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求神拜佛,与你有何干系?莫要让你那臭烘烘的酒味儿,打扰了佛门清净才是!”
刚进营地,就听见最大的帐篷里,王迁之有些夸张过大的声音,一听就知道喝了不少,都没有平日里那股子风度翩翩的味道了。
帘子被掀开,两个醉醺醺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还没忘了跟谢安打了声招呼,虽然连名字都叫错了,不过谢安明显很适应这种情况,笑呵呵地安排下人们去把朋友安顿好,这才带着几人进去。
两列案几分立,上头的菜肴,都七倒八歪的,就连客人们也都里去了,只剩下边上,王羲之和王迁之,正在吹胡子瞪眼,还没忘了给自己再塞上一杯酒。
“你懂什么!”王羲之‘哼哧’着把酒杯放在一边,说道:“我都这把岁数了,还能求神拜佛什么,我还有什么好求的,我还缺什么?人生不过数十年,王某人生在这世间,得以赏遍这美景,尝尽这美酒,还能有什么?还不是为了那傻小子!”
王迁之冷笑一声,“父母皆为儿女牛,今日我还就把话放在这里,你那么多子女,别的不说,一个王凝之,怕是就能让你少活十年!”
站在门口的王凝之尴尬地摸摸鼻子。
“哼,你不就有个好闺女,显摆什么,难不成我没闺女?我跟你说,我家女儿长大了,绝对比你那个乖!”王羲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呸!我家兰儿,钟灵毓秀,乖巧可爱,深得她娘真传,这世间再无第二!”
“爹爹!”王兰几步跑了上去,扶住正试图用酒杯砸王羲之的老爹。
王迁之醉眼朦胧,瞧了一眼,笑了笑,“兰儿,别怕,爹爹跟他闹着玩呢,对了,咱们不能喝酒了,我闺女要来,我们去接她。”
“爹!”王兰跺了跺脚,把老头子的脑袋摆正,让他看清楚自己,“我都已经来啦!”
“哦?哦!”王迁之陡然一惊,摇了摇头,才算是清醒几分,苦笑着说道:“兰儿,不是爹爹忘了,实在是这王逸少太过难缠。”
那边,王羲之身边的护卫,正守在他旁边,冲着王凝之无奈地笑着。
“兰儿来了?”王羲之眯了眯眼,“你二哥呢,怎么还不到,再迟些,谢家那丫头就先来了,我可是和谢安石打了赌的,我家儿子一向尊敬我,一接到信,肯定马不停蹄,第一个来!”
“好啦,两位,叔平和令姜都到了,快些收起那副醉鬼模样!”谢安走上前,说道。
“哦?已经到了?等着,我去吩咐一声,让这小子有点儿眼力劲儿,我们可是费了大劲,给他机会和人家接触,可别给我搞砸了!”
“逸少!你喝多了!”谢安一听,急忙上前,扶着他,想让这位醉鬼闭嘴。
然而。
“哪儿喝多了,安石,你不知道,我那儿子,毛病奇多,到时候再胡咧咧几句,把我未来的儿媳妇给气跑了,我回家怎么跟他娘交代?”
……
气氛是如此的尴尬。
但这还不是最尴尬的。
“这不是令姜吗?好孩子,快过来,伯伯跟你说啊,我那儿子人不咋地,但心眼还算好,也有点才学,就是缺管少教了些,都是他娘骄纵的,以后啊,你要多费心些。”
王凝之瞪大了眼,看着老爹一顿输出,无情无义。
“唉,王家孩子们,就属这个叔平,看着活泼,心思却极深,就连我和他娘,都搞不清楚这小子想做什么,不过有你在,总是能管得住他。”
悄悄转过头,瞟了一眼谢道韫,只见她本是随着谢安往里走的,现在站在王羲之对面,侧脸一片通红,两只手在身前,无意识地绞在一起,也不知是不是被这里头的酒气熏得,就连人都仿佛站不稳了,有些晃。
“令姜啊,呵呵,不要在意,你王伯伯喝多了,人傻了。”谢安尴尬地安慰了一句,瞧见王羲之又要说话,急忙说道:“王哥哥,你快别说了,赶紧回去休息,你喝多了!”
