的小店里,两口子牌兴正浓,小店生意一般,但是后面的棋牌室却天天从早到晚没有闲着的时候,街坊四邻都喜欢到这儿打牌,顺便交流信息,各种奇闻异事,国际政治,无所不谈。
范东下肢瘫痪之后消沉了一段时间,现在渐渐习惯了,他要么在前面开店,要么在后面打牌,他麻将打得好,打八十分更是一绝,大家都喜欢和他做对家,能把兴趣爱好当成工作,范东挺知足的,而且大儿子争气,现在每月都能给家里缴三千块钱,大大减轻了经济压力。
傅冬梅吃完了饭,把范东从牌桌上替换下来,范东坐在柜台前百无聊赖,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新闻,美国又动荡了,次贷危机什么的相当严重。
一辆悍马车驶来,正是范东坐过的那辆,他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却看到下来一男一女,女的是陈茜,男的不认识,两人打开后备箱,拎了一大堆盒子走过来。
范东赶紧回身从货架上拿了一包金淮江拆开备用,转眼间两人到了跟前,手中的礼盒都是贵重东西,人参燕窝冬虫夏菜之类,那男的长的挺帅,掏出烟来是软中华,张嘴就喊“傅叔。”
范东有些尴尬,但没指出对方的错误,这种错误在所难免,毕竟孩子随母亲姓的很少,他接了烟问道:“陈总,怎么有空过来?”
陈茜本来称呼范东和傅冬梅大哥大姐的,赵光辉自降一辈,这是铁了心要和傅平安称兄道弟了,她也不纠正,解释道:“大叔,这是我老公,赵光辉,我们来是……”
范东拿烟的手抖了一下,竟然是赵光辉,十几年前自己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居然没认出来,这可是淮门道上真正的大佬啊,居然称呼自己一声叔,还提着礼物登门拜访,这是怎么话说的。
“平安受伤了,不严重,我觉得要给咱家里说一声。”陈茜说道,“头上缝了几针,没啥大问题,现在医院躺着呢。”
范东松了一口气,一没死,二没残,男孩子混社会挨揍受伤很正常,就算破相都无所谓,又不靠脸吃饭。
忽然门帘一掀,傅冬梅从里屋出来的,她多年练就的本领,别管麻将声多嘈杂,总能听到外面人的对话,听说儿子受伤了,当妈的哪还能坐得住,她连马上就要和的牌都不管了,盖倒面前的牌出来问:“咋回事,车祸还是让人打了,住哪个医院?”
陈茜说:“大……大姨别急,人没事,头被啤酒瓶砸破了,皮外伤。”
“哪个龟孙砸的!”傅冬梅火气蹭的上来了,儿子那么乖,居然有人打他,这口气咽不下去,必须马上立刻骂上门去。
陈茜说:“他自己砸的……平安为了护我,当着张彦军和王三宝的面拿酒瓶砸自己的头……”她有些说不下去了,昨夜的一幕呈现在眼前,她担心再说下去自己会哽咽,本来陈茜是个心如铁石的女强人,但是赵光辉回来了,她就没必要再强悍下去,当年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大学生又回来了,感性脆弱,还喜欢哭。
“到底是我儿子!有种。”范东忍不住一拍柜台叫好,这些名字他都熟,江湖大佬嘛,但是淮门老人谁知不到他们的底细,王三宝当年外号王骚包,八几年投机倒把进去的,出来后给自己脸上贴金,说什么外号公爵,手上多少人命啥的,其实就是个撞了大运的老流氓罢了,至于笑面虎张彦军倒是一号人物,堪称奸雄,儿子小小年纪就敢和他们叫板,前途无量啊这小子。
傅冬梅劈脸给了范东一记耳光:“什么有种!有什么种!你给我在这看店,我去医院看看。”说着打开抽屉,搜罗了一叠零钱装进包里,又冲里屋喊了一嗓子:“红姐你替我打一会,我出去办点事。”
赵光辉和陈茜对视一眼,点点头,带着傅冬梅上车,直奔医院,一路上傅冬梅絮絮叨叨,说儿子如何学习好,如何老实不惹事,听的陈茜羞愧难当。
傅平安没料到妈妈回来探望自己,赶紧起身,还想下床,傅冬梅把他按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问儿子疼么,傅平安摇头:“早就不疼了。”
“傻孩子,当你妈也傻啊,哪能不疼,缝了得有不少针。”傅冬梅看儿子的脑袋包扎的像个木乃伊,眼泪扑簌簌的流下来。
赵光辉和陈茜有些尴尬,推说去找医生问问情况,就退了出去,把病房留给母子俩。
傅平安说:“妈,你吃苹果么,我帮你削。”他的三刃木905没有见血,倒是削了不少苹果,傅冬梅一见这么长的刀吓了一跳:“平安,你现在身上带刀了?”
“前天夜市买的,削水果用的。”傅平安掩饰道。
“削水果用这样的刀?我看杀猪都够用了。”傅冬梅苦口婆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儿子,别瞧不起你妈,你妈妈我当年也是混过的,淮门九龙一凤,你听说过么?”
傅平安一惊,没想到老妈当年也叱咤风云过。
傅冬梅说:“九龙一凤的那个凤,就住你姥姥家隔壁,比我大四五岁,我经常跟她混,她最喜欢穿一双白色田径鞋,人称小白鞋,八几年那会儿可风光了,后来怎么样,严打全给抓了判了,一凤流氓罪判了二十年,好歹保住一条命,九条龙全都枪毙了,你爸爸那会儿刚上班,是厂里拿实习工资的青工,也整天在外面瞎混,到头来落得什么下场你也知道,混社会,一百个人里面只有一个能出头,你妈太清楚了。”
傅平安无力反驳,老妈竟然是比老爸还资深的老江湖,几十年来风风雨雨,早就参透了江湖的真谛,混江湖,不如走正道。
见儿子在沉思,傅冬梅趁热打铁:“这两口子我看了,是讲究人,但咱们清白人家的孩子,没必要跟他们一条路走到黑,别看现在风光,有钱,等哪天再严打,都跑不了,咱是社会主义国家,容不得捞偏门的。”
傅平安无力地辩解:“茜姐都是正当生意,不是捞偏门。”
傅冬梅说:“正当生意用得着你一个开车的和人家玩命?啥也别说了,这世界,谁也不欠谁,等你伤养好了就把这份工辞了吧。”
难道用四个啤酒瓶砸脑袋换来的江湖地位就这么付之东流?傅平安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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