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教官讲过,一般的人在凌晨三点钟左右,是最容易睡着,反应最迟钝的时候,所以我们就在凌晨三点钟正式行动。”
杨惠敏伸手醮着怎么看都有点像马尿的酒汁,在桌子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地形图,她压低了声音,道:“到时候我会借口去解决个人问题,溜进女厕所。”
用厌恶的眼神打量了一眼站在俱乐部中央的擂台上,还在那里对着一群英国大兵拼命颤动身体的舞娘,杨惠敏道:“俱乐部没有为这些女人专门准备休息室,所以她们经常在厕所里吸烟,为了通风在那里有一扇没有固定的窗户,虽然有点小,但是足够我钻出去了。”
杨惠敏选的位置相当不错,女厕所外边的位置,就在茶叶大厦最隐蔽的一个角落,租界里的英国巡逻兵,一般都不会光顾这个没有任何军事价值的死角。
“我顺着茶叶大厦墙角的铁丝网一路向前爬,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前方不远处,就有一个两尺多宽一尺多高的缝隙,从这里钻出去,我就可以脱离租界的军事管制区,到达苏州河边了。”
“只要我的运气不至太差,我可以不惊动任何人的爬到苏州河南岸,虽然河里有日本人的炮艇,但是我的潜泳技术不错,我完可以在水下直接游到河对岸。只要我能顺利的摸到四行仓库下面,我们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至于你的任务嘛……”
说到这里,杨惠敏沉吟了一下,继续道:“就是掩护我从茶叶大厦溜出去后,继续呆在这里,等到七点钟天亮后,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更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失踪的情况下,顺着原路返回尼姑庵难民营。等着我回来后,一起去喝豆浆吃小笼包,来庆祝任务顺利完成!”
雷震沉默着,但是他发现,似乎自己在这场“军事行动”中,都扮演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喂,不要太小看自己噢!”
杨惠敏似乎看出了雷震的郁闷,她伸出手拍了拍雷震的肩膀,试图安慰自己的这个搭档,“你想想看,我是一个女孩子啊,我虽然和这里的人都很熟,但是如果没有你这样一个男朋友陪着,我又怎么可能一个人在这些全是英国大兵的俱乐部里玩到凌晨几点钟?只要能够顺利掩护我溜出茶叶大厦,你就已经立了大功!”
“我是真的想让你陪着我一起进入四行仓库,去近距离认识一下那些真正的勇士,但是你会游泳吗?你能在有日本人炮艇四处巡逻,可能根本没有换气机会的情况下,一口气潜游到对岸吗?”
杨惠敏轻轻摇晃着自己的手指,道:“如果你能真的能做到这一点,我很欢迎你陪我一起游一次苏州河。”
雷震闭紧了自己的嘴巴,在大山里他是一条狼,在水里他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
直到这个时候雷震才明白,原来他在这场任务中,起到的作用,就是一个比较重要,但是只要是个男人,就能胜任的道具。说白了,他这个道具起到的实质意义,就和乞丐手中,那个缺了口的破碗,说书先生手中的那块惊堂木,有着异曲同工的妙用。虽然意义不大,但是就算是为了应个景儿,也必须有他这样一个跑龙套的家伙存在。
“咣咣咣……”
俱乐部里那个比杨惠敏还要高的自鸣钟里传来三声沉闷的钟鸣,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俱乐部里的人已经走了一大半,擂台上的舞娘早已经被一些英国大兵用花花绿绿的钞票,带到了某个旅馆里,开始了他们的一夜温情。
留声机里传来了一阵软绵绵的音乐,连带着让那些仍然继续留在这里的人,也显得无精打采起来。杨惠敏一个人悄悄站起来,穿过了俱乐部大堂。看到仍然站在俱乐部大门边,勉强还在支撑着眼皮的侍应生,杨惠敏对他做了一个“我要去方便一下”的手势,然后当着这位侍应生的面,对扭过头对着雷震招了招手。
坐在俱乐部阴暗角落里的雷震无奈的轻轻摇头,杨惠敏的意思很明白:你看,我的男朋友还在那里坐着呢,我当然不会跑了。
小时候就爬过大树掏过鸟窝,打起架来就连男孩子都要退让三分的杨惠敏,轻而易举的顺着洗手间的窗户,爬出了茶叶大厦。
一股久违的清凉空气,夹杂着苏州河的水气扑面而来,再没有了俱乐部里的喧哗与浓重的雪茄味道,让杨惠敏只觉得精神一振。
抬头深深呼吸着这清新的空气,看着头顶被黑暗彻底笼罩的天幕上,就好像是星星点灯,到处闪烁着点点晶莹,站在这片突然广鹜的天与地之间,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之下,似乎就连心胸都会跟着开阔起来。
一队英军巡逻队士兵从茶叶大厦附近经过,他们几双皮靴整齐的抬起又同时踏在地上,发出“扑扑”声响。
杨惠敏让自己尽可能藏在茶叶大厦后面的阴暗角落里,一阵微风袭过,那些栽种在茶叶大厦后面的垂柳随之飘动,似乎是一群夜之精灵,正在自己的黑暗世界中,以一种奇异的节奏,围着杨惠敏欢快起舞,更在用自己的双眼,偷偷打量着杨惠敏这个突然闯入它们世界的来客。
而就在铁丝网相隔的苏州河对面,七层高的四行仓库,就像是一个坐在黑暗当中,陷入沉思的巨人,正在用冷厉的眼神,打量着上海这个已经沦陷的美丽城市。突然一阵急剧的枪声传进了杨惠敏的耳朵。
“难道是巡逻的英军士兵发现我了?”
