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长途客车慢悠悠的靠着边停下,车门打开,几个扛着大包小包的旅客从车上下来,开始四下张望着。
赵景海看着那几个人,没心思再和他们搭话,他要赶紧找回家的车。
路边有三轮车过来招呼,赵景海本来不想搭理,又一想,自己好歹兜里也是有几千块钱的人,现在回家要紧,这点小钱,出就出了。
他就问道:“去榆树路口多少钱?”
“一块五。”车老板回答道。
赵景海还没说话,旁边有个一同坐车的听见了,扭头过来:“都是一块钱,你是看人家刚回来就要一块五是吧?到家了都是老乡呢,这么黑?”
“一块就一块,上车吧!”车老板脸色不变,立即改了口。“你们几个坐不坐?”
见那几个人不坐,拉着赵景海就朝着榆树口跑。
这车就是三轮摩托车后边搭个棚子,赵景海坐在里面随着车身上窜下蹦的,屁股下的木板还不稳,只好双手紧抓搭棚子的钢筋,和个猴子似的挂在上面,才坚持到地方。
下了车掏出来一块钱,顺口问了一句:“这路边怎么也没停去三河镇的车啊?”
车老板当时就笑了,一把抓过一块钱:“再给一块钱,我给你拉回去。你早说你去三河镇啊,刚才那地方就是坐车的地儿。现在早改道了,都走新公路。”
我特么!
赵景海当时就差点吐血,我回个家就特么这么难吗?
这几天功夫,不知道儿子又挨了继父多少打,老婆又……
一想就心如刀绞啊!
正想继续上车,脑子一转,低头看了自己这一身行头,不行,我这好歹兜里揣了几千块钱,不能这么回去!
怎么着自己也算衣锦还乡了,就算兜里钱不多,好歹也是去过深城和香江那地方的人——虽然都是偷偷去的。
这么一想他一挥手:“我不坐了,你走吧!”
车老板也不在意:“那你慢慢走吧!”
开上三轮就跑了。
赵景海就忙碌开了,转悠一圈,看着旁边是医院,进去找了个水龙头给自己擦洗擦洗,连皮鞋也擦擦。
然后躲厕所里,换了一套新衣服。
最后再找个能反光的玻璃,站那里看看,梳拢了一下头发,看起来精神不少,这才走出了医院。
还得找三轮,不然再耽搁一阵子,恐怕没车了。
终于等到去三河镇的车,上了车,他就开始左顾右盼。
然后看了一圈心里很是遗憾,玛德,也没碰上个熟人,让咱先问问情况。
车走的慢,走新公路要经过的村庄更多,还多了十几里路,更慢。
晃悠悠到了目的地,赵景海下了车,跺跺脚,又摸个破布给鞋子重新擦擦,再给头发拢一下,甩甩头,摆了个帅气的姿势,自我感觉不错,这才迈步朝家走。
输人不输阵,咱老婆是跑了,但是面子得撑起来,让人知道,她杨秀娥跑了,是她的错误,是她人生失败,错过了咱这么有本事的人……
尽管这么想着,可心里,咋还有点憋屈呢?
去特么的吧!
田野里的麦苗都绿油油的,不时还能看到远处有人在挖野菜。
赵景海也没心思去仔细看那里有没有熟人,他觉得自己头上都和这田野里的麦苗似的,哪还有心情呢!
高一脚低一脚的走没多远,没到村口呢,看到村里一大群人在路边站着,也不知道比划啥。
赵景海本来给自己鼓了半天劲儿,安慰了自己一路,但是见到那人群里几个熟悉的身影之后,瞬间又怂了!
老子的头发都和麦苗一个色了,这人丢的够大的,见人还打不打招呼呢?
纠结,犹豫,迟疑……
心情复杂的赵景海很想路变宽点,让他能溜着路边走到家,最好谁也看不到自己。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那边几个人注意到他了,开始似乎还不确定,看了又看,终于有个年轻人先喊了一声:“景海哥,你回来了?”
被人喊了一声哥,赵景海没一点欣喜,反而更心疼了:连这小王八蛋们也开始同情自己了吗?
以前这些熊娃子们对自己可没这么客气过,看来自己老婆改嫁这事儿,恐怕是都知道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赵景海心里一横,硬着头皮装出一副淡定的表情答道:“嗯,回来了!你们这是?”
