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浪头卷过,幽暗湖畔多了两道人影,阮慈挽起帷帽面纱,好奇地四处张望片刻,转身对秦凤羽笑道,“羽娘,你刚才过来,我差点笑出来。”
秦凤羽已不复冷艳,握着嘴嘻嘻哈哈地说,“我心底早已大笑了起来——哎哟!”
她忽地又板起脸,强装正经地说道,“但你可别招惹我聊天,我出门之前,已为自己设了一法,此次出门,一天最多只能说一千句话,现在已用了两句了。”
说着,便把嘴抿紧,似乎是表达自己要把那余下九百九十八句都用在刀刃上的决心,阮慈被她逗得几欲捧腹,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法修设立得很合秦凤羽秉性。法修、愿修之道,一向是越难办到,回馈越是丰厚,对秦凤羽来说,属实没有什么比少说话更来得困难的修行了。
“传音这样不说出口的,也算吗?”
秦凤羽瞟她一眼,显然忍得很是辛苦,阮慈禁不住还是笑了出来,也不再逗她,左顾右盼了一番,传音道,“我们这是在恒泽天入口的哪一处呢?”
此时的湖面,影影幢幢,全都是幽影行走其上,被浪花卷入的其余修士并不在左近,显然这里的空间要比宝云海更大上许多。随着二女逗留时间渐久,幽影渐渐清晰,此处乃是一处城池,居民正在坊市上行走叫卖,几乎和宝云渡的景象差别不大,秦凤羽眯着眼看了看远处的城门,道,“这里是诸城门,距离玉露通常出现的几处城池有很长一段道路。”
又道,“师叔,我们也不急于一时,不如先在这坊市游览一番?”
此时周围幽影,几乎与真人无异,只是众人口唇张合之间,寂然无声,显得有些诡异,阮慈道,“好,横竖现在赶去,也是杀人,又或者是防着被人杀,就算得到玉露,也不可能立刻出去。”
恒泽天开放期间,也并非是随进随出,便如同潮汐一般,现在是潮水上涌,站在宝云海畔,会被卷入恒泽天,等到灵气喷发渐衰,这一次重合即将结束的时候,灵气会被琅嬛周天吸回宝云海中,那时候修士们便要赶上那一波波回涌的浪花,若是被什么耽搁了,没有及时出来,等恒泽天关闭之后不久,留在宗门的命灯便会熄灭。是以别说现在恒泽玉露还没有现身,便是已经现身,第一个取到它对众修士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走,上坊市里逛逛去,看看能不能弄到什么好东西。”阮慈说,但很快又有些好奇,“但以我们的状况,该如何从幽影手中拿到宝材呢?”
她张开手,试着穿过身旁一处马厩的柱子,便是毫无阻碍地透了过去,秦凤羽道,“我听人说,得让此地的居民主动送给你才好。不过这很难,通常来说,此地居民对我等都是视而不见,便是搭理了你,你也很难打动他们,便是连为他们办事,都难以做到。”
她语速很快,仿佛这样就能把好几句话算成一句,节省限额。阮慈点了点头,想起自己在青华天的见闻,道,“的确,这些居民其实都是内景天地化生出来的……”
话音未落,秦凤羽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心惊胆战往旁望去,阮慈跟她看去,只见那些居民身形又摇曳了起来,也不如刚才那样凝实,秦凤羽悄声道,“师叔,谁不知道这一点?但你若是说破了,此地虚景不存,所有人都会落到一处空地之中,等待玉池中那滴玉露化生,一万多个人,有多少是想要在这恒泽天中有些收获的,你知道么?就说我们这些要拿玉露的,一两千人就在一处空地上盯着玉露,到时候斗起来的话,谁也控制不住场面。便是你也未必能活着出去,所以你千万记住,在这里,绝不能说出此地的真相,你就当它是真的,那就行了。”
阮慈骇然道,“万多个修士,若有一个说漏嘴了怎么办?”
秦凤羽说,“不会,有许多修士为了采到宝材,甚至会在宝云海采买一种灵药,可以把自己蛊惑,让自己毫无怀疑地相信这里就是现世,只是设下一道暗示,让他们遇有灵潮便及时返回。”
阮慈在宝云渡的确看到有这种灵药卖,当时还不知是什么用处,想着要问瞿昙越,却又忘了,如今才知道原来那些平宗修士是打着这般主意,难怪他们也不惧怕被盛宗争斗波及,对他们来说,服药之后此地就是现世,可能没有服药的修士都很难把他们从幽影中找出来。
“现在我把忌讳告诉你了,那便不妨,而且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也不算是把这处幻境说破,只会稍稍影响到效果而已。传闻恒泽真人是距离道祖级别仅有一步的强者,便是内景天地碎裂至此,那也不是我们这些小小筑基修士,几句话便能说破的。”
秦凤羽为了劝阻阮慈,一口气说了好些话,此时不觉有些不舍,便宛如守财奴一般。屈指道,“已说了五十多句话了。”
阮慈道,“你刚才又浪费了一句——但若是我发觉了什么,很想告诉你呢?那该怎么办?”
