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风云(1 / 1)

到最后还是买了斗笠。

他无法做到像鸿元一样无动于衷。在面对别人异样的眼光的时候,他心里充满了愤慨和不满意。为什么以貌取人?为什么避他如蛇蝎?他这么小的年纪,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待遇?他有什么办法!如果可以,他也不想长毛啊!

可他不能一个人一个人的依次解释,心里又憋着气,浑身不痛快。

为了不让鸿元认为他的容貌是可耻的、羞于见人的,方棋给自己也戴了一顶斗笠。

不止是他戴了一顶,小鸭嘴兽叽叽叽叫着扒拉他垂在肩膀上的细绳,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小声的叫,也想来一顶。

方棋道:“添乱。我往哪儿给你找你这么小的斗笠去。”

小鸭嘴兽牵起他挡着脸的散在肩上的黑纱,搭在自己的大嘴上,眨着小黑豆眼得意的看他。

方棋:“……”

两人一兽戴着斗笠往前走,一路再无怪异的打量,也就没了方棋骂街,脚程加快许多。

这里离风瑶派不到二十里路,自然不能久留。方棋先买了几屉热腾腾的肉包子,给小孩两个,吃一个拿一个,他自己也吃着一个。又给小鸭嘴兽撕了点面皮夹馅,其他的用油纸包着,提在手上。

有吃的了,有吃的还不够,还得要喝的。

方棋寻思买一个水壶带水,免得赶路途中,错多了客栈饭馆饿肚口渴,拉着小孩满大街转悠,忽地手上一轻,方棋低头看去,小孩接过了他手里的一提包子,正小心的从里面拿包子。

方棋暗笑道,真能吃,能吃好,吃得多长得高。

没注意包子再没还回来。

买到了水壶,又在路边饭馆买了只烧鸡,顺便请伙计帮忙清洗干净了水壶,灌满了干净的水。

如此一来,吃喝都有了,少说能吃个三两顿,可以准备出发了。

方棋手里的吃完了包子,带着小孩往城边走,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手里被塞了个软软的东西,微微低头一看,是个白白糯糯的肉包子,方棋边啃边想,到底哪里不对劲?

走了两刻钟,已到城外,看着前面一望无边蜿蜒向前的小路,腿开始一阵一阵的哆嗦。

难不成还要步行?

绝对行不通!毕竟现在千尸谷的一点下落都没有,一路上需要连问带打听,不知道要走多少冤枉路,总不能走着去吧?

累也能累死人!

方棋果断道:“不行不行,我们缺一个代步工具,回去回去。”

这小城不大,刚进了城找人打听了一下,哪里有卖马车牲畜的,立刻有人指明了路。

地方不远,就在城边上,毕竟养牛养马不比其他,占地方不说,还臭烘烘的,在城外是最方便。

按着好心人指的方向走,没一刻钟,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臭气,循着味又走了百多米,便看到马厩和牛棚,旁边还停着几辆马车。

管卖牛马的是一个中年庄稼汉,正在喂草,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笑问道:“两位有何贵干?”

方棋简单介绍了来意,中年人极是热情道:“我这里有三匹马,牛您可能用不着,哦,我还有两头驴,您看您需要哪个。”

按说买马和马车最舒服,但一是太贵,二是两人谁也不会骑马,再三,方棋掂量掂量腰包,分别问了马和驴的价钱。这里的马出奇的贵,一匹马足够买三头驴了。

方棋几乎没有犹豫就放弃了马,他不知道和鸿元要在路上流浪多久,不能大手大脚的把钱都花干净,没钱了怎么办,总不能边打工边找千尸谷吧……

那中年汉子看出了他的为难和犹豫,坦然道:“马确实是贵。您看您是怎么赶路吧,方才听您说走的是远途,如果时间赶得紧,我劝您是买马,马跑的比驴快。如果时间不赶,您可以要驴,别小看了驴,跑得虽然没马快,但驴子更能耐劳吃苦。”

方棋对驴一窍不通,但对驴友是有一定了解的。旅行爱好者自称为驴友,就有关于驴的一点原因,能驮能背,吃苦耐劳,以此为荣。

方棋听他建yì分析都挺中肯,没说因为想卖贵的就拼命推销马,不由对其颇有好感。

买卖成了。那中年汉子去牵驴,方棋准备好了银两,跟在他身后,随口问道:“大哥,您知不知道有什么……尸体多的地方?越多越好……”方棋描述千尸谷的特征,道:“最好附近有山,偏僻一些,少有人来往……”

话未说完,卖驴的大哥倏然抬起头来,道:“小兄弟!你问这个干啥?!那地方可不能乱去!要死人的啊!”

