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嫔到乾清宫的时候,正巧撞上康熙和胤禛在议事。
不管老爷子对十四阿哥是个什么打算,平乱青海西藏都是前朝重之重的大事,容不得半点儿戏,老爷子自是不会容许有人拿着这样的大事来作耗,是以,一来是出于对胤禛的信任,二来是这好歹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再亲不过的亲兄弟,这后需粮草事宜在思量良久之后,就落到了胤禛的身上。
胤禛行事周全,进退得宜,便是老爷子用挑剔的眼光来看也觉得这个儿子实在是没什么可挑剔的了,一方面是满怀欣慰,到底不是所有儿子都是混蛋王八蛋,一方面又有些伤怀与太子的父子之情,毕竟那才是他期许了几十年的儿子,若是眼前的胤禛是太子那该多好呢……正是老爷子这样心绪复杂的时候,德嫔到了。
老爷子本能的就先皱了皱眉,可看了眼一旁的胤禛,到底念及这是胤禛的亲生额娘,便沉吟片刻还是挥了挥叫了进来,然而德嫔却是不懂这是老爷子看在胤禛面子上对她的隐忍。
这些年老爷子虽然从没有在明面上发作她,却也再也未踏足过永和宫,乾清宫不是后妃想来就能来的地方,在宁寿宫见到了又每回都是一大堆子的人,是以,德嫔还真是许久没跟老爷子私下里相处过了,到了乾清宫大门前才觉得有些后知后觉的惶恐,然而转头就被梁九功客客气气的给请了进来,又叫她瞬间将心的大石给放了下来,越发觉得这是沾了自家老十四的光的原因,对来乾清宫的目的也越发的急切了起来。
正这样一路被领着进了乾清宫,满怀思量和期盼的行了礼,刚酝酿好情绪准备泪眼婆娑跟老爷子说上什么,却是一抬头只见胤禛立在了康熙的身边,端着一张与康熙一般无二的冷淡神情直直朝自己看了过来,顿时叫她到了嘴边的话尽数吞了回去不说,还叫德嫔莫名的觉得有些刺眼,联想到方才在永和宫严晓晓说的句句戳心的话,就更是满心都是对这个养不熟的儿子的厌恶。
她宝贝儿子在外头挣命,这养不熟的儿子倒知道到老爷子跟前烧热灶来了!
德嫔虽是在老爷子跟前收敛又收敛,可那看到胤禛时眼划过的一瞬间的不喜,却还是被老爷子给精准的给捕捉到了,便是原本的不耐之上又添上了几分不识时务的不喜,神情越发的冷淡了下来。
“何事?”
“奴才自知逾越,只是听到了老十四受伤的消息心急切这才坏了规矩来了乾清宫,若先前知道老四这个当兄长的在,奴才万不会来讨这一趟的嫌,主子爷恕罪……”
德嫔的反应挺快,一听老爷子的语气便知道有些不妙,眼珠子一转便把锅给扣到了胤禛头上,就差没直说胤禛这个当兄长的明明知道弟弟受了伤,不光是不知道去永和宫宽解宽解自家额娘的心,还只知道到老爷子跟前奉承了。
胤禛听了却是淡淡一笑。
“十四弟先前确实是受了点小伤,可青海西藏之地本就苦寒,大丈夫总不能一点小伤小患就叫破天,儿子已经去信细细问过,不过是高原反应加上风寒人有些没适应过来,这才在练兵的时候从马上跌了下来,一点扭伤并不大要紧,算算日子,现在许是已经好全了,先前不说是不想额娘担心,眼下也请额娘放心。”
“你!”
德嫔被胤禛堵得心火直冒,觉得话里话外的不光没有半点兄弟之情,还隐隐的句句指着老十四吃不得苦,越发的觉得这白眼狼儿子来得碍眼,一时之间竟只觉得这儿子的嘴脸和他家那福晋方才在永和宫嚣张张扬的模样儿重合到了一起,便是冲口而出的讽刺道。
“雍郡王好大的威风,竟是说起自己兄弟就像是说个不相干的人一样,这是如今出息了就不将老母幼弟给放在眼里了?”
这生身母亲这样评价亲儿子,甭管理由孰是孰非,一个孝字压下来,但凡传到外头胤禛这名声可就全毁了,康熙是早就知道德嫔的不着调的,倒也不至于因着这样一句话就对胤禛改观如何,可心有怒却并未发作,竟也只想看看胤禛如何应对。
德嫔说完就有些后悔,可看到老爷子神色并未有变,又瞬间有了底气,便再接再厉又道。
“额娘知道你是觉得我偏疼老十四心里头怨怪我,可你也不能把气儿都撒到你弟弟身上啊,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从前你弟弟刚上朝领事儿的时候你从不见帮衬,如今他受了伤你也这样的轻描淡写仿佛不值一提,额娘已经老了别的都不求了,你们妹子去得早,额娘膝下只有你们兄弟了,只期盼着你们兄弟都能安好,能互相扶持,难道很过分吗?”
