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狰玉冷漠跋扈的态度,让年纪轻轻的沈宣邑脸上红了又白。
尤其是还当着胭雪的面,他不过是提醒一下这位谢世子注意点分寸,结果就被他这般嚣张的骂了。
沈宣邑是斯文人,平时多是和人心平气和的理论,哪像倨傲不善的谢狰玉,又是在军营里混的,在看着长身玉立,天资秀出的人物,那也是个不讲道理的军痞子,浑身透着你拿他没法子的悍然气势。
沈宣邑也不傻,知道硬碰硬他不是谢狰玉的对手,所以他转头就去问:“阿胭,谢世子说的是真的吗?”
胭雪早在谢狰玉对沈宣邑说出那样的话时就变了脸色,心中五味杂陈的,一是怪谢狰玉这种态度在沈宣邑面前暴露他们从前的关系,二是又觉得让沈宣邑知道了也好,这样他就不会把更多的心意留在自己身上,也好早些断了他的念想。
谢狰玉则盯着胭雪,“你告诉他,曾经你与我是什……”
“什么都不是。”
胭雪回视谢狰玉,看了他一眼,就撇开了目光,同沈宣邑说:“我与谢世子不熟,从前是,从今也是。阿兄,我乏了,先回去歇息了。”
她走的很快,避开了谢狰玉吃人恐吓的眼神,招呼春月含山出了主厅。
沈宣邑在那道身影隐去后,才拱手向谢狰玉示意道:“既然阿胭都说与世子没有关系,也请世子不要再提,以免有损阿胭闺中的声誉。在此,还要多谢世子送阿胭回府……”
他斯斯文文说了一番话,被冷若冰霜的谢狰玉直接给无视了过去,危险的审视他浑身上下,他摇了摇头,在沈宣邑目光疑惑中,抬脚就走了。
他已经懒得生怒了,是教训的还不够罢了。
这就像一块出锅的骨头放置太久,以为它是软的,结果在不知不觉中就变硬了。
胭雪走的急,出了主厅还心有余悸,她知道自己说了不中听的话,一次又一次的拂了谢狰玉的脸面,可那又如何。
她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小婢女了,谢狰玉有本事就在太守府生吃了她,否则,她还是会把方才那些话再说一遍。
钟老夫人听说了白日里发生了的事,在晚食时将胭雪叫了过去。
胭雪一脸心虚,对上钟老夫人洞察的双眼,如同做错事般勾下头,绞着袖子,“祖母。”
在钟老夫人看来,哪怕胭雪过了及笄的年岁,未能从小养在身边看着她长大,她也还是个孩子。
“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要怪你。”她嗔道。
胭雪自己觉着不好意思,“可我事情没办好,还出了岔子。”她觉得愧对于祖母对她的信赖,难得被委以重任,自身能力却不足,办不好事。
她到现在才意识到有些东西,真不是从书上学就能学到的。
也怪不得谢狰玉说她不堪为正妻,就她这种处理事情的能力,给她一个王府她也撑不起后院。
胭雪越想脸色越红,满是懊悔,头上多了一只手,钟老夫人抚摸着她的发顶道:“阿胭,不要多想,事在人为,量力而行就好。我虽也希望你能独当一面,但这种事情急不来,我原也不过是想让你经历经历这种事,当做一种历练,成不成祖母并不在意,没想到给了你许多压力。”
胭雪迫切的道:“我,我会学的,我下回一定会做的更好。”
她不希望因为这个,反倒让祖母觉着她是废物没用,虽然祖母并不会那么想,但胭雪心里却是过不去自己那关。
钟老夫人看出她急了,不想再给她施加压力,点头答应了胭雪,期待她日后的表现,顺便提了一句和谢狰玉有关的事,“我还听说,今日是他送你回来的,你得他搭救,才没被人继续纠缠。”