方棋眼中透出一丝惊喜,道:“真的有?!是哪里?我有很重要的事!”

卖驴大哥叹息道:“你说的是风瑶山吧。风瑶山到处都是尸体冤魂,听说接近后山三里之内都活不成的!小兄弟,听我一句劝,咱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那里啊!”

方棋梗了一下,道:“您放心,这个我真不会去。”

他说完了不去,卖驴大哥还在苦口婆心道:“没什么是不能咬咬牙挺过去的,小兄弟千万别想不开,你看你还带着个小的,就算是为了孩子,也不能去送死啊!”

方棋心里暗暗叫苦,知道这大哥没有恶意,只能硬着头皮听着,顺手把小孩拉到身前来挡着,让他在体会人情冷之后,再体会体会人情的暖==

卖驴大哥生怕他寻短,说了足有半刻钟,才牵了驴出栏,套上缰绳,方棋赶紧付了钱,牵着驴子走。

时到最后,卖驴大哥在背后在喊:“别想不开啊小兄弟!”

方棋放下缰绳,转过身来认认真真的拱了手道谢,才接着走了。

两人牵着驴荡荡悠悠的走,方棋矮身道:“你觉得那老大哥人怎么样?”

小孩不明所以,抬头看他。

方棋道:“看到没有,世上有坏人也有好人。那大哥虽然啰嗦了点,但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像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知道吗?”

鸿元热情不高的点了点头,方棋摸摸他脑袋,知道消除对外人的戒心这事急不来,只能循序渐进。

牵着驴远离人群喧嚣,到了城外,方棋伸手去拿小孩手里的包子,示意他先上去,鸿元将东西藏在背后,睁大眼睛道:“我不会。”

方棋道:“这有什么会不会的,你过来,我抱你上去。”

小孩说:“我怕。”

方棋:“……”

方棋道:“那行,我先上去,你看我怎么上的,不会摔到你的,放心好了。”

这驴是一头成年的驴,比不上马高大,个头也绝不小了,约到他胸膛位置,两边没有坠蹬,方棋比划了半天,不知如何下手,心虚的不好意思回头看小孩,好一会才抱着驴头,一只脚翘在驴背上,一边摸驴头自言自语道:“乖驴,别踢我。”

方棋抱着驴用力,那驴不听话,在原地猛晃脑袋,身体也跟着晃。方棋挂在上面,以为自己要被晃下来的时候,忽然察觉有人在下面推他的屁股,方棋尴尬的低头看了一眼,鸿元正托着他的臀部,方棋囧了一身汗,蹭的就上去了。

鸿元轻笑一声,方棋骑在驴上往后面错了错,在前面腾出一块位置,伸手想拉小孩上来,低头一看驴下空空,方棋呆了呆,随后后面贴上来一具温热的身体,腰也被人搂住。

方棋呀了一声,回头一看,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蹿了上来,就坐在他身后。

“你不是害怕?”方棋皱眉道。

鸿元登时搂的更紧了,脸贴在他后背上,一副真的很怕的模样。

“不能在后面坐着,容易把人颠下去,你到前边来,”方棋无语道,“我抱着你。”

大人在后小孩在前,正好他护着他,结果这么颠倒过来,就变成他被鸿元护着的感觉了啊。

方棋说完,小孩忽然放开了他,苦恼道:“我后面很挤。”

方棋愣了愣,忙往前挪了挪,问道:“现在呢?”

鸿元看了看身后的一大片空地,更可怜道:“还挤。”

方棋又往前蹭了蹭,鸿元夹了一下驴腹,驴子踢踢踏踏的往前走,这事儿就这么掀过去了。

两人骑着驴走了大半个时辰,一路无话。

之前在风瑶山的时候,白天极少见面,至于到了晚上,鸿元回来,一起做饭吃饭,洗洗碗,就到了睡觉的时候,基本上没有像现在一样过,长时间静静的无外人打扰的相对,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方棋慢慢觉得不自在,绞尽脑汁的想话题,相对于他愁眉苦脸,后面的人摘下了斗笠,一派从容自在,看着他的背影,透过衣服,想象勾勒出他漂亮的脊背。

看着听话乖巧的往前走的驴,方棋恍恍惚惚道:“你见过倒骑驴的没?”

鸿元愣了愣,道:“什么?”