“村里要修路了。”年轻人很开心的说道。“你这一走也不回来,恐怕还不知道吧?咱们村,还有柳家庄那边,要修大路了。从老国道一直通到新国道,修柏油路。”
“是吗?”赵景海一听别人提他走的事儿,心里更怂了。毕竟他的离家,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对呀!”旁边几个人也都开始说了起来。“都得感谢你们啊!要不是小武这孩子,咱们这路还修不起来呢!现在好了,全县第一条通到村里的柏油路,别的地方都羡慕死咱们了。”
“小武?”赵景海迷糊了。
“你大侄子。”有个老头过来说道,这个老头按辈分赵景海还得喊叔的,不过是远房。而且他们兄弟俩以前年轻,也不会来事儿,时间长了关系也淡了,现在这老头见他倒是亲热。“小武现在可厉害了,你回来没告诉他吗?”
“没呀!”赵景海一头雾水。“小武不是在镇上上高中吗?”
“对。”老头点点头。“这个高中生,那有了文化,真个不一样了,大不一样啊!”
赵景海就迷迷糊糊地站着,听着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说话,一时间有种做梦的感觉。
我大侄子发达了,有钱了,被京城里的大学提前录取了,现在厉害的很,开三个叉的大越野车,叫大奔,挂的都是白牌……
你们说的这是我侄子?你们确定都没疯?
赵景海看着西边的夕阳晚霞,悄悄在自己胳膊上掐了又掐。
我肯定是病没好,还在挂水,赶紧醒来,醒过来喊医生给我换水。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是不是挂的水完了,现在我的血倒流进去了,要不怎么看着西边一片火红呢!
“景海哥。”那个最先和他打招呼的小伙子喊醒了他。“嫂子和侄儿她们俩去京城了,你回来找不见人的。”
“啥?”赵景海原来还心存幻想,希望在电视上看到的不是自己老婆孩子,现在确定之后,真是晴天霹雳。“她们去多久了?”
“种上麦就走了。”小伙子说道。“你大哥你嫂子,还有嫂子娘俩,坐着你侄子的车,一起去的京城。听说现在在那美得很呢,过年都没回家来。”
赵景海很想张口问,是不是因为我老婆改嫁了,那车都是人家给的嫁妆?但是这句话,实在是问不出口。
而且这会儿脑子里很乱,这些人说的太离奇了,他想拐弯抹角的问问,都想不出来理由。
那边老头又过来拉着他,语重心长地说:“小海呀,这个以前叔对你们哥俩照顾不到,我知道你们心里不满意。是叔对不起你们,你们年轻,前途远大,别和我老头子一般见识。等见了小武呢,你和他说说,以后有啥事儿尽管来找叔……”
这肯定是做梦了!
赵景海确定了,这老头是算他们的远房表叔,可人家还是村长。
这样的人会给自己赔罪,说这样的话?
没说的,肯定是在梦里。
什么侄子上大学去了,当我傻了,算算那小子才高二,高中都不知道他咋考上的,还大学?
还有什么发达了之类的,开大奔,挂白牌?老子特么的现在做梦都这么神奇了,果然出门见见世面,有了见识,这做的梦都和以前不一样,比以前可牛比大发了。
以前做梦都特么梦不到这么具体啊!什么大奔不大奔的,老子知道那是个鸟!
确定是做梦,那这些人说什么都合理了。
不过,既然如此,老子就不和他们啰嗦了。
赵景海一挥手:“老头你别瞎几把扯淡了,我得赶紧回去看看去。趁着还没醒,看看梦里头老子的家变成什么样了,是不是变成别野了,哈哈哈哈……”
说着话挣脱了老头,大摇大摆地朝着家走去了。
后面一群人的笑容僵住了,看着他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的朝村里走,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阵,开始说话的那个年轻人才小声说道:“景海哥……这是出去受啥刺激了?”
另一个小伙子是有点文化的,点点头确定道:“肯定是,还别野,别墅都不会说,别野?也不知道这出去经历了啥,人都这样了!”
本来觉得老脸挂不住的老头一听,倒是明白过来,当时就变了脸色:“那你们还愣着干啥?赶紧跟上去看看去呀!这路还得指望他侄子,万一知道他叔成这样了,咱们还不管,回头不修路了咋办?”
几个人如梦初醒,撒腿就追了上去,有喊哥的,有喊叔的,还有喊大侄子的,声音里满是关切,生怕赵景海疯疯癫癫的,跳进村口那大坑里面去。
这是财神爷的叔,就算是疯了,那也是财神爷的疯叔,可不敢让他在村里出啥事儿啊!
