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崩溃
米禾已经很久,没有链接上Ω星的精神力网了。
地球与Ω星的距离何止亿万光年,跃迁到这里时,米禾曾一度以为自己,会迷失在空间黑洞之中。
这是一个远比他们所认知的,更遥远,更古老的星域。
刚来时能通过精神力网,与十位长老联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自从她的精神体出了问题,这仅剩的一点幸运也被收走了。
独自待在陌生的星球,面对完全陌生的种族群体,要隐瞒身份,要融入社会,要每天强作镇定,去面对各种各样的生命消逝。
从生疏到习惯。
米禾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也真的变冷漠了。
可主动伤害一个无辜的人类,甚至在对方对她怀揣善意的情况下,差点要了那个人类的命,终究还是成了压垮米禾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其实并没有长进多少。
所谓的习惯,大概只是她渴望完成任务,渴望延续种族的执念,暂时性的压制住了基因中的致命缺陷。
就像是一只被温水煮透的青蛙,于无知无觉中走向灭亡。
米禾的意识体,在崩溃中沉入精神海。
没有代表十大长老精神力的光点亮起,一片幽蓝深沉的领域里,只有米禾存在于这片看似无边无际的旷野。
在这片虚无的边缘,幽暗的深蓝裂出道道细纹。
她的精神海,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坏。
米禾很清楚,这正是她一步步走向死亡的征兆。
她的崩溃,从来不止是因为伤害了封晋逸一个人,而是从抵达地球开始,所见所闻,甚至于一日三餐,对她来说都是一种压力的堆积。
人类,是一个活在杀戮与消亡的种族。
他们吃动物的血肉,穿动物的皮毛,他们自视为万物灵长,用智慧与双手屹立在食物链顶端。
从人物的角度来说,这是一种物竞天择,也是一种合理循环。
但米禾所站的立场和基因,注定让她没办法通过模拟,成为一个纯纯粹粹的人类。
所以,生活在地球的每时每刻,都成了她压力堆积的过程。
她就像是一根被持续攥紧的丝线,在主动出手攻击封晋逸之后,终于……绷断了。
米禾的意识蜷缩在精神海的中央。
她眼见的是精神海崩坏的裂纹,耳听的是精神海碎裂的声响。
她在等待死亡。
虽然意识沉入了精神海,但米禾大概能想象出,她的身体此时会是什么模样。
还在Ω星时,她见过很多精神崩溃的族人。
他们被安置在一间一间完全讽刺的茧房里,茧房不能太大,因为Ω星人会因为空旷而感到恐惧和寂寞,茧房也不能太小,因为他们会因为逼仄而感到压抑和窒息;他们没有娱乐,因为艺术都是跌宕起伏的,或许一段悲伤的音乐,都可以成为割开他们咽喉的利器;
被野风卷走的枯叶,被阳光蒸发的水渍,被岁月打磨的山石……
一切的一切,都有可能让Ω星人产生共情,放弃希望。
敏感的人大多很难乐观。
所以Ω星人整个族群,都是无药可救的悲观主义者。
被安置进茧房的族人越来越多,可以在外生活的族人越来越少,这并不是一种相辅相成,而是纯粹的恶性循环。
茧房里的人生无可恋,茧房外的人,物伤其类。
基因融合计划,已经是Ω星人最后的挣扎。
如果失败了,这个曾经也算璀璨一时的种族,就会化为星河中的一缕尘埃。
就像现在的米禾。
哪怕是蜷缩在自己的精神海里,也依然感觉不到一丝安全感,也依然走在化为尘埃的路上。
她半残的精神体,在意识深处无声哭泣。
米禾却有种尘埃落定的解脱感。
这不应该。
可她控制不了。
如果基因缺陷,也算基因病的一种的话,那么米禾知道,她已经病入膏肓了。
米禾知道危昭临一直在守着她。
她选中的任务目标,看起来冷淡,有时候却笨拙又真诚,会在不知所措的时候,板板正正的念书给她听,会动作温柔的替她擦拭身上的血迹,会将脸贴上来温暖她冰凉的手。
她的任务目标是个很好的人类雄性。
——不好的是她。
她带着欺骗而来,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完成任务。
他对她抱以真诚,她却只能还他以欺骗。
这也是压垮米禾的一部分原因。
米禾又把自己蜷缩的更紧了一些。
她的手被危昭临握着,意识体却依然孤独冰冷。
这一刻,米禾突然开始反思,她为什么会对危昭临产生抗拒。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份抗拒其实从来与危昭临无关。
只仅仅是因为她的自我厌弃?
危昭临冷漠疏离的时候,米禾觉得没什么不好,她向往这样的性格,渴望这样的基因特质,所以安安心心的完成任务。
可当危昭临对她好起来的时候,她开始觉得恐慌了。
因为欺骗。
因为没有办法给予等价的真诚。
这触及到了她的基因弱点。
米禾从未如此清晰的认知到自己的可笑。
她好像……对不起所有人,也不能让任何人感到满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上的自我放逐,米禾的精神海崩溃的愈发迅速。
肉眼可见的裂纹越来越长,越来越大,一片片代表着精神屏障的碎片落下,沉入幽蓝海域。
再这么下去,她大概连伪造身份的精神暗示,都要维持不住了。
很快。
很快,危昭临就会发现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他……会在最后厌恶的甩开她的手吗?
房间里,握着米禾手的危昭临突然神情一凛。
他倏地起身上前,伸手捏住米禾的下巴,定定的望进她空茫的眼底。
危昭临当然是看不到她的精神海的,但他能检测出米禾的能量正在迅速减弱。
如果按照现在这个衰退速度,别说是等三天之后,米禾恐怕都撑不到他带她上航行舰!
预留的最后一条生路突然被斩断,危昭临难得的感觉到了一丝茫然。
唐文兰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情,推开门道:“昭临,小禾情况不对,我和你爸还是觉得应该带她去医院检查检查,你……”
“出去。”危昭临头也没抬,只是扶着米禾坐起身,低头抵住她的额头,神情专注,眼神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唐文兰怔了怔:“昭临,你这是……”
“我让你出去,听不懂吗?”
唐文兰注意到他的眼神,心头猛地一紧。
——这真是她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