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晨风拂面而来,风中夹带着黄角兰的淡淡清香,沁人心脾,可却吹不散徐醒心头的积郁。
徐醒揉着困意未消的眼睛,在他的脸上看不到半点高三学子的精神气儿,整个人如同被霜露打蔫的败叶,争当报秋的第一片落叶。
一个齐肩短发的女生从后面追了上来,大大咧咧地一掌拍在徐醒的屁股上。
“早啊,醒醒!”
女生的声音明朗又轻快。
徐醒回头去看,只见汤绵咬着一根棒棒糖站在他面前,换了一身新行头:肩背红色双肩包,脚穿红色运动鞋,脖子挂着一根明晃晃的大红色校牌挂绳,就连她嘴里的棒棒糖也是红色的,西瓜味的。
汤绵这身装扮和深蓝色的校服一搭配,回头率堪称百分百。
汤绵和徐醒是在一条巷子里长大的发小,虽然初中以后两家就分开搬进小区新居,但汤绵和徐醒一直都是同校同班的同学,即便是升初中那会儿需要摇号分配学校,到底也没能把他俩分开。
徐醒对汤绵的新品味不予置评,一脸生无可恋地默默爬楼梯。
汤绵见状,乐了,拍着徐醒的肩膀,问:“你咋了,一大早就这么丧?”
徐醒无声地叹气,他不是一大早就这么丧,而是已经丧了整整三天。
这事说来没人信,徐醒在三天前一觉睡醒,突然get到一项奇异的能力——可以看见有情人之间连着一根红线。
获得这样神奇的超能力,徐醒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因为他还发现,自己身上也有一根红线。
然!而!
红线连接的首尾两端,是将他的左手和他的“发射器”拴在一起:)
徐醒:“……”
这意味着,若他的“姻缘眼”是货真价实的满点技能,那他注定要母胎solo一辈子。
作为一个即将迈向成年的气血方刚小年轻,命运馈赠给他的成人礼,竟是提前让他得知人生噩耗。命运的捉弄可以说是在诚意之余,又抛来九成恶意。
徐醒沉浸在悲伤之中,汤绵则拉起徐醒的手,往他手里塞了根乳酸牛奶味儿的棒棒糖,笑眯眯地安慰道:“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开心点儿,给你吃糖。”
汤绵的眼角余光忽然瞟见楼梯拐角的两个人影,当即被吸引过去,没注意到徐醒低头盯着自己左手掌心时,脸上心痛到难以呼吸的表情。
汤绵用胳膊肘碰了碰徐醒,叼在嘴边的棒棒糖也跟着翘起来往某个方向一指,意有所指地问:“你猜咱们班这学期会多出几对情侣?好好奇谁会打头阵哦。”
徐醒跟着望去,楼梯上面的一男一女走在一起有说有笑,女生是班上的生物课代表,叫余灿纯;男生则是女生的前桌,名字叫刘泽琨。
汤绵小声八卦:“刘泽琨肯定是在追余灿纯,简直不要太明显吼~就是不知道两人现在在一起了没有。”
徐醒随手把棒棒糖塞进裤袋里,用笃定的语气说:“两人不可能在一起吧,刘泽琨追余灿纯,铁定没戏。”
汤绵扭过头来问:“为啥啊?”她狐疑地盯着徐醒,“别跟我说,你私底下已经和余灿纯搞到一块去了?”
徐醒漫不经心道:“余灿纯喜欢别人好吧。”
汤绵一听,好奇地围着徐醒追问:“你听谁说的,她喜欢谁啊?咱们班的吗?”
