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依旧杀死了我—
悠扬的曲调戛然而止,气氛渐渐寂静,透着些许沉闷。
托盘之上酒杯与点心砸在地上,破碎的酒杯流露出琥珀色与猩红色的液,交织着一起,漫延过了洁白又缀着樱桃草莓等各类装饰的糕点。
侍女忙爬起来,又跪在地上,蓝色的裙摆沾染了污渍,慌乱道:“对不起对不起王妃,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小心……”
国王沉声打断:“这里是你可以不小心的场合吗?”
烛火摇曳,忽明忽暗,映照出侍女深深弯曲的脊椎,像一件毫无生命的畸形艺术品。
影子忽地拉长。
侍女满脸泪水,不住地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是王妃,是王妃绊了我一脚!”
爱丽丝湛蓝色的眼眸兴致盎然,像是在看一出好戏,尽管她自己就是个戏中人。
国王犀利的目光落在爱丽丝身上,同样也注意到坐着轮椅缓慢赶来的赫尔斯,以及推着轮椅忧色尽显的莉莉娅。
“爱丽丝公主,你准备如何辩解?”
他看到了全过程。
也明了侍女是为逃避惩罚而选择推卸给不受重视的公主身上。
但。
荒唐的想法还未展露——
脑海之中便被密密麻麻如针刺般的疼痛占据。
侍女的跪姿犹如畸形又残缺的雕塑,挂着悲天悯人的神色,泪珠掉落,哭泣哀鸣,更似对他的嘲笑——
嘲笑他不自量力的觊觎。
忽然之间。
眼前一片黑暗,又渐渐浮现出惨白。
泥泞不堪又腐烂恶臭的沼泽。
不远处是头怪物。
烟雾萦绕其中,那双琥珀色重瞳犹如灯塔,映照出他颓败容颜。
恶灵!
是恶灵!
而刚刚赶到的赫尔斯还在为国王称爱丽丝为“公主”的称呼而感到疑惑。
在王子府邸,他称呼爱丽丝为公主,不承认爱丽丝的身份,但外人对爱丽丝的称呼都是王妃。
怎么,他父王也不承认爱丽丝的王妃身份吗?
还是说,他父王准备借此来惩罚爱丽丝,并趁机敲打奥斯帝国吗?
赫尔斯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决定借机讨好国王:“父王,既然是爱丽丝犯了错误,就让她受惩罚吧!”
国王猝然回神。
理智从沼泽地抽了回来。
他看到赫尔斯谄媚的嘴脸,见到爱丽丝疑惑而迷茫的无辜神色,也注意到骑士冷漠而阴鸷的眼神,以及周围刻板而呆滞的贵族微笑。
烛火摇曳,交织成一副光怪陆离的画面。
恍若身在地狱。
爱丽丝提起裙摆微微行礼,湛蓝色的眼眸澄澈宛若清泉,浅浅笑着,梨涡诱人:“我没有绊这位女士,陛下这么英明,一定会查清真相的,对吗?”
国王猝几乎没有犹豫地脱口而出:“确实,我看到了。”
紧皱眉头,正要处罚这位侍女——
爱丽丝:“不过,她应该也不是有意的,人都会犯错的嘛,陛下可以饶了她这一次吗?”
宴会上的小插曲以爱丽丝向国王求情而结束,那位侍女感激涕零地收拾完地上的狼藉便低着头匆匆忙忙地下去了。
但这也足够在场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大开眼界——
骨子里刻着严谨的冷血君王竟然会因为一句求情便轻轻揭过这不该有的失误,并且放走了一个说谎的人。
联想到国王请王妃跳开场舞的举动,众人落在赫尔斯王子身上的视线极其意味不明,且意味深长。
爱丽丝拎着裙摆微微欠身,汪洋般清澈的湛蓝色眼眸弯起,梨涡诱人:“陛下真是个仁慈善良又温柔的君主呢。”
狗屁!
这个国王以铁血手腕而闻名,最不近人情,还是个战争狂人,哪里来的仁慈善良又温柔?
赫尔斯闭着眼拍马屁都拍不出这种违心的话。
同时又觉得脸上无光。
他虽然不喜欢爱丽丝,但爱丽丝在明面上毕竟是他的王妃,与他是一体的,她这样溜须拍马让其他人怎么看他!?
