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丽萍搞不懂军队的功勋体系,分不出嘉奖和荣誉称号的区别,但是看孙鹏激动的样子,就知道二级英模一定比一等功更高,老公为保护部队财产丢了性命,连个三等功都不给,她也不敢抱怨,但心里是替老公委屈的,现在荣誉终于来了,是比一等功还高的二级英模,老公的牺牲终于有了个说法,百感交集之下,葛丽萍哭得更凶了。
“嫂子,别哭了……”孙鹏是个直男,搓着手不知道怎么劝,带来的男兵女兵也都是小年轻派不上用场,倒是饭店老板说了一句:“嫂子委屈哩,钱包车票都让人偷了。”
孙鹏勃然大怒,一身本领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差点大喊一声警通连集合,老子要血洗火车站,转念一想不对,这里不是东岛市,警通连也在百里之外,要帮嫂子讨回公道,还是要通过组织。
老板又给孙鹏支招:“首长别急,火车站的小偷都是有组织的,想找回来很简单,找车站派出所。”
孙鹏让女兵陪着嫂子,自己带了男兵开车直奔一条马路之隔的车站派出所,路上还打了个电话给守备区备案,万一自己说话不好使,警通连就真要出动了。
军车径直堵在派出所门口,孙鹏跳下车进门,还和一个刺龙画虎的家伙撞了一下,对方正要瞪眼,却被孙鹏满身杀气逼了回去,孙鹏找到派出所指导员,开门见山说我们部队二级英模烈士的家属在火车站被人扒窃了,你们管不管?这意思就是你们不管,自然有人管。
指导员一拍桌子:“反了天了,连烈士家属都敢偷,同志放心,给我半小时,不二十分钟!”
其实只用了十分钟,葛丽萍被盗的钱包车票就回来了,指导员还请孙鹏欣赏了对小偷的惩处,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被反吊在铁栏杆上,只有脚尖点地。
孙鹏表示满意,转身走了,这时候所里才接到市局一把手的电话,斥责他们地面上出现烈士家属被盗事件,责令立刻解决……
回到小吃店,孙鹏把钱包给嫂子检查,身份证车票都在,但是钱数不对。
“我找他们去!”孙鹏转身就走。
“不,是多了,丢了五百块,回来一千五。”葛丽萍说,“咦,这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向英模致敬车站派出所全体干警。
“这还差不多。”孙鹏嘀咕了一句,又问葛丽萍:“嫂子,为啥这么急着走?”
葛丽萍说:“骨灰领好了,就不敢再给你们添麻烦了,再说家里还有事,请的假要用完了。”
孙鹏说:“那就打电话再多请几天假,你们单位领导一定通融。”
葛丽萍说:“我们不是正式单位,私人开的超市。”
孙鹏说:“那就让他扣工资呗,无所谓。”
葛丽萍说:“扣工资倒无所谓,只怕请假时间长了,回去就没工作了,我们一家人就指着这份工作吃饭呢。”
孙鹏不吭声了。
葛丽萍说:“谢谢你们了,车票找回来了,我们娘俩也该走了。”
孙鹏说:“嫂子,事情还没完,黄连长的二级英模批下来,抚恤金要按照30%递增的,还有追授军衔,安排家属,这些都在后面呢。”
葛丽萍看起来柔弱单纯,但是在一些事情上却极其的执拗,她坚持一定要回家,谁也劝不住。
孙鹏请示了上级也没用,只好将嫂子和孩子安全送到火车上,无座是肯定不行的,车站派出所帮着解决了两张软卧票。
……
北京,望京某酒吧,金大昌和李炳成再次会面,后者带回了山姆大叔的还价。
“五千美元。”李炳成伸出五根手指,“多一个美分都不行。”
金大昌倒吸一口凉气:“这样啊,看来我们和西方人对人命和复仇的理解有所不同。”
这次会晤非常短暂,金大昌回去之后就向国内做了汇报,美国人的大幅度砍价让北边领导人感觉受到了羞辱,似乎有必要做一些事情反击回去。
此时傅平安并不在医院躺着,而是身处一个不规则形状的大屋里,没有一块地是平的,他甚至分不清哪是天花板,哪是地面,墙壁都是饱和色块,视觉冲击强烈,这里没有时间概念,分不清到底过了一个钟头还是一天。
这是谍报组织用来摧毁被俘特工意志的东西,比不让人睡觉还要残酷,人在此间会精神崩溃,让说什么就说什么。
傅平安垮了,他不是受过反拷问训练的特工,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撑不住这种高强度的精神伤害,一个温柔的女声在遥远的天际问他一些问题,他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包括在岛上战斗的所有细节,回忆这些对傅平安来说又是一次深深的伤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平安已经筋疲力竭,他被人从拷问室里提出来,上了一辆救护车,颠簸了几个钟头,来到一家新的医院,设施明显比前一个医院好很多,从窗口望出去,能看到高楼大厦和蓝天白云,但医生护士都不会说汉语,要通过翻译交流,傅平安被告知,他现在是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的贵客,将军指示,一定要给消灭美帝特种部队的英雄最好的照顾。