方棋来了兴致,精神一震道:“八仙里的张果老啊,倒骑着驴走,他那驴比我们的厉害,据说是纸做的驴,却能日行万里。”

鸿元神色冷下来,拢起眉毛道:“没听说过。”

方棋道:“是一个神话人物,我跟你讲,张果老……八仙里有八个神仙……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方棋找到了话题,乐滋滋的讲,鸿元蹙眉听了片刻,听出来他是在讲故事,不由捏了捏额角,坐在后面安静的听他说话。

正值冬日,虽没下雪,但两人一直骑着驴,一个说一个听,不活动手脚,很快就冷得厉害,两人贴得严严实实的也并不管多大用。方棋开始后悔,没在城里买两条棉被带上!

最后脚冻到发麻,只好骑一段走一段,如此到了傍晚,上驴下驴五六次,方棋终于能熟练的上下驴了,不光是因为练习次数多了变得熟练,还有实在是情势所迫!他只要一上驴,鸿元就积极的在下面托他屁股,实在太丢脸了!所以他以光的速度学会了上驴。

……

黑暗中亮起烛光,两人走进一座陌生小镇,牵着驴找了家客栈,拴好驴洗漱完吃了饭,方棋躺在床上,已经从张果老说到铁拐李,从铁拐李说到曹国舅,从曹国舅说到了蓝采和,讲得一板一眼天花乱坠的,小孩听得很认真,记性了得,偶尔方棋忘词抽查的时候,均能对答如流。

方棋讲完了蓝采和,挺高兴的趴在枕头上问:“没烦吧,喜不喜欢听我讲故事?”

鸿元看着他笑盈盈的眼睛,点了点头。

其实我喜欢听你说话。

方棋表示很满意,他小时候经常独自在家,无聊了便会看书,四大名著封神聊斋,小时候最喜欢封神和聊斋,里面鬼鬼神神各种各样的小故事引人入胜,牢牢抓住一个孩子的所有心思。后来这两本看完了,看西游红楼三国水浒都有点懵懵懂懂迷迷糊糊的,通篇看下来人名都没记住,只看了个热闹,草草的掠过一遍便收起来了。

等到大了一点再读,才读出其中的奥义趣味。经典就是贵在经得起细品凿磨,每每重看,每每有新的领会。

“我故事多着呢。等讲完八仙,就给你讲三国水浒,三国里战略真了不起,多听多看长心眼,”想了想,方棋笑道:“不过人物太多关系复杂,听不懂就跟我说……你这个年龄其实更喜欢看聊斋和封神榜,安徒生童话和格林童话……唉,你们这里啊,千好万好,就是书少娱乐少,漫画动漫更是没有,比我原来的世界枯燥无聊多了。”

鸿元凝起眉毛,坐起身来,敏感道:“什么世界?”

方棋失笑,按着小孩躺下,打趣道:“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我这个问题啊?早干嘛去了,当时我无端出现在风瑶山,你就一点都没怀疑?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鸿元倾身,手臂压在他身上,以一种逼问的语气道:“什么世界?你家在哪里?”

“起开起开。”方棋说漏了嘴,转移话题失败,把他推到一边,抿唇不言。

总不能说我是从21世界来哒!我们那里有飞机大炮!手机电脑高科技!我是看了一本书才来到你的身边,你不是人!你是一个角色,这是一本书。

看他避而不谈,鸿元的眼神倏然变得阴鸷狠戾,翻身重新压上来,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看他的眼神像是一只锁定猎物的捕食者。

方棋被迫和他对视,小孩眼底酝酿的风暴让人心悸,随即脖子被人牢牢的勒住,小孩用力的、再用力的抱紧他,在他耳边细细的喘息,极缓极慢的说:“你不能离开我。”

方棋被他勒的喘不上气,使劲把鸿元往一边掀,小孩稳如磐石纹丝不动,一边来回重复着‘不行’和‘不能’,同时一点一点的收紧了手臂,一瞬间方棋几乎要窒息了,方才乖巧的人已经变成了十足的疯子!

两人的身体紧密的贴在一起,那力道几乎是要将两人揉到一起,合二为一,就在他呼吸越来越困难,胸腔的空气被挤压光的时候,小孩突然放松了他。

方棋脸都白了,捂嘴干咳,心里怒火高涨,破口骂道:“你有毛病啊!”

