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被司南抱过之后,很快就恢复了沉稳淡定的模样。
然而还是有些不一样。
平时,他的弓几乎不离身,只在吃饭的时候会摘下来,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然而此时,那把弓明显离他远了一些,没有看一下。
司南暗叹一声,温声问:“你后悔吗?”
后悔杀人了吗?
后悔杀了那个少年吗?
唐玄摇头,“不后悔。”
他不是滥杀无辜,也不是寻私仇,他在皇城司担任公职,理应铲除贼人,护佑百姓。
所以,不后悔,即使是那个十岁的少年。
“我的同僚,他叫钟疆,说话很多,热心肠,看到街边的乞儿总会施舍一二。那个少年,他说饿了,钟疆就买了新出炉的烧饼递给他。”
可是,转头就被少年砍了手。
正是递出烧饼的那只。
动作非常娴熟,没有半点犹豫。
不知这样害过多少人。
唐玄目光微沉,却坚定。
他只后悔,射出那一箭的时候不该闭眼。
他是边城守将唐家的后人,唐家的男人个个战死沙场,公主母亲为国而死,他不该杀几个贼人还有所犹豫。
唐玄握住玄铁弓,缓缓擦拭。
司南露出笑脸,“咱们今晚吃火锅,不是煮好的小火锅,是真正的铜锅涮肉。”
唐玄颔首,“好。”
两个人都选择性地遗忘了,他刚刚吃完一大碗面。
司南充满期待地准备起来。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多吃肉!
牛肉羊肉巴沙鱼,鹅肠鸭掌小毛肚,难道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吗?
唐玄坐在石桌旁,还在擦弓。
司南把一捆韭菜丢给他,“择干净。”
唐玄抿着唇,浑身上下都在抗拒,“君子远庖厨。”
司南叉腰,“我不是君子吗?”
“你是厨子。”
“你是厨子的‘男朋友’!”
唐玄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看向那捆绿油油的小韭菜,“怎么择?”
“黄叶揪了,根洗一洗,不好的部分掐掉。”司南言简意赅,理所当然觉得他一听就会懂。
就像驾校教练以为人生下来就应该分得清油门和离合器。
唐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后,就用他那双“远庖厨”的手开始择菜。
屋顶上的护卫拒绝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爷在择菜?
小郎君一说他就去做了?
王爷在官家面前都没这么听话过!
护卫从屋脊后探出头,想看看司南是不是一个会仙法的神仙小郎君。
司南抬头,冲他笑了一下。
护卫惊奇,果然不是误打误撞!
小郎君早就发现他了!
那坛酒和肉是特意扔上来给他的吧?
真是个善良的小郎君呀!
护卫咧开嘴,也冲着司南笑了一下。
唐玄没有错过两个人之间的互动,手指一顿,一棵韭菜突然断掉。
护卫吓得一个激灵,暗搓搓趴了回去。
唐玄不动声色地把夭折的韭菜丢掉,不敢让司南发现。
司南确实没有发现。
他在切菜、剁肉、炸丸子,一圈忙活下来,才分出眼神去看唐玄……手上的韭菜。
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郡王大人,你择的是什么?”
“韭菜。”唐玄假装淡定。
“我给你的韭菜长这样?”
“黄叶揪了,根洗一洗,不好的部分掐掉。”唐玄一字不落地复述他的话。
“然后,你就择成了这个鬼样子?”
给他的时候是完完整整一捆菜,现在呢?有手指那么长吗?其他部分呢?被鬼吃掉了吗?
“根脏,不想洗。”干脆剪掉了。
燕郡王大人毫无悔过之心。
司南无情地伸出手,“赔钱!”
这么小小一捆韭菜,足足花了他二十文!
唐玄掏出一串钱,不多不少,刚好二十文。
“别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司南毫不犹豫地把钱收起来,还得继续唠叨,“你以为现在的韭菜很好买吗?为了找一捆嫩的给你烙小馅饼,我跑遍了整个早市!”
唐玄扬了扬眉,眼中带上笑意。
他把钱袋解下来,整整一把碎银子,悉数倒入司南手里。
司南挑眉,“什么意思?”
唐玄微笑道:“二十文钱买韭菜,这个,为了你的真心。”
司南:……
老天爷!
能不能让他收敛点儿!