……
赵景海听见喊声了,扭头一看这么多人追,撒腿就跑。
老子做个梦还不能随心所欲吗?老子就是要看看家里变啥样了,谁敢拦我?
村里有人看见都傻眼,那是赵景海回来了?
刚想打招呼,就见他一阵风似的狂奔着往家跑。
一边跑还一边喊:“老子回来了,杨秀娥你给我出来,我儿子呢……”
后面跟的这一群人,更确定刚才大伙儿的判断,于是追的更快了。
赵景海跑着跑着就失望了,特么做个梦,这小破村也没个什么变化。
等跑到自己家一看,顿时怒火上头,怎么可能?自己憋屈了一路,受了一路罪,现在到家了,自己的家怎么也得是个别墅才对?为什么还是这么个破样子?
再一看铁将军把门,走上前就忍不住踹了两脚:“人呢?老子回来了,人都死哪儿去了?出来个给我开门的……”
后面这一群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打头那个小伙子顾不上还喘着气,上去一把抓住他:“景海哥,你别急。给你说了,嫂子去京城了,他们都不在家……”
“去京城了?”赵景海哈哈大笑。“是不是还去参加晚会了?都上电视了?”
“是呀,我就说那肯定是秀娥嫂子,他们还不信哩!”一个年轻人喜上眉梢,转头给其他人说道。“怎么样,我没看错吧?我就说小武不一般,想去看个晚会还不是轻而易举……”
这边赵景海笑的更乐呵了:“小武呢?你们不说他能耐了吗?让他出来见我?”
“景海哥,你迷糊了?”一个小伙子说道。“小武现在正在镇上上高中呢!”
“哈哈哈哈哈!”赵景海得意地大笑,这梦果然是梦,都矛盾起来了。刚还说小武被京城里的大学录取了,转头又去上高中了!
笑着他忍不住说道:“他是不是还开着挂白牌的大奔去上学的?”
“是呀!”几个人一起点点头。
有个老成点的说道:“景海哥,你先别着急。你先去我那坐会儿,喝口茶我慢慢给你说。”
主要是赵景海这一会儿笑一会儿沮丧的模样,让大伙儿不放心啊!
赵景海一想到自家那愣头愣脑的侄子,开个白牌大奔去镇上那破高中上学,就忍不住更乐了起来。
梦里果然啥都有啊!
他一扭头:“来,你们给我这门踹开,我要进去看看。”
“别踹别踹!”这会儿有邻居听见闹腾都出来了,一听赶紧阻止道。“你等下,媳妇你赶紧回去拿钥匙去。秀娥走的时候把钥匙给我们这放了一把,就怕你回来找不到人……”
“她还知道给我留个钥匙啊!”赵景海冷笑,他都有点分不清梦和现实了。“那我儿子呢?”
“看你说的,钥匙能留,儿子不能留我们家不是?走的时候都带走了。”邻居解释道。“他们可都是去享福去了,你不在家,这母子俩也没亏着,都去过好日子了……”
这句话刺激到赵景海了,是呀,我不在家,他们母子俩都不亏,去跟人家过好日子了!
我特么!
他忽然火气上头,对着门就踹了起来:“开门,开门……”
“快按住他,这是又上头了。”那边老村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见状就赶紧喊道。“别让他伤着自己了,按着他按着他……”
“你们干什么?”赵景海本来就是踹几下解解气,这下被人一抱,顿时挣扎起来。“老子自家的家门,我想怎么踹就怎么踹,你们放开我……”
“掐人中,掐人中。”老头在旁边指挥。“按好了,别让他乱动。对,按住了。”
然后又一脸痛心地,给旁边的不明白情况的邻居们介绍:“景海这孩子,出去也不知道咋了,回来就这样了……”
赵景海听明白了,这特么把自己当疯子了是吧?
他忍不住怒骂起来:“你个老家伙,你是不是想害我,老子好好的,没疯!老子挣了大钱回来了……”
反正在梦里,老子想怎么骂就怎么骂!
老头被他骂着没一点生气,反而更痛心了:“景海,你稳住点,你看好了,这是到家了。这都是咱们赵家湾的人,我是你表叔,这是你老拴叔……”
说了几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冲旁边看热闹的人喊道:“那谁,柱子家的,你赶紧看看你儿子,来点童子尿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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