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熹微之际,段府的下人已经早早的到主子身边伺候去。
含月正仔仔细细的段小娘梳妆,梳完段小娘对着镜子打量,不满的摇头,“不成,还是不成,不让你跟她把这手艺学到手吗,都半个月了,怎么还是这样半吊子的。”
珍宝阁之后,段小娘谨记段夫人说的,很少再使唤胭雪到跟前来服侍,而胭雪这段日子也被李婆子管束着,给她分配了好些脏乱的差事,抽不出空去段小娘面前找露脸的机会。
晨起后梳妆的活计就落回了含月身上,可一旦试过胭雪的梳妆手艺,再看自己头上的发式,明明也和以前差不多,段小娘却总觉得没把自己十分的美打扮出来。
段小娘拔掉头上的簪子发气:“等我嫁到王府,娘说了胭雪是不许带过去的,你不把她手艺好好学到手,以后怎么好好服侍我。”
含月听的暗自咬牙,又是胭雪,又是她。
自己确实是按着胭雪平常给小姐弄的发式首饰梳妆的,可小姐就是觉得胭雪比她梳的好。
段小娘扭肩转头,“算了,去把胭雪给我叫来,在我出嫁之前,就让她做我的梳妆丫鬟。愣着干吗,还不快去,等她来了,让她仔细些教你,听见没有。”
含月被瞪了一眼,立马委屈的应道:“是,奴婢知道了。”
等她出了门,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胭雪上辈子不是没干过最累最脏的活计,她被打发去洗衣房洗下人的衣服,主子的衣服都轮不到她碰。
没重生以前,胭雪以为她天生丫鬟命,命苦,该的。谁叫她是丫鬟呢。
要不是在死之前,亲眼见着段夫人故意对她道出一切真相,她还以为自己真的就是天生命贱。
在含月过来之前,胭雪被李婆子盯着干活,等对方一走,就悄悄地偷懒。
她虽然被段小娘冷漠了几天,可她有把握,爱美如段小娘,迟早会受不了含月再给她梳那些普通平常的发式。
在讨好段小娘这方面,胭雪虽然恨她们母子,却也是花了心思的,不然讨不了段小娘的欢心。
她越是做出下贱讨好的模样,段夫人那里就越高兴,对方就爱看她被蒙在鼓里,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拼了命的讨好她女儿的样子。
胭雪也不能让她发现自己知道了真相,只有做个谄媚讨好主子的奴婢,段夫人那里才会对她松缓戒心。
“含月姐姐,你怎么来了。”
“少装无知,我怎么来了,你会不知道?”含月气势汹汹的出现,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凳子上,搓着脏衣服的胭雪,“也不知小姐看上你什么,同样都是手,哪有什么不同。”
她目光从胭雪脸上,落到盆里,眼神轻蔑。
那双攥着脏衣服的手也不好看,是下人里做惯了粗活才有的手,没有一点女子的骨节纤细。
段小娘手上经常染蔻丹,连带着得宠的丫鬟也能染,含月扶着发鬓,故意向胭雪展示了一双染过蔻丹的手,“小姐让我叫你过去伺候,顺便教我,你梳妆的手艺。”
胭雪:“原来含月姐姐也想学。”
含月闻言自尊心受挫,有些羞恼,“我呸,要不是小姐让我学,谁稀罕,也不见得你梳的多好。”
胭雪缩着肩膀不说话,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这话虽然把她自己也骂了进去,她还是要说。
含月跟段小娘还有段夫人,都是做了女表子还要立牌坊的,一面嫌弃她折磨她,一面又是夺她的身份,一面又享受她的服侍,当真是欺人太甚。
穿着素朴绿衣的胭雪垂眸怯生生的立在含月跟前,头上仅簪了一朵劣质的珠花,别无其他的装饰,却能感觉到她身上有一股天然去雕饰的美。
只是这美到了旁人眼中,就变的碍眼了。
含月一路都在对胭雪冷言冷语的讽刺,胭雪为了能在段小娘面前获得露面的机会,只好左进右出忍着她。
“小姐,胭雪来了。”
一进门,嘴皮刻薄的含月立马换了副样子。
段小娘正坐在梳妆台前发脾气,之前含月梳的头发都卸下来了,一头长发披在背后。
当她透过镜子看到从外面进来的胭雪,晨日的光辉落在她身上,在她踏进来的那一刻,就好似树上摘下来的一朵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朝气柔美。
段小娘顿时,眼神变的审视。
胭雪:“奴婢听含月姐姐的话,来给小姐梳妆。”
段小娘意兴阑珊的“哦”了声,“你来吧,我今日还要出门一趟,你要给我梳的好看些,我可不想被别人比下去。”
她还示意含月,“你,好好跟胭雪学着点。”
“是。”
“小姐今日是要去哪儿。”胭雪来到段小娘身后,先用梳子梳头。
含月耐不住插嘴:“小姐去哪儿还用得着你来管。”