赫尔斯余光扫视四周——
果然。
这群虚伪的贵族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他冷哼一声,极为不屑地瞥了眼爱丽丝,推着轮椅走了。
莉莉娅担忧的视线在他们俩身上转了圈,之后又跟上赫尔斯。
爱丽丝点了点下巴,和骑士说:“他们真有趣,对不对?”
怪物琥珀色的重瞳微动。
他们要离开宴会厅时,那位差点受了惩罚的侍女忙跟在爱丽丝身后,提她拎起裙摆——
这套过于奢华但却无人质疑礼服。
爱丽丝上了马车,微微一笑:“谢谢你。”
侍女小声而快速:“是我要谢谢您。”
她四处看了眼,更小声了:“是艾琳小姐让我这样做的,非常对不起。”
说完,迅速跑远。
爱丽丝歪歪脑袋。
她合上马车门,落下车帘,将怪物的脸遮蔽住。
即便如此,也依旧能够感受到——
那双琥珀色的重瞳在深深地凝视她。
冰冷,漠然。
却也犹如滚烫岩浆。
隔着车窗。
怪物腔调阴冷:“什么是有趣?”
爱丽丝没有回话。
这是个很难界定的事情。
正如祂会莫名选择她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
日子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
无风无波。
如果赫尔斯晚上不再做梦就更好了。
色调扭曲的画面。
贵族式的僵硬笑容。
国王犀利的眼神。
以及……
爱丽丝微微弯起的精致眉眼。
这场宴会在梦中不断重现。
每当他说到——
“既然是爱丽丝犯了错误,就让她受惩罚吧。”
那些惨淡灰白色调便开始融化,化为一滩变质腐臭的奶油,黏稠又恶心。
而他沉溺其中,拼命的寻找出口,却永远被束缚其中。
在即将看到希望,推开门之时:
是巨大且阴森恐怖的琥珀色眼球。
在永远地,凝视着他。
赫尔斯尖叫一声,从床上弹坐起。
侍从从一开始的紧张不安,进化到见怪不怪,他弯腰低声说:“殿下,国王送来了请柬,邀请您与王妃去参加狩猎。”
艾萨猎场的狩猎一般会持续两个月左右,每年也都会照例邀请赫尔斯。
但赫尔斯腿多有不便,在爱丽丝把波灵盖挖出来给赫尔斯之前,他都无法站起来,更无法骑马射箭。
这种狩猎活动,对他来说。
只有屈辱。
赫尔斯平复下梦魇带来的恐慌,声线尚有些尖锐:“爱丽丝的请柬也在这里?”
侍从:“是的。”
赫尔斯冷下脸:“推我去找她。”
思及上一次这个时间点去找爱丽丝而被拒之门外,赫尔斯又改了口:“先吃早餐。”
但早餐吃的也心不在焉。
为什么又要让他经历这种恐惧?
仅仅是因为一句“受惩罚”吗?
他心想,受惩罚了又怎么样?
他们是夫妻,是一体的,难道还会因为爱丽丝受点惩罚而离婚吗?
如果她受点惩罚而能换来国王对他的喜爱,她难道就没有好处吗?
他们的日子难道不会更好吗!?
赫尔斯阴沉着脸来到爱丽丝的门前。
镌刻着繁复而诡丽花纹的厚重房门虚虚掩着,似是能偷窥到里面隐秘而糜乱的一角。
赫尔斯停下轮椅,放轻声音。
透过门缝,见到了爱丽丝瘦削的身影,她坐在那里喝着红茶,举手投足尽是风情。
若有所觉般。忽然回头。
湛蓝色的眼眸水光潋滟,浸着缱绻柔情,惊艳至极。
一眼万年——
陡然之间。
那双湛蓝色眼眸瞬间由琥珀色重瞳遮蔽。
无尽的阴森寒意爬上后背。
……
爱丽丝放下茶杯,碰撞之下,发出清脆声响,微微笑了:“怎么了?”
怪物若无其事地将房门关上:“没什么。”
“是赫尔斯吗?”公主问,“我听到他的声音了。”
少女漂亮的眉毛微微蹙起,眼眸尽是担忧:“他好像说,‘快走’,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好担心他啊。”
怪物忽然抬眸凝视她。
琥珀色的重瞳流淌着微弱电流,场景陡然变幻,滋滋啦啦,拉扯着她重新没入泥泞沼泽。
爱丽丝眨眨眼。
仿佛听到了怪物含糊呓语:
克制。
但依旧处在宫殿。
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
怪物神色晦暗:“我可以穿裙子。”
爱丽丝惊了:“?”
怪物又问:“我可以追你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