胭雪在她慈爱的注视下,最终不情不愿的点头,“是。”接着她又立马解释,“可是我已经同他说了,我们之间再无瓜葛,我,我不想和他不清不楚的纠缠,祖母放心,他都已有婚约了,我定然不会做那种不知廉耻的事。”
“咳。”
门口忽的响起咳嗽声,祖孙二人回头,才惊觉钟老太守与谢狰玉还有沈宣邑站在外面,刚才的话不知道听了多少。
胭雪慌忙回身坐好,谢狰玉看着她僵直的背影,想到她无心之下,同她祖母吐露的心声,莫名有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除了不甘还是不甘。
自他来了南地,她对他就处处透露着嫌弃,不愿靠近,她说的形如陌路是说到做到,反倒衬的谢狰玉倒像是对她念念不忘,还想再续前缘。
钟老太守等人进来,胭雪同钟老夫人也停了刚才那些话,她祖母神色如常的招呼谢狰玉和沈宣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般,从容不迫淡定自如。
胭雪心中也安定不少,只是在发觉谢狰玉走到她身旁时,整个人又局促起来。
“明日,我领军扎营,不会再到府上叨扰了。”
胭雪吃惊,抬眼就发现,谢狰玉这话是对她祖父说的,钟老太守回应道:“异族大部南下,两军对垒,必然危险,谢将军此去一路保重,本官在此,预祝将军大胜而归。来人,拿酒来!”
整场晚饭间,都是她祖父与谢狰玉还有表兄交谈,谢狰玉并未再对胭雪投过一丝目光。
谢狰玉走后,太守府又清净下来,外面不断传来战事的消息,汝陵城的粮草也在源源不断的运出去,更多的流民在一日内涌向城内。
“这天太冷,补增的军士御寒的衣物还在路上,你看对面肜人,有皮毛抵御寒风,就连步兵都有,显然不是今年才想进犯,怕是预谋已久。本以为这场仗是小仗,结果汝陵的守备军被肜人十六部的人马牵制住,跟溜他们玩一样,这帮杂种,回回挑衅了就跑,不肯与我们真枪,再追就要进入他们的地盘,危险的很。”
营外,隔着一条河季同斐与谢狰玉骑在马背上,望着对岸的敌情出声商议。
季同斐很严肃的道:“我还想着年关回京都去,看来没希望了。”
在他们身后也是大片的营帐,因一开始,边境出现肜人南下进犯的情况,不过是一小堆人分散作恶,只要汝陵城的守备军如往年追到就杀,追不到驱赶就是。
结果意想不到的是,肜人趁着冬季来临,势要啃下南地一块肉,射杀了汝陵城守备军的主将,叫嚣要占领汝陵,消息传回京都,圣人大怒,这才派兵过来对付肜人部落的军队。
经议论,大将暂时用不着动,免得肜人以为太将他们放在眼里,且军营中季同斐和谢狰玉等人表现突出,又有新做好的战车兵器等正愁得不到实用的机会,这才钦点了他们前来清理进犯的异族。
不仅要将他们拿下,最好还要将肜人的领地纳入本朝的版图,让他们从此消失在这世界上。
但现在,比起对面有备而来,经验老练的肜人统领和其部下,季同斐跟谢狰玉他们的人虽然胆大心细,经验上却稍显不足,尤其是战场上的心态,若是不稳,就会被肜人连番故意的挑衅弄的失去稳重和理智。
连日对军下来,不说输赢,各有胜负,而对面肜人屡次偷袭出其不意,比他们更熟悉这里的地形,更糟糕的是,派出去的探子穿回来消息,肜人不仅集结了三十六部的人马,还联系了其他部族加强进犯的力量。
在谢狰玉他们背后的营帐看起来虽多,但他们带来的人马也在逐渐减少,比起肜人的士兵,光汝陵的守备军和他们的人还是不够。
季同斐:“要不要求援?”
