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安认识这辆迈巴赫,这是淮门唯一的一辆迈巴赫,那年他是在洛可可酒吧见到的这辆车,车的主人叫王三宝,是淮门仅存的大佬之一,改革开放第一批发家致富的传奇人物,最早的私家车和大哥大拥有者,有一个响当当的绰号叫公爵,上点年纪的人都记得这个名字。
虽然在父亲范东的记忆里,王三宝并没有那么传奇,这家伙的绰号也不叫什么公爵,而是叫王骚包,就是个老流氓而已,但是剩者为王,和王三宝同龄的豪杰们要么被政府枪毙了,要么还在西北监狱里服刑,如今淮门的江湖,王三宝虽已处于半隐退状态,但余威依然是傅平安所不能比拟的。
但是从车上下来的并不是王三宝本人,而是一个面色阴鸷的中年人,同时下来的还有一个五大三粗的壮小伙,两人进来,和警察打了招呼,双方家属坐定,警察还是本着先调解的原则,并不愿意给自己多事,到现在还没正式立案呢。
“你就是打人的那孩子的家长?”中年人问道,他应该是王三宝身边专门处理这方面事儿的人,对这一套业务流程很熟悉。
“我是他哥,现在什么情况还没完全搞清楚。”傅平安说。
普普通通一句话,没想到就惹怒了对方,那个刺龙画虎的打手瞪起眼睛,手指快要戳到傅平安的额头上:“草你妈的,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傅平安脑子里轰的一声,瞬间整个世界变成血红色,一个擒拿手就把对方的手指扭住了,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他就不记得了,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铁笼子里躺着了,身边坐着的是范东生。
“哥,你没事吧。”范东生小心翼翼问道。
“我没事,刚才怎么了?”傅平安问,这才感觉身上酸疼无比,似乎被人揍了一顿。
“你把那小子手指掰断了。”范东生说,“哥你生性了,八个警察愣没按住你,最后上的电棍才把你放倒,得亏啊,要不然那小子肯定让你弄死了,别提了,倪老师都吓哭了。”
傅平安苦笑,来捞弟弟的,却把自己也弄进来了,这下都没法教育范东生了。
这是派出所专门关押人的地方,天花板上装着摄像头,警察看到傅平安醒了,就过来把他放了出来,范东生也一并出来了,本来警察是打算给这个家伙一点教训的,但是调取档案后发现不对劲,傅平安是服过兵役的,倪老师又在旁解释说这位同学是一级英模外加荣誉称号获得者,警察对于一级英模的意义再明白不过了,公安系统的一级英模比部队的要多,那都是拿命换来的,这是英雄,怎么可能关着。
傅平安很惭愧,他向警察解释说自己有病,战场应激综合征,军残证在家里,需要的话可以拿来作证,警察肃然起敬,说怪不得了,你这是杀红眼了,把那小子当成敌人了。
“很不好意思,我得向他道歉,该赔钱就赔钱。”傅平安说。
警察说:“手指肯定骨折了,去医院了,这事儿不能怨你,再协调吧。”
傅平安明白,这是让自己打电话托关系呢,他在淮门并不认识多少人,唯一的资源就是茜姐和赵光辉,还没等他打电话呢,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自我介绍说是市人大的,找傅平安有事情。
“我这里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一时半会没时间。”傅平安说。
“具体是什么方面的事情,我们可以帮着处理一下。”对方说。
“在派出所呢,把人打了。”傅平安有些没好气。
对方就问哪个派出所,问清楚之后挂了电话,等傅平安给茜姐打完电话,所里也接到了上面的来电,让把傅平安送到火车站去。
傅平安懵了:“咋回事啊这是?”