看到在自己右方不远的地方,就是一个在夜间没有人防守的战壕,杨惠敏连滚带爬的跳了进去。躲在这个战壕里,聆听着越来越密集的枪声和自己激烈得犹如重鼓狂擂的心跳,足足过了两三分钟,杨惠敏才敢确定,这些枪声并不是针对她的。
杨惠敏悄悄在战壕里露出了自己的小半个脑袋,小心翼翼的四下张望。在黑暗的天幕下,红色与绿色的火舌在空中交织,子弹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暗红色的流光,在空中来回穿插,形成了一片不断闪烁的死亡之网。过了好久杨惠敏才终于明白,原来这是日本军队在白天损失了一架战斗机后,为了挽回丢掉的颜面,而组织的一场夜袭!
随着代表突袭失败的枪声响起,日军迅速将偷袭转为强攻,架设在不同位置的三架探照灯同时亮了,这种在近距离可以把人生生烤干的强力探照灯,射出来的光柱在四行仓库上不断扫动。
虽然这三盏探照灯射出来的灯光,并没有实质杀伤效果,却可以引导那些射击技术精湛的日本士兵,狙击在四行仓库上的机枪手。但是最可怕的,还是这几道强烈的灯光,狠狠射在那些已经习惯了黑暗的中国军人脸上,极度黑暗与强力探照灯照射那种视觉上的绝对差异,足够让任何一个没有受过针对性训练的军人视力受到影响。
眼看着那些日本士兵,在探照灯和轻重机枪的掩护下,弯下腰迅速向四行仓库接近,而四行仓库却在对方的压制下,陷入了沉默,杨惠敏急得几乎要失声惊呼。
就在冲得最快的日本士兵,已经快摸到四行仓库下方的时候,突然上百道光束,一起从四行仓库的各个位置亮起。
面对这绝对意外的一幕,看着那些就在自己身上乱晃的灯光,已经冲到四行仓库下方,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来不及再寻找掩体的日本军人,眼睛里都流露出了绝望。
“哒哒哒……”
密集的枪声响起,彻底暴露在枪口正前方的日本军人,齐刷刷的倒下了一片。躲在战壕里,隔着苏州河小心翼翼观战的杨惠敏,脸上猛然扬起了骄傲极点的笑容。
就是在昨天,杨惠敏掐着自己的胳膊,用一个女孩子的眼泪,为这些仍然坚守在四行仓库的中国军人,募捐到了一批宝贵的食物和两百支手电筒。那些四行仓库的守军,就是用这两百支手电筒,绑在竹竿上,制造出一批简易的探照灯。
当日本士兵冲到四行仓库下方的时候,躲在各个角落的中国军人,就把这些绑在竹竿上的手电筒探到了窗户外边。这些手电射出来的光柱,当然不可能比得上军用探照灯,但是已经足够让他们看清楚已经近在咫尺的日军士兵。
可以说,这一次夜间狙击战的胜利,绝对有杨惠敏的功劳。她终于用自己的实际行动,验证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我们不是军人,所以我不能在前线和那群强盗浴血奋战,但是我们可以为他仍然在前线抗战的勇士们送运粮食,淡水,弹药和药品啊。这样的话,打进那些强盗身体里的子弹,就有一部分就是我们射出去的,炸毁他们坦克的手榴弹,有一部分就是我们投出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