小孩虚虚的抱着他,方棋烦躁的不断推搡,随后听见小孩细细的声音,“你不能离开我。”

鸿元放软了态度,眼睛湿漉漉的看他,委屈的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崽,“我只有你。”

……

方棋的怒火一下子灭了个干干净净,叹了长长一口气,挫败的妥协,主动把小孩抱在怀里,拍拍他因为恐惧不断颤抖的脊背,轻声安抚道:“不会不会,怕什么呀,其实人没谁不能活啊,你长大了就懂了……”

鸿元身体一僵,方棋忙顺着毛摸,道:“我……我不会离开你的,至少现在不会。”

鸿元没说话,由他抱着,眼中风云密布,弥漫着浓浓的阴霾。

如此走走停停过了几天,直到离开风瑶派足有百里时,那边还是没动静,方棋吊在半空的心才算彻底放下来。

这天匆忙赶路,来到了近段时间以来最繁华的游安城,有之前看到的城镇的十多个那么大,民众的生活质量也要高出来一大截,人群熙攘。

方棋牵着驴,带着鸿元在人群中穿梭,心道来得正好,城市大说明流动人口多,信息也更全更杂。前几日不是没在村镇里打听过千尸谷,但问的对象多是生在当地长在当地的本地人,没出过远门,对外界之事所知甚少,大都直指风瑶山。所以方棋寻着找着,挑了个最热闹的地段,来到一座店面挺大的饭馆,看里面几乎坐满了人,多是一脸风尘仆仆,想来多是到处跑的。

打听千尸谷的消息,还得靠这类人。

方棋牵着小孩找座位,人多的几乎坐不下,最后方棋在一桌坐了三人的旁边停下,诚恳道:“方不方便搭个桌?”

这三人都是男人,在外跑江湖,眉眼之间全是豁达和豪爽,当即道:“您请。”

方棋抱着鸿元坐下,招来小二叫了饭菜,并给眼前的三人多添了一壶酒聊表谢意,那三人也未推脱,痛快的收下了。

方棋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寻摸着怎么搭讪。

正在措辞语言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波喧哗的起哄声。

“让开!”

“天啊!这是哪家的马车?”

“扶摇剑宗啊,你看车壁的门徽!”

“这事儿居然连扶摇剑宗都惊动了?!”

“不止是他们!听说佛修的真佛寺,道家的纯阳派都来了人,魔修更是来了不少!”

……

方棋探头往外看,只来得及看到一大列马车队伍最后面的的几辆,仅是惊鸿一瞥,但轻yì能看得出来,那马车极为华美厚重,上面雕满了繁复弯曲的花纹,每辆马车都是三匹骏马拉车,就连车夫也穿着干净利索,精神奕奕,吆喝声中气十足,可见是个练家子!

方棋蹙眉,回想刚才他们说是什么门派来着,扶摇剑宗?!

方棋愣了愣,飞快的从脑海中搜出了资料。这扶摇剑宗是剑修门派里的老牌世家!历史悠久,影响力数一数二,是仅次于鸿元的剑神亲爹一手创建的云淮剑宗的超高级门派!极为讲究派头,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大阵势的从这里经过。

可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要去哪里?!

正想着,外面街上忽然涌出大量的人口,只听有人惊喜大叫道:“天呐!全都是御剑飞行!好大的手笔,这又是哪门哪派?!”

“御剑飞行……还能是哪个门派。”

外面一个华服男子接口道:“是云淮剑宗。”

云、淮、剑、宗?!

他没听错吧!

方棋一下子愣了,大脑空白一片,久久无法回神,等他转过弯来,外面的人已经散了大半,同桌的几个大汉低声谈论着。

“说来最近真是奇怪,我今天在这儿坐了不过片刻,见到好几个大型门派往这边跑,不单单是扶摇和云淮,道修、佛修,乃至于魔修都来了不少,究竟发生什么大事了?”一个络腮胡男子道。

“其实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一矮胖男子道:“我们今天来找你,也正是为了这个。”

“是,你这段时间休歇在家可能不知,”旁桌上的魁梧壮汉猛灌了一口烈酒,道:“风瑶山上有个风瑶派你知道吧?!那边可出了大事了!风瑶派被人屠了满门!全派上下一千三百多名弟子,尸骨无存!”

真真是活的时候籍籍无名,死了之后名扬天下。

风瑶派……屠派?

方棋的筷子啪嗒掉在地上。

另一边络腮男子惊骇道:“屠派?是谁干的!心思忒是狠毒,这是有什么血海深仇?才屠了整个门派?!”

转而那络腮胡皱起眉毛,疑惑道:“不对。”

“我记得这风瑶派掌门才只是道宗修为,坑蒙拐骗不是个能上去台面的,也没听说依附在哪个大型门派之下,”络腮胡道:“这样一个小门小派,怎至于引起这么大的重视反响,惊动如此多的大能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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