一场危机顺利化解,唐玄不用择菜了,还有司大郎君亲手泡的茶喝。
房顶的护卫默默感叹。
倘若司家郎君是个小娘子,八成就嫁了。
然后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但凡王爷拿出一半心思分给小娘子,官家也就不用发愁了。
窗台上趴着一排小豆丁,圆乎乎的脑袋一个挨一个,黑亮亮的眼睛齐刷刷看着唐玄。
见得多了,孩子们已经没有那么怕他了,尤其看到他择韭菜之后,就更不怕了。
司南笑眯眯地吹捧:“你箭法这么好,能不能让孩子们开开眼?他们没机会学骑射,就跟着我练了两天拳。”
孩子们纷纷睁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唐玄。
一双星星眼唐玄已经顶不住了,更别说一排星星眼。
他撑开双臂,挽弓搭箭,绛红劲装贴合着腰身,勾勒出充满力与美的线条。
“咕咚——”
司南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唐玄扬眉,看了眼空中掠过的飞鸟,目光一顿,转而射向枝头的一枚青杏。
玄铁箭飞旋而至,极大的冲击力将杏肉击碎,只余一枚细小的杏核被箭尖捕捉,钉入墙中。
“哇!”
孩子们齐声惊叹。
司南啪啪鼓掌。
唐玄收箭,勾唇,眼中笑意尽显。
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内心更加笃定。他从小苦练箭术,不就是为了像父辈那样守护万千黎民、保护想保护的人吗?
无愧于心。
“老鼠上墙了,好大一只!”有个孩子突然叫了一声。
众人抬头,正瞧见墙头蹲着一只大老鼠,身子肥胖,皮毛油光水亮,不知偷吃了多少粮食。
司南扯了扯唐玄的衣袖,笑嘻嘻道:“来吧,郡王大人,请用你的箭为民除害。”
唐玄哼道:“区区鼠辈,何需用箭?”
一语双关。
司南挑眉,“莫非要用你的魅力杀死它?”
唐玄轻笑,“看好了。”
他随手掐了一截枣树枝,又抬脚勾了枚石子收入掌心,石子往树枝上一搭,一弹。
“吱——”
大肥鼠惨叫着摔下墙头。
紧接着,墙外传来一声咒骂:“哪个龟孙儿?敢往你爷爷脑袋上扔死老鼠!”
紧接着就是一声尖叫:“妈呀!是活的!”
然后惨叫着跑远了,都没容得司南出门看笑话。
听声音,是于三儿。
大伙在院子里哈哈大笑。
司南扭头看向唐玄,唐玄刚好也在看他,两个人相视一笑。
关心和放心都在里面了。
吃饭的时候,司南坐在了唐玄对面。
唐玄睫毛垂下去,不高兴了。
从前用小桌吃饭,坐在对面就坐在对面了,反正挨得近。今日用的是大桌,不仅坐在对面,左右两边还隔了好几个小豆丁……
司南伤了郡王大人的心,还不知悔改,反而指了指左边那排小豆丁,“你照顾这几个。”又指了指右边那排,“我照顾这几个。”
唐玄垂着眼,无声地拒绝。
不仅拒绝,还把司南夹给小崽的蛋饺吃掉了。
司南挑眉,“唐宝宝,几岁了?”
“坐过来。”唐玄命令道。
司南啧了一声,“在我这扮演‘霸道王爷小娇妻’呢?”
“你想做小娇妻?”唐玄摇了摇头,“应该是‘小娇郎’。”
娇个头!
司南白了他一眼,“火锅烫,不能让他们自己夹。”
唐玄点点头,“坐过来。”
嘿,怎么说不通呢?
司南气到了,抬手打他。
唐玄抓住那只手,顺势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之前坐在他旁边的槐树早就识趣地站起来坐到唐玄原来的位置去了。
不等司南发飙,唐玄就像他刚才那样指了指左边那排小豆丁,“你照顾这几个。”又指了指右排,“我照顾这几个。”
司南:……
表面气哼哼,实际悄悄地松了口气。
连崽子们的醋都吃,说明是真没事了。
铜锅很大,是仿着现代的那种紫铜木炭锅做的,中间可以放碳,也能把底座摘下来架在炉子上。
近来京中铜器比铜钱还贵,司南耍了个小心眼,请人熔了一些铜钱做的,补了提纯治炼的钱,算下来还真没花多少。
汤底沸腾了,锅里码着一堆堆丸子、蛋饺、小肉饼、白豆腐,嫩白金黄的颜色,在锅里咕嘟咕嘟炖煮着,单是看着,就馋了。
司南忙忙碌碌地照顾着孩子们,蛋饺一人分一只,丸子一人分一只,嫩乎乎的豆腐一人两块,脆生生的青笋,绿油油的蔬菜,连同嫩香的菌子一道夹起来,手上一直没停。
和他相比,唐玄就显得从容得多,没见他怎么动,一排小碗就被填满了,还能留出心思给司南盛上一份。
自己也没少吃,顺便还能时不时拿着帕子给旁边的小崽擦擦小油嘴。
司南挑挑眉,不服不行。
屋顶的护卫疯狂脑补——
这幅画面,怎么看怎么像当后爹的在讨好原配带的拖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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