“她啊……”
徐醒的目光投向前方,只见刘泽琨的左胸口牵出一根殷红鲜活的红线,飘飘荡荡地缠绕在余灿纯左脚的脚踝上。而余灿纯心口飘出来的红线,却是朝着后方,向徐醒和汤绵的方向延伸过来……
徐醒和汤绵此时已经爬上三楼,他所在的三年七班的教室就在走廊尽头。徐醒见余灿纯的红线绕过他,拐个弯儿就沿着身后的楼梯消失不见了,他不由得心生好奇,就又退后了几步,往楼梯那儿探头张望——
这时,有个人影正好从楼梯下走了上来,和徐醒猝不及防地正面撞上来。
“诶……小心!”
汤绵尖利的叫声几乎要划破徐醒的耳膜。
徐醒下意识地往旁边闪避,哪知他脚下一软,踩了个空,整个人像只翅膀光秃秃的雏鸟,扑楞楞地跌进一个结实的胸膛里。
接住徐醒的那人站在下一层的楼梯阶,却也只是稍稍比徐醒矮了一点。
他原地不动,右手抬高,之所以给徐醒当挡板,其实只是为了护住手里那半杯揭了盖的热奶茶。
“走路看着点儿。”
男生清冷的声音夹带一股香浓的奶香味儿,钻进徐醒的耳朵和鼻子里。
徐醒蓦地对上一双惺忪的眼睛,盛在眼底的眸光却像一片结冰,冷漠得足以拉远两人紧贴的距离。徐醒心里一凉,突地暗暗“卧槽”一声,连声说抱歉。
汤绵上前拉他,在徐醒回身和汤绵说“没事”的空档,男生已经走上楼梯,往走廊左边走去,只给徐醒留下一个背影。
徐醒还惦记着余灿纯的红线,望着楼梯下面却找不到红线的踪影,就在这时听到余灿纯清甜的声音:“陆彻,早呀~”
冷淡的声音回应她:“不早。”
徐醒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余灿纯站在走廊前方,刘泽琨站定原地,陪在她身后。而余灿纯的盈盈笑意,却全部交付给了迎面走向她的那个男生。
余灿纯心口上的红线飘啊飘,摇啊摇,最终的归宿是拴在那个名叫陆彻的男生的脚上。
——准确来说,四面八方飘荡而来的红线,绝大多数都汇聚在陆彻的脚踝上。
徐醒看得瞠目结舌,陆彻脚踝上那两大团红线,卸下来估计都能能织成一件开衫毛衣了,也不知道他走起路来,双腿是不是像灌铅一样沉重。
汤绵在旁边小声地感慨:“不得不说,陆彻是长得真帅啊,难怪打了场篮球赛就稳坐校草的名头呢……”
陆彻比身高一米八的徐醒还要高出半个头,五官立体,皮肤白净,身材极佳,初见时冷冷淡淡的气质更是勾起万千少女的征服欲。他在高二下学期初才转校过来,先是率领班队战胜了四班那支拥有四个篮球体育生的所谓内定冠军班,之后又代表学校参加市级高中的篮球比赛,他在循环赛中一战成名,不仅捧回冠军杯,还俘获一众少男少女的芳心。
徐醒对汤绵的夸赞不想赞同,但陆彻脚上成捆的红线就是强有力的证明:若一根红线代表一个爱慕者,那两坨红线少说也得代表几十个人。
徐醒眼尖地发现,两团红线之中有一根颜色更为红艳的红绳飘向徐醒这边,又从他两脚中间穿过去。
除了看得见红线之外,徐醒同时也能触碰得到红线的存在。他用鞋尖拨开那根红艳艳的红线,好奇地寻着那根红线回头望了一眼,却被汤绵打断,“诶,醒醒,你是不是得罪过余灿纯?”
徐醒被汤绵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地说:“哪能啊,为啥突然这么问?”