“无妨!”王羲之正要继续说话,谢安来不及阻止,一脸焦急,然后,就变成了惊讶。
只见王凝之一把接过来老爹,一杯酒灌在他嘴里,笑呵呵地说道:“爹,再喝点,你可是海量啊,怎么光说话,不喝酒了?难道喝不动了?”
“呸!怎么可能!拿酒来!”王羲之豪气千云,然后就被王凝之用一壶酒,半托半拉半勾引,拽着出门去了。
“爹,这可怎么办啊!”角落里,王兰一脸焦急,看向自己老爹,却发现王迁之眼中满是笑意。
帐篷里头,给老爹灌了些茶水,扶着躺下,盖好被子,王凝之钻了出去,长叹一声,我滴个亲娘啊!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帐篷中,王羲之重新睁开眼,一双眼睛明亮,哪儿有一点醉意?
瞧了瞧外头,儿子的身影,王羲之无声地笑了笑。
臭小子,办事这么不利索,还跟人一起过来,这不就是不打自招了?
怎么这么笨呢?
关键时候,还是要老爹给你撑场子!再添把火!
姜,还是老的辣!
你不服不行!
营地中心的大帐外,谢安搬着个小凳子,慢慢走到门口,坐了下来,一股冷风吹来,让醉意消减了许多,这才勉强笑了笑,再没有平日里的镇定自若。
“令姜?”
“三叔。”
谢道韫就站在旁边,双手环胸,始终都在看地上的积雪,脸上异常平静,苍白如雪,不见喜怒。
“你,你别往心里去,逸少一喝多了,就……”
“三叔,还要骗我么?”
声音很轻,似乎并无怒意,然而谢安却知道自己这个侄女,从小就是天之娇女,何时会受委屈?
要是今儿自己说不好,怕是回了家,大哥能提着刀子来找麻烦。
“好吧,我说实话,”谢安缓了口气,再开口:“其实吧,我们是有这个心思的,想要撮合你和王家小子,不过你一向不喜欢家里给你安排这种事情,所以咱们也就没有说给你问亲事。”
“可是眼下,你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了,你不着急,你爹娘急了啊,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不清楚你喜欢谁,只能出此下策了。”
“我和你爹爹,去年在王家做客,是见过王凝之的,私下里也没少打听,这孩子,脾气大,一副霸王性子,尤其是护短,家里小孩跟人打架,他都要出头。”
“这当然不算君子之风,不过我们是想着,若是你喜欢他,与他成亲,他这脾气,自然也能护得你周全,你说是不是?”
谢道韫依然没抬头,声音幽幽:“我记得三叔你,可是从不喜欢这种人的,而且,他这种满世界得罪人的脾气,你就不担心?”
谢安愣了一下,笑了一声,“我确实不喜欢这种脾气的人,可我是不喜欢这种人做朋友,若是做你的夫婿,我当然是喜欢的。”
“只要他是为了护着你,而去得罪人,那便是得罪了天下人,又有何妨?”
谢安声音清冷,又带着一丝桀骜,那个平日里坐谈之间,畅叙天下的人又回来了。
“我们谢家的女儿,嫁人,不说学问,不谈家世,文采高的人,我这辈子见的还少么?文人大多性子懦弱,爱计较得失,哪儿会为了一个女子,不计代价?”
“至于家世,更是无所谓,我们谢家,还需要算计着别人的家世,钱财,来嫁女儿?”
“对你爹来说,嫁闺女,一是你喜欢他,二是他爱重你,会把你,捧在手上,放在心里,哪怕是个江洋大盗,又如何?难不成我们谢家,还护不住你和女婿?”
