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种种,犹如潮水,在时光堤岸上拍打来去,浪尖浮沫,便不知是多少修士的恩怨情仇,一生抱负。如阮宏一般,曾做下偌大事业,扶持明主立国的人间豪杰,在时光长河之中,也不过是一点转眼便要破灭的水珠。在那浪涛奔涌的长河之中,实在是微不足道,但在其即将逝去的一瞬间,却凝固在了半空之中,发出毫光无数,只见一点微尘,从这水珠之中钻出,越变越大,未几便成就一位周身上下宝光大放、眉目如画、气象万千的白衣女修,那女修在空中回视片刻,宛然一叹,将手一撒,水珠当即便落入河中,消融得一干二净,再也难寻踪影。
此时她已离开过去,重回‘现在’,只是尚未从这时光河流所在的维度中彻底离开,还需找寻一物,阮慈将手一招,心头生出感应,只见远处浪花忽地翻涌起来,仿佛有一条大鱼正在打浪,随后又没了声息,片刻后忽然听到‘哗啦’一声大响,只见一条大鱼跃出河面,其身遮天蔽日,仿佛可载五岳,鳞片上星光满溢,仿佛倒映了亘古星光,在空中身形周折,又化为一只巨鹏,翼垂三界之云,将时光长河遮蔽得严严实实,放眼望去,视野之中,尽在其遮蔽之下。如是再□□复变换,最终突地急剧缩小,化为一条不过指尖宽窄的幼鱼,落入阮慈手中,欢快地蹦哒了几下,传递过一缕亲近之情。
“是你呀!”
阮慈心中亦是浮现亲近,笑道,“原来是你!”
那鱼儿摇头摆尾,似乎在说,‘就是我呀,你终于认识我了’,它身上星光还有些单薄,但气息远古莽荒,沾染厚重道韵,看来要成长到昔日阮慈所见那周游宇宙的模样,尚需时日,不过按王真人所说,便是那般模样,也只是宙游鲲的幼体,真不知其完全长成之后,又会是怎样的威能广大。此物天生便俱备时、空道韵,在时光长河中诞育,只怕寻常洞天,都无法奈何。
阮慈看它可爱,不由又想起当日在寒雨泽中嬉戏之乐,将它拿起轻轻亲了一口,又伸手招引,从河水中摄出那尾昼夜灵鱼。这昼夜鱼已是元气大耗,身形瘦削,显然已命不久矣,它得阮慈道韵时时灌注,又和洞天灵鱼灵机交融,方才有缘诞育宙游鲲这样的宇宙灵物,成功生产,已是耗尽了自己所有气运,得了大造化中的大造化,便是时日不长,也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宙游鲲鱼身弹动,用吻部轻轻顶了顶母亲的腹部,目露悲伤之色,恳求地望向阮慈。阮慈道,“你也知晓,有因有果,这是莫可奈何的事。”
宙游鲲一经出生,便是夺尽了父母灵蕴,非但昼夜灵鱼,就连宁山塘的洞天灵鱼也是气数将尽,这乃是宇宙大道中天然蕴含的至理,倘若父母不死,宙游鲲便永远不算是真正出生。那昼夜灵鱼长须舞动,振动灵炁发出一声低鸣,欣慰地望着幼崽,似乎在安慰它不必悲伤。气息逐渐衰弱,死气浮现,生机不断渡给宙游鲲,宙游鲲弹动不已,却又无法阻止,阮慈只静静看着,在生机渡尽的那一刻,伸手一指,刹那间仿佛时光倒转,那昼夜灵鱼周身灵韵不断回春,很快又回到了全盛时期,在这时光之力浓厚的川岸之上,便宛如阮慈在时间绝境中捕捉它时一般,游走于生死之间,时光不断翻转,距离真正的死亡只有一线,但时间线已被嫁接扭曲,在此之前便已自成循环,永远不会抵达真正的终点。
宙游鲲原本沮丧至极,见到母亲竟能不死,不由兴奋起来,游到阮慈脸边,和她挨挨擦擦,十分亲热,阮慈笑道,“好痒啊,别闹啦!”