他跟余灿纯又没啥交集,想得罪人家也没有机会啊。
汤绵耸了耸肩,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说不定她当初也参选班长了呢,结果是你选上了,你俩这不就结仇了嘛。”
汤绵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刚才偶然一瞥,发现余灿纯在喊了陆彻一声之后,目光瞥见徐醒的刹那间似乎带有攻击性。
徐醒对此却是深以为然:“要是不知不觉中得罪人……那我也没辙了。”
就好比……他和陆彻。
徐醒回想起两天前,他刚意识到自己拥有姻缘眼的时候,自己独自焦虑不安了一整天,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向他的姐姐坦白了这个事,企图得到姐姐的劝慰和指引。
他姐一听,先是严肃地告诫他“这件事暂时对所有人都保密,你也别多想……顺其自然”,然后就让他一个人去呆着静一静。
徐醒晕晕乎乎地回到自己房间,脑子里除了胡思乱想外,已经彻底放弃思考了。
他姐在二十分钟后推开他的房门,徐醒理所当然地认为姐姐是反应过来安慰他。结果,他姐却一开口就离题万里:“陆彻……就是你们班上学期转校过来的那个男生?”
徐醒:“……”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徐醒一听这话肯定各种不是滋味。原本无甚交集的两个人,就因为他姐一句话,徐醒已经单方面宣布和陆彻结上梁子了。
·
徐醒和汤绵走到走廊的尽头,找到高三七班的门牌。
汤绵站在走廊上张望,不由得嘀咕道:“完蛋!咱们教室在教学楼的最外层,无遮无挡,明年的五六月肯定得热惨了。唉,我还是喜欢咱们的高二七班啊。”
从b栋教学楼的高二七班搬到a栋教学楼的高三七班,不过隔了一条十米长的天桥的距离,通行的禁令却是摘除他们“准高三生”的“准”字头衔,将他们推向“高三生”的浩荡队伍之中。
徐醒走进教室,班里一如既往地闹哄哄。暑假期间开设为期一个月的补习班还没来得及为他们戳上高三生严谨和自律的标签,开学的五天假期就将他们彻底打回原形。
唯一不同的是,徐醒看见班里飘荡着许多交叉缠绕的姻缘线。然而徐醒不像汤绵那么八卦,也没有闲工夫去追踪每一条红线的首尾对应的是哪对小情侣,他兴致缺缺地扫了一眼,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徐醒的同桌已经在课桌上砌好了书墙,厚实的两摞书堆得老高,中间隐藏着一个小空间,里面藏了一盒开封的pocky饼干。
同桌的手里还拿着一小袋巧克力豆,一刻不停地往嘴巴里塞,吃得很是欢快,一见徐醒来了,问:“吃吗?”
朝徐醒伸过来的手掌又白又胖,掌心滚着两颗巧克力豆。
同桌的名字叫王子丛,生得白白胖胖,一双桃花眼成天眯眼笑,长得像个吉祥物,却是个标准的矮胖富。王子丛家里是搞房地产的,学校建体育馆那会儿,他爸还给学校捐了一大笔钱。
徐醒把一整袋巧克力豆从暗格里掏出来,全数没收,说:“吃吃吃,不是说要节食吗?站在枰上看你还吃不吃。”
王子丛脸上明媚的笑容瞬间就瘪了,委屈巴巴地点点头:“吃的,当然吃。这都两百多斤重了,基数太大,站在秤上吃一天也看不出微小的变化哒。”
徐醒:“……”
汤绵从徐醒手里拿走巧克力豆,往嘴里塞了两颗,捏捏王子丛的大脸盘,说:“我们小王子都有女朋友了,怕啥啊。”
徐醒被戳痛处,只觉胸口一窒。
王子丛不仅有个女朋友,更气人的是,他的女朋友长得还很漂亮!肤白貌美,翘臀细腰!