德嫔倒也乖觉,知道老爷子最不喜欢刻薄尖酸的那一套,便是转头就打起了感情牌,一番话下来,不知道怕不还以为这当额娘的有多不容易,然而胤禛却还是只面色淡淡。
“额娘这话言重了,天下间无不是的父母,额娘偏疼十四弟,那也只能说是十四弟比起我更叫额娘喜欢些,十四弟能替我多哄额娘开心一分,儿子只有高兴的,万没有再心生怨怼的道理。”
见着德嫔又有插话之意,胤禛话锋一转。
“只是对待十四弟上,额娘是个女人,儿子是个男人,处事总有不尽相同之处,儿子初初上朝领事之时又何曾有他人帮衬呢?不是儿子不愿,而是儿子能帮衬一次两次次,难不成能帮衬一辈子?若一旦有儿子帮衬不到的时候,十四弟又当如何呢?”
“你十四弟……”
“我大清入关至今不过几十余载,多年来内忧外患多有不定之时,早年平蕃平准格尔哪件哪桩没有葬送我大清无数英魂,便是位高如一等公佟国刚,也身先士卒战死于沙场,十四弟有护卫大清之心儿子心以有这样的弟弟为荣,然额娘为着一点小伤小患就如此,不光儿子不敢苟同,想来十四弟敢毛遂请愿,也不是这样遇到一点事儿就退缩的人。”
“你!”
“况,额娘有没有想过,若是十四弟真的因着这一点小伤小患就回转,朝同僚会如何看待他?百姓会如何看待他?以后他又如何再在朝自处?”
德嫔都要晕过去了。
看着胤禛冷静得没有一丝多余表情的脸,只觉得这一顶顶说得好听的大帽子扣下来,还拿着阵亡了的佟国刚做比拟,这是明晃晃的想要逼她的老十四去死啊!什么小伤小患她一个字都不信,青海西藏那样穷山恶水的地方,好好的人都是去多回少,更别说这受了伤了!
胤禛是知道德嫔的,他在他这位好额娘的眼里向来就是个心深沉的,越是捧着十四阿哥说事,越是粉饰太平就越是叫她生疑,而越是生疑她就越是会往大了去想,虽说利用一片慈母之心似乎有些可恶,可若是这片慈母之心是靠踩着他来成全的,那不顾念也罢。
便又见他想着自家福晋说的话,又补了一句。
“儿子并不是不顾念额娘的心情,也怕额娘从旁人口知道了会乱想,便特意嘱咐了福晋叫她慢慢跟额娘说,怎的……”
“你还敢提你那好福晋!”
德嫔原本是被胤禛给堵得再说不出一句话,她总不能说只要儿子回来不管他前程与否,放在旁人跟前这是慈母之心,放在老爷子跟前那可就容不得了,爱新觉罗家可以有庸才却不能有懦夫,总不能叫整个爱新觉罗家族因为一个人而在天下人跟前蒙羞,然而听到胤禛这话,她却是突然反应了过来,像是终于抓到了这夫妻二人的小辫子一样,又打了鸡血的振作了起来。
“说是你十四弟出息了还愿意奉承我一二,如今却是老天爷都不眷顾我,说我没有享她这个儿媳妇孝顺的命呢!”
德嫔这也就是被胤禛给气疯了才会说出这样大失水准的话,若不然但凡她还有一丝理智在就不会说出这样无人印证像是胡搅蛮缠的话,毕竟比起她,严晓晓在外头的形象可就好多了,果然,听到这样的话,就是向来觉得这四媳妇有些厉害的老爷子也不大相信,不说别的,费扬古家的家教他还是信得过的。
梁九功是个极会看脸色的,一看老爷子的脸色就连忙给后头猫着的小徒弟使眼色,转瞬消息就传了回来,好么,四福晋先是是这一个来月几乎日日往永和宫里头送小玩意儿逗德嫔开心,结果被尽数给扔了出来,再是今日到了永和宫又被晾在宫门口小半个时辰才得以进去……这看着不像是四福晋不孝,倒像是德嫔没事找事儿啊!
没等老爷子说话,胤禛的脸色先是黯淡了下来,好半天才叹了一声对德嫔躬了一躬,“儿子自知不是讨喜的性子也不敢奢求太多,只求……额娘也对我们公平一些吧。”
直到此时,德嫔算是终于回过了味儿——
合着这一个来月前到今日的种种,都是这夫妻二人给下的套!
着急忙慌的抬头就想要解释,却见老爷子的脸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的沉了下来,冷眼看着跟前神色明显慌乱的德嫔,结合她之前的种种劣迹,老爷子心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如果胤禛真的……摊上这么个皇太后大清岂不是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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