河里的水静静的流淌,每说一句话都带着冷凝的寒气,谢狰玉同他对视,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深意。
不羁的季同斐骂了声,谢狰玉俊脸肃穆,风一吹,刮过他身上的衣物和乌黑的发丝,发冠缀玉,盔甲傍身,道:“我有一计,你敢不敢跟我试试。”
……
太守府内,胭雪轻声咳嗽,被含山从榻上扶起来靠坐着,“小姐,我去将窗户关上吧,这天寒地冻的,庭院里也没什么好瞧的。”
含山不懂胭雪为什么得了风寒,也要开着窗子吹风,她把屋内暖烘烘的炭盆挪过来,春月则刚从厨房熬了药端进来。
胭雪:“关了这扇窗,把桌案那边的开一扇吧,不然闷得慌。”
“是。”
春月:“小姐喝药。”
胭雪皱着眉喝下一口,她推了推春月的手,“慢些,我有些喝不下。”
春月担忧犯难的看着她,胭雪拿帕子挡住嘴,咳嗽声响起。
南地不比京都,这个时节城内不见雪,大概只有深山才会覆上薄薄的霜晶,往年这时是,她在王府里陪谢狰玉过冬,去年是在准备他的冠礼。
谢狰玉的生辰是在开春,而再过几日就要到年关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第一次在南地过冬,才会不由得想起在京都的日子。
“我这两日不舒服,好多事又不能帮祖母打理了。”
春月安慰道:“老夫人心疼小姐,病了也不会叫小姐拖着身子去理事的,那里还有其他人呢。”
胭雪知道事实是如此,但也不想心安理得的享受祖母的体谅照顾,她前夜忽然做了个梦,还是梦见她流产的一幕,梦里她向谢狰玉求救,谢狰玉背对着她,骑着马一声不吭,越走越远,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于是开了窗子,坐在榻上半宿,就着凉了。
胭雪问:“外头情况如何了。”
含山道:“说是军情稳定,肜人三十六部,有二十二部都被季将军挡在了长阳关外,季将军真是神猛,援军还在路上,等大军汇合,说不定就能将肜人一网打尽。咱们也不用担心肜人会挺军进入汝陵城了,这年百姓还是能过的。”
这些消息,也是胭雪让含山特意去打听的,听见含山夸季同斐神猛,她不禁脱口问出,“那他呢?”
谢狰玉怎会是那等平凡之人,可是就连含山打听来的消息里,好像都在夸季同斐,不见有人提起谢狰玉。
含山向胭雪摇头,“外头并没有提起谢将军的消息。”
再过五日,胭雪风寒好了不少,她被钟老夫人留在屋内说话,还带了她空闲绣的香枕、护手给祖母。
彼时,二人正在讨论胭雪绣的金猊图案,外面传来喧杂的报喜声,“夫人!夫人!大战告捷,肜人十四部精兵,一半人马尽数被灭,其他部一部分被擒,肜人统领退回去了!季将军不愧是武将出身,他是我朝的大英雄!”
此次主持战场的季同斐威震四方,汝陵城都在欢呼他的姓名。
胭雪陪同钟老夫人走出太守府,城内来传信的骑兵一路奔走,一路敲锣相告,在今日就会飞奔向京都传递告捷喜讯。
钟老夫人受此气氛跟着热泪盈眶,胭雪望着欢呼的人群,听着他们念道季将军勇猛,又不免想起谢狰玉,难道他在里面没有挣到战功?
入夜,太守府灯火通明,胭雪同钟老夫人特意坐在主厅,等钟老太守回来庆贺。
果然没过多久,钟老太守和沈宣邑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亲随和几个县官。
钟老太守:“你们先去书房,本官稍后就来。”
沈宣邑同他一起留下,在钟老夫人同钟老太守说话时,他走到胭雪身旁,“阿胭,你身子可好些了?”