两人站在一块就像漂亮妈妈牵着胖儿子,一点都不搭。偏偏身高一米八,阳光又俊俏的徐醒,余生作陪的却只有五姑娘。
徐醒盯着王子丛胸口扎根生长的红线,越看越扎眼,心情再度跌至谷底。
汤绵的座位就在王子丛隔壁,两人有说有笑,徐醒却没心情加入两人毫无营养的话题。他郁郁寡欢地单手托腮,嘴里食之无味地叼着一根pocky饼干棒。
徐醒正惆怅着,恰在这时,前排一个男同学走过来,闯入徐醒的视野里,瞬间让他眼前一亮——
虚缈飘忽的红线没入他的掌心,另一端消失在他的裤裆里!
徐醒只差拍手叫好!
发现别人也是母胎solo,徐醒顿生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万千悲情,又涌出几分找到组织的欢喜。
徐醒兴冲冲地唤道:“嘿,肖舜……”
徐醒自来熟地想跟同学来个亲切问候,后门忽然传来一声呼喊:“喂,陆彻!”
厚沉的男声盖过徐醒的招呼声,徐醒和肖舜一并望向门口。
后门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生,他大剌剌地往门框那一倚,徐醒望一眼就清清楚楚地看到——男生的裆部连着一根红线。目光触及的霎那间,那根红线的亮度猛地提亮不少。
原本松松垮垮、拖地而行的红线,突然就鲜活起来。
徐醒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红线摸过去,碰巧肖舜扔了垃圾转过身去,连在门口那个男生裆部的红线瞬间绷直,红线的另一端线头沿着肖舜的臀部裤缝……
钻了进去。
“???”
徐醒的表情一呆,叼在嘴里的饼干棒也啪哒一声掉在地上,碎成好几截。
肖舜这个情况对徐醒而言,着实有些超纲了,他定定地盯着肖舜的裤缝,目光恨不得也跟着钻进去一探究竟。
肖舜和站在门口的男生没有任何交集,连目光都不曾交汇,可肖舜在见到那个男生之后就匆匆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回到座位上。
他的表情一派平静,可徐醒分明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很刻意。
徐醒心头突突狂跳。
刚才想要上前跟肖舜握手认亲的欢喜已经彻底烟消云散,此刻他的心头黑云压境,剧烈的不安感如同狂风暴雨般呼啸而来。
徐醒鬼使神差地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鼓噪的心跳在目睹实情之后,霎时冰冻!他分明看见……一条红线被他压坐在屁股底下。
徐醒难以置信地双眼圆瞪,霍然起身,叉开双腿弯下腰去看,只见那红线隐没于自己两腿中间。
——和肖舜的情形一模一样。
徐醒:excuseme???
脑子里唰地一片空白,他神思恍惚地弯腰反复确认了好几次。
结果只能认命。
汤绵靠着王子丛的课桌,毫无诚意地往徐醒那边的地上扫了两眼,闲闲地问道:“咋了,啥东西掉了?”
嘴里的饼干咬得嘎嘣脆。
徐醒没有回答。
他木然地伸出手,拉住红线向上一提。
红绳一震,突然收紧,交织缠绕在周围的其他红线仿佛拉取了50%的透明度,为徐醒的红线开疆扩土,集体给它让路。
徐醒顺着绷直的红线望过去,红绳的末端穿到斜后桌那个人的裆部上,别具一格地绑成一个风骚无限的蝴蝶结。
“……”
徐醒的视线战战兢兢地往上爬,托着红线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红线也随之轻颤——因这一抖一颤,原本低头玩手机的陆彻,经由红线拉扯,下意识地朝徐醒这边望过来……
陆彻的侧脸笼罩在灿金色的晨晖之中,削弱了轮廓凌厉的线条,平添几分温暖的气息。可惜的是,这到底只是阳光过于明媚晃眼而造成的错觉,陆彻跟和善可亲四个字可沾不上边。
两人四目相对。
徐醒一脸惊愕。
陆彻一脸漠然。
徐醒:“……”
忽然,徐醒感觉握在手里的东西脱离掌控,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鲜艳如血的红线已经化为幻影,轻飘飘地从他指缝间溜走。
手指穿透红线,徐醒抓了个空。
摸不到红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