“我们只怕一点,那就是你的夫婿会与你不合,这种夫妻之间的事情,就不是我们能用权势照顾的了。”
“为什么?”谢道韫挑挑眉。
“你以后便会明白,若是家里给你找个人,我们逼着他对你好,和他真心对你好,那是完全不同的。”
谢安轻声叹了口气,“怕的就是你,从小在家里长大,见的都是父母和睦,亲人友爱,却忘了,这世间,有阴便有阳,有好便有坏。”
夜色更深,月亮从云层中,露出半个脸来,皎洁的月光洒落,地上的白雪,更加晶莹了几分。
长久的沉默,谢道韫点了点头,声音很轻:“我明白了,多谢三叔,为我费心。”
“一家人,不必客气,只要你别嫌我们这些老人,自作主张就好。”谢安笑了笑,回答。
“嗯。”
“令姜,现下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打算,那就看你自己了,若是喜欢,我们便与王家结亲,若是不喜欢,也不必勉强,不需要为了我们考虑,你王伯伯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你爹爹,自然也不会为难自己的孩子。”
“好。”
“那我就先回去休息啦,今儿是真没少喝,”谢安站了起来,挥挥手,“不必扶着我,我还没醉呢。”
瞧着谢安远去的背影,谢道韫抿着嘴,抬起头来,望向天际。
缘分天注定吗?
回到自己的帐中,谢安靠在床上,微微一笑,王逸少啊王逸少,相识多年,可没发现,你这个老家伙,心思这么深。
居然赶鸭子上架,让我来给你擦屁股,以后的酒,都是你买单!
至于侄女儿,别人不知道,自己还不知道么,她一向性烈如火,若是不喜欢那小子,恐怕最多也就是能等到王羲之离开,便会发作起来。
可她不仅没跟自己闹腾,反而在那里认真听自己絮叨,小丫头,真当长辈们是白做的?我们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看来该准备亲事啦。
躺了下来,谢安突然眉头一跳,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亲事要成,还有个王凝之要考虑呢?
算了算了,他的意见不重要,难不成,还能不喜欢侄女儿?
至于其他细碎,那是王逸少的事儿,我才懒得管。
沉沉睡去。
这边,王凝之回到大帐里,打算吃点,却发现里头酒气冲天,只能赶紧离开,徐有福一脸谄媚地取出来自己带着的肉夹馍,被王凝之一把推开。
开什么玩笑,在路上只能一切从简,到了这里,这么大一片营地,都是自家的,怎么能吃这种?
话不多说,开火!
火堆被架了起来,羊腿,鸡腿,就连馒头片,都被烤的金黄,抹上酱料,再来一坛子老爹的好酒,虽是寒冬雪夜,围在火堆边上,却是暖洋洋的,要比在帐篷里,熏着小火盆舒坦得多。
掏出小刀,把散发着香气的羊腿切开,焦黄的肉上,一点点糊味,加上一点点香料的味道,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瞧了一眼蹲在旁边,假装自己是个任劳任怨的形象,努力温酒的徐有福,王凝之不屑地踹了一脚,“滚起来,有你的份儿!”
“好嘞!公子放心,酒刚好!我先给您来一碗!”
“哈哈,爽!”一口烧酒下肚,懒得使筷子,直接用小刀插着一片羊肉,举到面前,香味窜进鼻子里,张大了嘴——咬了个寂寞。
“喂,你是不是狗鼻子来的,这都能闻着味儿过来?”
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自己身边,伸过头来,一口干掉自己羊肉的王兰,王凝之翻了个白眼。
“二哥,我可是你的知己啊,就猜到你肯定不会亏待自己的,走了大半天的路,还能不喂饱了肚子?”王兰笑得开心。
“呵呵,走了大半天路,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在我背上睡得香甜,以为我没注意到?”
“哎呀!你!怎么能说出来!”王兰顿时脸上一红,嘟着嘴,这能怪她吗?谁让王凝之的毛皮大衣那么舒服,那么温暖?
“要吃就坐下,好好吃,这么多呢,干嘛抢我的!”王凝之试图推开她。
“二哥,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王兰一本正经。
“嗯?”
“同样的东西,抢别人的,就更好吃些!”
“滚!”
“王凝之,什么意思?你再说一次?”一个清冷且含着怒意的声音响起。
王凝之回过头来,只见谢道韫就站在旁边,手里刚用筷子夹起来一块烤肉,现在瞪着自己,柳眉倒竖,俏眼含怒。
至于王兰,已经躲在另一边,正逼着徐有福给自己最肥美的,还滴着油的一块。
“啊,我让他们滚,腾开地方,亲自来伺候你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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