秦凤羽踌躇片刻,伸出手来,示意阮慈写在她掌心,阮慈也看得出来,其实她对这个变通方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两人都是第一次来恒泽天,这种内景天地形成的幻境,又一向是变化多端,便是来过一次,也不能说自己就将此地的变化规律摸得透了。
阮慈也是胆大包天之辈,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并不在乎最坏的结果,便在秦凤羽掌心用指尖写了几个字,秦凤羽不由悚然而惊,瞪大眼望了阮慈许久,又赶紧东张西望,见四周似乎并未有什么变化。这才大着胆子悄声说,“真的?”
阮慈见周围居民还在忙忙碌碌,对她们俩连眼神都欠奉,胆子也大了起来,传音道,“你瞧他们的衣衫,全都是左衽,可能从前别人都以为是通过镜子映射而出,所以才会左右相反,但此地的灵气也和外面有很大不同,我在黄首山炼化了一些东华剑意,曾见到阴阳五行道祖持剑斩落凤凰的一幕,当时的灵气和此地很像,而且,当时的道祖,也是左衽……”
五行道祖在本方宇宙自然是从不需要出手,青君有灵,未曾陨落之前,也绝不会让任何一人持它作战,这一幕只可能发生在本方宇宙创世之前,也就是说,这恒泽真人,也是从旧日宇宙跟随五行道祖到此的修士,或者说,他甚至早在本方宇宙开辟之前,便已陨落,只有内景天地,随着琅嬛周天一起被带到了这里。
秦凤羽年纪要比阮慈大,但也不过是千岁左右,这可以追溯到开辟宇宙时的秘境,如何不让她目眩神迷,听了阮慈的话,只是左右看着那些幽影居民,许久,才缓缓透出一口凉气,低声道,“这……恐怕在你之前,并没人发现这一点吧。”
她不由又抖了抖,“之前我听说要我来恒泽天,心里其实很是高兴,平时在宗门里,一举一动不是在师祖照看之下,便是被别的大真人尽收眼底,便是在山门之外,也没有什么自在感受,中央洲看着山高水阔,但其实我们都是在大修士的手心中活动。好容易来了这里,所作所为完全出于自主,大修士无从介入……但不知为什么,听你这么一说,意识到这里甚至可能连道祖的力量都无法渗透,我反而觉得有些心虚,有些害怕似的。”
阮慈微微一笑,道,“是么?我怎么觉得,若是这里真连道祖力量都无法渗入,我反而更觉得自在呢?”
秦凤羽一时也忘了千句之禁,叹道,“若我是你,大概也有这样的感觉,筑基十二……不,从你得到东华剑那一刻起,已在道祖视线之中,这种一举一动,甚至是心中一思一想都能被看透的感觉,肯定很不好受。”
阮慈平时压根就不让自己去想这些问题,一来想也无用,二来她的确不肯定自己的想法,会否落入道祖念中,虽然青君无法读取,但那是在过去世中相逢,现世之中,还有在生的七十二道祖,谁知道他们的威能,又到了哪个地步?便是此时,她也不敢放纵了想法,唯恐只是自己的误解。她虽然任性妄为,但某一方面,却又出奇地有自制力。
“且先不说这些了。”她不再说这些危险的话题,“我看我们说了这许多,他们也都还好好的,不如先游逛一番看看吧。若是看中了什么,便是我们不能得到,也可看看有没有别的平宗弟子进来这里,叫他设法换取,我们出去之后再和他买。”
阮慈这么一猜,秦凤羽对此地顿时上心了不少,拉着阮慈往城中热闹之处走去,也很注意礼仪,不肯直接穿过幽影,对他们似乎都充满了敬畏和好奇,甚至连居民手中杂物,都看得很仔细,像是在分辨两个宇宙之间的异同。她看了好一会,有些沮丧地对阮慈说,“确实和我们惯用的器皿都有些不同……但我也说不出这究竟是两个宇宙之间的差别,还是我们周天之内,每个国度都会有的一点不同。我修道千年,其实知道的东西却还很少,连凡人的生活都一无所知……其实我也算是个乡巴佬吧。”
她话虽然多,但却并不乏味,阮慈道,“等你修成洞天,有的是时间来游历周天。”
秦凤羽摇摇头,叹道,“哪有那样简单,说不准等我修成洞天之后,又有许多洞天必须要做的事,忙忙碌碌的,从没有一刻得闲。”