胭雪不跟她计较,对段小娘道:“奴婢是为了小姐好,要知道小姐去哪儿,才好替小姐打扮,要是出了错就不好了。奴婢也保证,不管是哪儿,都能不让小姐被人盖了风头。”
段小娘:“你说的对。”
她眼神告诫含月不要添乱,胭雪现在对她有用,一个不受宠的丫鬟,跟她计较什么。
“端王府大小姐开了个茶花会,邀了许多世家小姐过去玩玩,也给我递了帖子,请我去做客。”
“那不是谢大人的亲妹妹吗……”
一提到谢修宜,段小娘便双目含情:“是啊。”
胭雪心里激动,这也是个好机会,“奴婢想跟小姐一起去。”
不等含月训斥她,在段小娘朝她疑惑的看来时,胭雪装作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讨好道:“小姐带上奴婢,如果妆发乱了,奴婢能随时为小姐规整。奴婢为小姐梳的发式也不是一般人能学来的,不好轻易打理。”
含月觉得胭雪是在争宠,厌恶的道:“不行,你去干吗,你又不是一等丫鬟,看你穿的什么样,去了也是给小姐丢脸。”
然而考虑到自己的仪容,尤其是要去见那么多贵女,段小娘谨慎起见,还是考虑到了胭雪的请求。“你去也不是不可以……”
“到了那边,仔细着规矩,要是闯了什么祸事,我娘要是问起来,你就自求多福吧。”
胭雪神色乖顺的回道:“不会的,奴婢一定不给小姐添麻烦。”
她要添的哪是麻烦那么简单,她要给段夫人和段小娘都添堵,她要去勾引段夫人看好的未来女婿,兼段小娘的未来夫君谢修宜啊。
这时胭雪已经忘了,端王府不仅有谢修宜,还有她早先说要敬着躲着的谢世子。
到了王府门前,她才后知后觉的祈祷,希望那位阴晴不定的谢世子不在王府就好。
跟着段小娘,胭雪进了王府,她觉得段府已经够大够气派了,跟王府一比,那还是差了许多,光是绕来绕去伴着竹枝的如意门,与花开满园的抄手游廊,就让胭雪忘了来时的路怎么走了。
她看见段小娘到了今日的茶花宴会上,与其他世家小姐争奇斗艳,与闺中好友坐在一块,心里不是不羡慕,她也难过嫉妒,然而谁叫她现在是个下人身份。
接着端王府的大小姐谢芝微领着众多贵女逛园子,胭雪等一众丫鬟跟在最后面,含月那样的大丫鬟则走在前头。
大概是胭雪祈祷的不够,好的不灵坏的灵。
谢芝微等人在前头倏地停下,她还在思索,该怎么趁今天的机会跟谢修宜勾搭上,就听见一众贵女行礼招呼,“见过谢世子。”
娇滴滴的声音响起一片,也叫停了胭雪的沉思,让她惊讶的抬头,吓的没收住脚步,撞到了身前人。被瞪了一眼后,赶紧小声道歉,把自己隐入人群中,期望谢世子不要看见自己才好。
谢狰玉本是在花园一角射箭,听见一阵吵吵嚷嚷,问了下属一声,才知道是谢芝微今日要在花园里开办茶花会,宴请了世家贵女过来玩。
自从王府没了女主人,谢修宜的妾室娘,一个侧妃就成了府里的女主子,连带着她生的庶出女儿,也有了近乎嫡出的待遇。
他匪夷所思的问:“谢芝微不知道我在这里?”
谢狰玉在府里时,除了他爹,谁都要让他三分,不然依他那个极其容易疯癫如狂的性子,谁都不会好过。
谢芝微怎么还敢跟他抢地方。
四臧:“大小姐应该是不知道,她正带着其他贵女们逛园子,快到这边来了。”
谢狰玉点漆似的眼珠含着冷意,嘴角微曲,挂着淡淡的笑,拎着一把弓一把箭,往谢芝微等人过来的方向走去。
他便是这样与谢芝微宴请的贵女们碰了面。
然后,在谢芝微对他又厌又怕的眼神中,抬起弓箭,对着双腿发软尖叫一声的谢芝微作开弓状,“听闻你要在这园子里办茶花会,我这一箭替你们助助兴。”
受惊的谢芝微不顾其他贵女在场,骂他疯了。
被扰了清静的谢狰玉不怒反笑,朱唇一扬,黝黑的眼珠泛着邪肆的冷意,那一箭竟然真的擦着谢芝微的脸射了出去。
“还不给我滚。”
现场一片惊惧的往后退,胭雪更是浑身发冷,就算她不是谢芝微,也能感受到被谢狰玉射了一箭的恐惧,而她刚好站的是谢芝微的方向。
那只箭牢牢的钉在她身后的一棵柳树上,箭头扎进树干的声音好像刺破血肉一般。
那可是王府的小姐,是谢世子他同父异母的妹妹,这么多人都看着,他竟然也能下得去手,好像真的要杀了她,如此狠心。
这人太可怕了,果然是个疯子,胭雪根本不敢想象自己没听他的话等在街上,被他发现以后,会是什么下场。
她想混入人群中掩面溜走,背后却有人绊了她一脚,令她爬跪在地上,胭雪抬头只看到含月那张令人讨厌的脸,后背就被一道硬物抵住了。
谢狰玉的声音在她头上萦绕,宣告了她的大难临头,“是你这贱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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