事实确实如此,傅平安的伙食标准很高,单人病房里还有电视机,每天播放朝鲜电影,负责照顾他的护士叫朴英姬,温柔善良,每天陪着病人聊天,两人互相学对方的语言。
烧伤是极其痛苦的,每时每刻都感到有几万只蚂蚁在伤口上噬咬,比烧伤更痛苦的是心理上的煎熬,傅平安的大脑在努力忘却那段回忆,半个月后,他接受了植皮手术,然后又是漫长的康复期,等到他感觉良好的时候,已经是秋高气爽的季节。
这天,朴英姬对他说,该到了回家的时候了,还给他写了张纸条,让他记得给自己写信。
傅平安早已对任何事情不抱任何希望,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他任由护士给自己换上新衣服,一套看起来考究其实质地很差的化纤西服,白衬衣红领带,人造革翻盖皮鞋,最后再给他胸前佩戴了一枚小小的金边红底领袖像章。
一辆加长奔驰车将傅平安拉走,路上没什么车辆,奔驰车经过之处一律绿灯,身穿蓝色制服裙的交警还向车辆敬礼,奔驰车经过一道类似巴黎凯旋门的建筑,远方还有巨型金字塔建筑的半成品,只是没人告诉傅平安那是没竣工的烂尾楼柳京饭店。
最终奔驰车驶入一座宫殿,傅平安经过三道搜身,沿着铺着地毯的巷道前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有这么多道门,每一道门都有两个军官把守并且负责开门,最终,他进入大理石砌成的宫殿,地上铺着红地毯,长条桌巨大,他被安排在靠近桌子尽头的椅子上坐下,有人叮嘱他说,将军进来的时候要起立,不要和将军对视。
五分钟后,一个身穿绿色掐腰军便服,带着茶色眼镜的人走了进来,和电视上不同的是,他很瘦,一点都不胖。
桌上摆了一瓶酒,傅平安不认识这是什么酒,只知道倒在水晶杯里颜色如同红色玛瑙一般好看,这时候他身后的人干咳一声,傅平安恍然大悟,赶紧站起来低垂眼帘,等将军落座他才坐下。
将军谈笑风生起来,傅平安的朝鲜语学的不太好,勉强能听出将军是在嘲讽美国佬,然后将军拿起杯子,傅平安也赶紧端起杯子,因为在场就只有他一个客人,他把杯子放的很低,和将军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一仰脖咣咣咣全干了,而将军只是轻轻酌了一口。
将军看了他一眼,拿起酒瓶帮他倒上,周围死一般寂静,傅平安也傻眼了,将军哈哈大笑,挑起大拇指说英雄就要好酒量,周围立刻也欢笑起来,大家一起鼓掌。
但将军没有再喝第二杯,他招招手,一个随从端着托盘上前,红色丝绒上放着一枚金色的勋章。
身后的人帮傅平安佩戴上勋章,授勋仪式就算结束,将军也没告别,径直走了,傅平安也被人领了出去,一扇扇宫殿的门在他背后关闭。
还是那辆加长奔驰,把傅平安送到平壤机场,高丽航空飞往北京的航班在等他,公务舱座位旁边有一个小皮箱,箱子里装满高丽参和虎骨酒。
乘务员对傅平安格外照顾,因为他佩戴的像章和勋章级别都极高,一路上他享受了国宾级的待遇,直到图154飞抵首都机场,傅平安终于回到祖国的怀抱。
航班停在远机位,傅平安被安排第一个下机,舷梯车下面有一辆军牌奥迪在等他,两个校官翘首以待。
傅平安先被带到医院进行全面体检,体检完之后他身上的衣服全部不予保留,换上一套陆军士兵制服,他注意到肩章不一样了,以前是一道折的列兵肩章,现在是一道粗折和金色半环绕麦穗的交叉步枪。
他现在是陆军中士了。
随即傅平安被送往一处秘密处所暂时隔离审查,他要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逐一说出,不能遗漏任何细节,漫长的回忆又是一场场心灵上的折磨,他有几次忍不住摔了椅子砸了玻璃,差点和审查人员打起来。
入夜,傅平安回到房间,准备脱了衣服洗澡,忽然间发现了什么,从浴室的镜子里看自己,后背上是张牙舞爪的五条蛟龙,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这是将军给他的另一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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