他知道她生了病,只是跟在钟老太守身边忙的脚不沾地,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胭雪了。
现下一看,她裹在厚毛领中的小脸白的似雪,透着大病初愈的娇弱之气,一双澄澈乌黑的眼珠,如同廊檐下悬挂的清透的珠子,秀气姝丽的眉眼淡淡的,氤氲着若有似无的雾气,像仙云环绕媚妩的青山。
沈宣邑看久了,眼中暗藏痴迷的呆在原地,连胭雪回了什么也没听清。
胭雪连着叫他几声,才唤醒他的神魂般。沈宣邑不好意思的若无其事的道:“阿胭方才提了什么,咳,不妨再问一遍。”
胭雪只好重复道:“阿兄知道前线将领军士情势如何,我听他们都说,这次大捷都是季将军的功劳。”
沈宣邑打起精神和她提起前线回报的战事,“是这样没错,前面在休整战场,不日就会回汝陵城了,此次季将军功劳最大,他……”
胭雪轻声应道:“哦。”
沈宣邑见她反应不大,转念一想,笑容也敛了敛,“至于那位谢将军,军情没有提到他的功劳,大概表现平平吧。”
胭雪看出沈宣邑对提到谢狰玉时,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满,便不再提起这件事了,只是她心里没有同意沈宣邑的话。
她对谢狰玉的关注,并非是因对他旧情难忘而起的,而是因为关系所有人生命的这场战事,她的确会多在意谢狰玉一些,除了对战事的迷茫恐惧,还有对作为将军的谢狰玉的好奇与敬畏。
可他那么好强的一个人,怎么会落得表现平平,军薄没有登记战功呢。
她以为会在军士回来那天看见谢狰玉,季同斐倒是先来了太守府,身边除了亲随还有四臧,就是不见谢狰玉。
并且他回来时脸色很不好,在厅内就直接对着钟老太守大骂他们都打了胜仗,还迟迟没到汝陵的援军。
胭雪路过主厅,就听见季同斐在呵斥同汝陵城内,大多数人一样,奉承他是这次唯一的大英雄的县官,“少放你娘的狗屁,老子需要这些奉承吗?别他娘的再让我听见这些话,你们懂什么,这次要不是谢狰玉钳制肜人十四部,不让他们越过汉绍沟的边线,我大军早就被那帮声东击西的杂种包围了,到底谁他娘的给老子造势!”
“援军的人呢,姓高的不得好死,我还等他们,再拖下去我方甲士早就被肜人杀得一干二净!”
有人弱声问:“那,那谢将军怎么没同您一起回来?”
季同斐脸色阴沉无比,他转过身,却没想到同主厅外面的胭雪对上视线。
胭雪听见季同斐顿了一下,眼神变的复杂,盯着她道:“在后方,休整大军,同后面的队伍一起回来。”
等姗姗来迟的援军进入太守府后,胭雪又有幸见到了季同斐破口大骂的场面。
而说好的同收尾的军士一起回城的谢狰玉,军士尽数陆续进程,他却一直没有出现。
胭雪不认识同季同斐吵架的人是谁,只听见他骂对方,“樊康德,你就是高斌的狗,谁他娘传递密报,指认他通敌,故意引精兵送死。大战告捷,你敢同我说要带他回去问责,谁给你的胆子,你敢跟端王府作对,跟我作对,你得问我们带的兵答不答应!”
“我告诉你,损失的四万将士,都是为了保护百姓保护你们而死的,你敢无凭无据说谢狰玉故意陷害他们,你找我要人你有本事,自己去汉绍沟寻去!什么什么意思,听不懂?明白说与你听,端王世子、圣人亲封的凤环将军下落不明,你去找,去啊!”
胭雪从未见过脾气算好,就是不羁性子的季同斐发这样大的火气,他的话更是让人心中一惊。
屋内季同斐无意间生气的朝胭雪瞥过来,愣了片刻,又马上冷冷哼了一声。
胭雪经含山小声叫唤,才惊觉自己蹙起眉,按着心口,里头闷钝的好像有把铁锤,时不时的往心上撞,钝痛而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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