她索性放出元婴,化为鱼儿大小,和宙游鲲在河水上又嬉戏了许久,方才说道,“去罢,将来自有重逢的时候。”
像这样的生灵,本就不可拘于一地,道韵屏障也是困它不住,再者此地本就是时光长河,宙游鲲想要离开琅嬛周天,再简单不过,只需要顺流而上,来到琅嬛周天未曾被封锁的时间点,穿渡其中,回到过去,离开琅嬛周天以后再潜入时光河流,回到‘现在’即可。只是对这样的时空生灵,时间并无一定的顺序,现在过去,也没有什么要紧。它要漫游宇宙,遍历过去未来,不知经过多久,才能逐渐成长起来。
她伸手一抛,宙游鲲不再留恋,落入河水之中,掀起小小水花,随后消失无形。阮慈将昼夜灵鱼掂了一掂,笑道,“臭小子,有了娘就忘了爹。”
按说宙游鲲神物出世,父母都要凋零,阮慈借由昼夜灵鱼的特性救了它,实则也要付出一定代价,这毕竟是逆道而为,只是在她来说,随心所欲,并不在乎大道得失而已。该如何挽救洞天灵鱼,她也有些想法,只是神念扫过,却也微微诧异,昼夜灵鱼已极是衰弱,宁山塘却暂未受到太大影响,原来不是宙游鲲不念父亲,只是血亲联系,他知道父亲无事,自然不会过多顾虑了。
“这是为何?”
阮慈将天河岚宇缸取出,将昼夜灵鱼送了进去,宁山塘当即游上前去,对它好一番嘘寒问暖,又对阮慈摇头摆尾,传来一股亲近感激之意,俄而仰首一喷,吐出一团灵机,落入阮慈手中,阮慈将神念度入,片刻后不由微微一笑,道,“黄掌柜做事真是把稳。”
此中灵机,正是黄掌柜所留,但倘若阮慈未救昼夜灵鱼,宁山塘便不会赠予,黄掌柜在虚数中穿渡,所见未来无穷无尽,他无法确定此时的阮慈,是否还是同道中人,因此做此布置。这灵机已无甚特别,只是彼此呼应,倘若阮慈接触到了灵机,虚数中的黄掌柜便会知道她也无恙,这也等如是告诉阮慈,他在虚数之中,也还安然存在,并未被洞阳道祖寻出杀灭。
那灵机如雪花般缓缓消散,空中水汽似乎映射出海市蜃楼般模糊的景象,只见那变化万端,瑰丽无穷的虚数海洋之上,两名少年正在行走,前方一只小小的白玉蜘蛛正在领路。那两名少年已是长大了少许,面色机警,显得经历了不少风霜,人也越发灵活了。此时亦是感到有人窥视,俱都仰首望来,只是两边却看不清面上神色,只能模糊知道彼此依旧安好。
时空长河之上,独立一人,茕茕孤影,何等寂寞,在那虚数之中,千难万险,从无同类,只有数不尽的天魔相伴,又是怎样的煎熬考验,殊不知,万古之中,同道者众,俱在顶风迎雪,行走不辍,吾道不孤!
水汽缓缓散去,阮慈微微一笑,心境更加宽和平静,只觉隐隐有所了悟,将身一举,拔空而去,眼前景色变换,只觉一股绝大气势将她卷入,因果气运剧变之下,已是回到了实数之中。
“那是——那是——那是师尊吗!”
虚数之中,胡闵突地兴奋了起来,连声叫道,“再不会错的,我感应得到,那就是师尊,不是什么天魔幻化的陷阱!”
他虽然依旧没有修为,但灵觉经过这些年的磨练,似乎已变得极为敏锐,回首眺望那扭曲天幕之中含糊的虚影,长声叫道,“师父——师父!”
胡华也站住了脚,往里眺望,但片刻便收回眼神,叹道,“师父听不见我们。”
他奋起精神,笑道,“但知道师父无恙,也就够了。黄师父不是说了吗,只要能见到师父,就说明师父也没有出事。师父也就知道了,我们还活着。”
那白玉蜘蛛回身吱吱叫了几声,二胡俱都露出聆听之色,胡华喜悦道,“当真?虚数本源就在前方?那太好了!”
胡闵灵觉最强,神色却突然一暗,急促地道,“快走!洞阳道使又追来了,倘若他们又和魔主联手——”
他们不再说话,匆匆跑入前方暗影之中,掩去踪迹,不过是转瞬之间,只听得扑翅之声连绵不绝,一群遮天蔽日的玄色飞鸟从远处追了过来,更有不少冲入暗影之中,魔影憧憧,紧随其后,隐约还可感应到上清功法气息,掩盖其中,追着三人而去。原来这三人并非在虚数之中漫游探秘,而是正在躲避追捕,更是险象环生,随时都可能覆灭被擒,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是否真能走到虚数本源之中!
在虚数之中,一切因心而起,打斗规则也和实数不同,那阴影一阵震颤,片刻后胡闵三人突地跃了出来,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喷吐出来一般,在空中滑行了许久,方才落到地面,胡闵心有余悸,回头看了一眼,后怕道,“太险了,倘若不是天魔突然反水,我们就真要被抓住了。阿华,你说魔主为何突然转了态度,开始襄助我们?”
胡华毫不考虑地道,“定然是师父在实数中做了什么,改易了时间线。”
他再不敢停下脚步,一边说一边拉着兄弟匆匆前行,“快些,快些,又要追上来了。”
“时间或还足够,但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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