“那就等你大道无望了之后,总有大把时间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两人在人群中穿梭前行,见到什么都上前看一看,口中也是不停聊天,阮慈有意引着秦凤羽多说几句话,免得秦凤羽把省下来所有配额都留在最后一个时辰用掉,令那个时辰变得十分难熬。秦凤羽还沉浸在震撼之中,并未想到千句之约,一时又拉着阮慈道,“你瞧,你瞧,那炼器手法,那灵力,那符印,的确和我们周天极是不同。”
她挤到街边的灵器铺子里,在人群边缘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炼器师处理灵材,“竟不是用五行为炼,也并非阴阳,太妙了,太妙了,这手法……”
若是在琅嬛周天,这样公然偷师,乃是最严重的挑衅,秦凤羽若不付出充足代价,很难离去。但在这里,幽影对他们不闻不问,炼器师甚至连换了数种手法,秦凤羽看得目不转睛,已不再惦记旁的宝材灵器,阮慈对炼器之术一窍不通,看了几眼,也就转开眼神仔细审视灵器,有几样灵器的形状十分漂亮,其中一张面具制作精美,虽然薄如蝉翼,但散发着温润宝光,又如同玉质。阮慈不由伸手去摸,但指尖从中直穿了过去,还是无法触到。
不论这恒泽真人到底是什么时候陨落,但他是旧宇宙来客,这一点毋庸置疑,阮慈对这些不曾沾染洞阳道韵的法器都有很强兴趣。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收回手正要走开,却见一位幽影伙计走了过来,对着她的方向拱了拱手,他行的礼也和琅嬛周天十分不同,双手交叉,在胸前扣成飞燕形,微微一躬身。
阮慈正是诧异,回头却见身后也有一人行了一礼,这才释然,便将身让开,让他们两人去谈生意。那客人也看中了那枚面具,伙计便将它戴上,口中念念有词,掐诀渡入法力,摇身一变,变作了一名翩翩少女,身穿劲装,摘下帷帽,从发间拔出一根银簪,冲阮慈微微一笑,正是阮慈的容貌。
阮慈站在当地,不言不动,侧耳细听,却依旧是未听到伙计说话的声音,这说明她还未完全投入幻境,以假为真,按说,这些幽影对她应该也是视若不见——
那伙计摇身一变,又回到了原本模样,摘下面具,对那客人比了个数字,客人从怀中掏出一个鹿皮包裹,掏出十几块发青的石头,似乎是未凑够数目,便摇头走开,伙计也并不挽留,将面具放下,转身又去招呼起了别的客人。
阮慈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转头去寻秦凤羽,秦凤羽依旧在冶炼炉边偷师,阮慈拉她时,她极为不愿,“哎呀,让我看完吧!我倒要看看,这师傅到底会几种手法,从刚才到现在,就没有重过样,难道旧宇宙奢遮至此,随便一处城池的炼器师,炼器时等闲都要用这么多种花巧手法?”
阮慈把她强拉出了店铺,道,“等你回来,一样也能看得到,现在先跟我到城外走一趟。”
秦凤羽奇道,“去城外做什么?”
阮慈道,“去寻石头——我的猜测,应该不假,虽然还未能交流,但他们已愿意把东西换给我了。”
“当真?”秦凤羽还有些迷惑,但已不用阮慈拉着,自己追着她往前走,“他们要什么?石头?”
“其实他们最想要的不是石头。”阮慈探手入怀,将乾坤囊捏了一捏,“不过我不愿意给,他们就退而求其次,要了山间青石……他们似乎很想把东西给我们,就如同那炼器师,很想把他会的都教给你。”
她瞟了秦凤羽一眼,“但你还敢看下去吗?”
秦凤羽不知不觉间,额前已是流下冷汗,“这……这……”
思前想后,不由叹道,“这修行界中,真是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啊!糟糕!我又不觉说了上百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大家久等了,一会给大家送上一章的红包
凤羽实在是太好水字数了,不得不给她加点限制,不然满场都是她的说话声
中午吃红烧肉、土豆丝和菌菇汤!昨天没看文,打了几盘王者排位,说实话,我平时也还算文雅,但是有时候排位队友是真的,就那种能让脾气最好的人破口大骂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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