警察说:“别担心,好事,你先忙你的,这边我们会妥善处理的,相信法律,相信公安机关,错不了。”
傅平安被警车送到火车站,他才明白咋回事,淮门人大代表团赴近江开会,他位列其中。
想想也正常,淮门出一个英模是大事情,傅平安又是上过电视的正面新闻人物,是值得宣传鼓励的好榜样,两会在即,他被间接选举为淮门市人大代表虽然略有仓促,但程序上是合法的。
傅平安就这样懵懂的跟着代表团去省里开会了,一路上他和茜姐打了十几个电话了解情况。茜姐让他放心,处理这类事情,她更加专业。
原来范东生打的是王三宝的儿子王天一,所谓淮门黑道的太子爷,王三宝结婚很早,糟糠之妻和他生了个女儿,等他发迹之后机抛弃妻女,娶了一个比他年轻十几岁的女人,九五年生下儿子王天一,起初不叫这个名字,因为太过溺爱,总是惹是生非,上小学就把女同学拖回家里猥亵,因为不满十四岁逃脱了法律惩罚,为了给儿子去霉运,老王花重金请高人改了个名字,叫王天一。
王天一本来在淮门一中读书,当然是那种花钱托人硬塞进去的,高一下学期就把女同学肚子搞大,影响实在恶劣,被学校劝退了,又花钱上了二中,好歹混完高中,再花钱上个大学了事,平时他不欺负别人就是好的,没想到居然被二中扛把子范东生给揍了。
茜姐说,警察心里有数,王三宝虽然横,但咱们也不是白给的,他能找人,咱也能,这案子要么赔钱私了,要么按照互殴处理,各大五十大板,罚款加行拘,那是王三宝不能接受的。
“我也不能接受。”傅平安说,“那样我弟弟就有案底了,就不能考大学了,虽然他挺想混社会的,但我不想让他那样。”
“你搞错了,前科是法院判决的拘役和有期徒刑,公安机关给的行政拘留不算前科,没多大影响,那也只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就看王三宝怎么想了,哎呀你别担心了,好好开会。”茜姐这样说。
两会在省城近江省委招待所召开,封闭式管理,议程紧张而密集,开完大会还有分组讨论,傅平安是新人代表,还不懂得规矩,也写不出洋洋洒洒的发言稿,但这并不影响他当选为新的江东省人大代表。
五天会议一结束,傅平安立刻赶回淮门,踏进家门的时候就觉得不大对劲,父母的表情错综复杂,难以言表,这也难怪,俩儿子一个太争气,一个不争气,喜忧参半,酸甜苦辣。
“平安,你现在是人大代表了?”傅冬梅问。
“江东省人大代表,刚选举出来的。”傅平安说,他也没料到一场血战带来的后续这么多,这份荣誉和职责,都是战友的命换来的。
“那你能不能找找关系,把你弟弟的事解决一下。”傅冬梅说,“学校把他开除了,东生不能没有学上啊。”
傅平安愕然,公安机关还没怎么样呢,学校就先处理了学生,他说我现在就去找学校要个说法。
“今天学校放假,你先去管管东生吧,他情绪不太稳定。”傅冬梅指指楼上,“好几天没下楼了。”
傅平安上了六楼,看到范东生并没有表现的情绪不稳定,这货正坐在床上玩纸牌接龙呢,而电脑屏幕被砸了个洞,想必自己不在家的日子,老妈狠狠教训过范东生。
“哥,你可回来了,干啥去了,一去好几天,是不是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去了?”范东生大大咧咧的问道。
“你被学校开除了,还这么开心?”傅平安皱眉问道。
“不是开除,停学而已,暂时的。”范东生一脸的无所谓,“我正不想上学呢,在家休息再好不过了,就是老妈不让我出门,没法去网吧玩,家里的电脑也让老妈给砸了,你看看是修还是买……”
傅平安大怒:“你多大了,还这么没心没肺,尽给家里添乱,你把人打成轻伤了知道不,够进少管所了!”
范东生说:“那好啊,少管所里都是人才,等我从里面出来,不得学一身绝技,在江湖上也算是有一定资历了。”
面对如此冥顽不明的弟弟,再多的教育都是白费口舌,傅平安拎起了拖把,将范东生打了一顿。
打完之后,该帮的还得帮,傅平安先给倪老师打电话询问情况,得知范东生确实是被校方停学的,但下一步处理很可能就是开除,决定因素在于司法机关如何裁定。
学校照章办事,傅平安无话可说,要怪只能怪弟弟太顽劣。
再给茜姐打电话,约了时间在外面详谈,晚饭的时候,傅平安赴约,陈茜和赵光辉两口子都来了,一边喝酒一边聊。
陈茜说:“这回闹得比较大,王三宝的要面子的人,他儿子被人打掉牙,他小蜜的哥哥被你掰断了手指头,这事儿肯定不会善了,那边放话说,既要你们赔到倾家荡产,还要把你们两兄弟都弄进去。”
傅平安说:“我考虑好了,东生打人,是他不对,我先动手,是我不对,这事儿咱不占理,认栽,该怎么赔就怎么赔,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但前提是必须公平。”
赵光辉说:“话是这样说的,但事儿不是这样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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