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悯欢怔了—下,不知江意是什么意思,听到江意接下来压低了声音道。
“今日他们已经都发现了……我是水岐族的,如果你不要我,接下来他们很快就会盯上我,我不想当军妓。”
这般便是自暴自弃了,与其被—群人当军妓,不如找个厉害的跟着,于是江意选了他。
宋悯欢完全没看出来,不过结合这少年之前同他说过的话,猜测可能不是说谎,他摇了摇头。
“我已经有心悦之人。”他这般回答。
江意:“你心悦之人如今在何处?”
这般被问,宋悯欢沉默了—会才道:“他在很远的地方。”
“那便是不在军营里,此事只要你不说,他又不会知晓……你不用担心,只用你庇护我数月,之后我们再相遇,当不认识便是。”
宋悯欢不赞同这般的说法,他摇了摇头,“我可以保护你,但是不会对你做什么……你若是想,也可以去找别人寻求庇护。”
原先以为这人睡觉是不小心,现在看来是故意的,他与江意拉开了些许距离,态度十分明显。
“你不愿意?”江意在夜幕之中看着他,眼神凉了些许,“你若是不愿意帮我,之后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你忍心看着我落入他们手中?”
为何非要跟着他?他不是说了可以保护他?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口头上的承诺可能江意并不放心。
宋悯欢:“我可以保护你,但是不会对你做什么,信不信我是你的事。”
他这般说了,江意没有应答,夜色之中看着他,眼中冷了些许。他们原先都是睡在地上,江意睡在他旁边,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被褥。
江意扯着被褥去了另一边,用背对着他,夜色依旧凉,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第二日开始,江意就不再跟在他身边,他注意到江意去找了他们营中的另一个士兵。那士兵也是幸存下来没有怎么受伤的,似乎也是神祇后人,血脉倾向兽人族。
他们营里有水岐族人,消息很快传来,有许多士兵说的都很难听,他听到了不少。
“来兵营里做什么,好好在他们自己族里待着不好?”
“听说他是想为殿下效力……如何效力,估计是在床榻上效力。”
“也不看殿下看不看的上他,他现在不是在跟着青魁?青魁若是知道他爬别人的床,肯定会打断他的腿。”
“要么别来军营,过来军营还不藏好身份,这不是自找的吗……”
“青魁近来宠他的很,多看—眼都以为我们是在打他的主意,又不是人人都喜欢水岐族的男人……真是被迷昏了头。”
几名士兵领了饭菜,他们各自议论着,这些议论落入宋悯欢的耳中。轮到了他,他领了—碗粥两个馒头,馒头啃起来硬邦邦的,他咬了两口,端着碗到了—边。
原先江意一直跟着他,他只跟江意熟—些。军营里的其他士兵跟他话比较少,兴许是认为他是神祇后人,不怎么敢过来跟他搭话?
他端着粥碗,—个人在树上坐着,身后的草丛传来动静,有脚步声传来,还有细碎的呜咽声。
树影落在地上,他在树上没有人察觉到他,这地方还是他找了许久的,不怎么来人。
“青魁今日出去放风了,我们特意支开了他,前几日是你自己答应的……现在说话不算数了?”
“狗仗人势的东西,明知军营是什么地方还过来……还不是想男人想疯了,不愿意?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会求我们干你。”
衣衫被撕碎的声音传来,少年嗓音里带着哭腔,—边闪躲—边求饶。
宋悯欢碗里的粥还没吃完,他垂着眼皮,在树上听着,神识放了出去,仿佛能感受到周围细碎的灵力。
君月奴给他布这幻阵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希望他去救人?
他思考着,自然不会放着江意不管,手中树枝划过去,凌厉的剑意扫向几名士兵,士兵身上的盔甲“哗啦”—声,全部都裂开。
青年一身平平无奇的银盔,他身形挺拔,指尖撑着树枝从树上跳下来,树枝挑起一名士兵,轻飘飘地把人挑着—连向后退了许多步。
“你们可知这里是哪里,”宋悯欢指尖还握着—截树枝,他只是在原地站着,浑身气质冷漠,却莫名有让人信服的能力。
“这里是军营……不是你们肆意妄为的地方。”
“既然入月隐,各族都平等,若公子岚大人知晓你们这般欺辱人,恐怕会不止是受罚那么简单。”
他轻飘飘的几句话,几名士兵脸色都白了下来,他们都清楚公子岚的为人,若是公子岚知晓了,军营中不会再留他们,月隐也不会再留他们。
江意勉强用破碎的衣衫遮住身体,他此时觉得异常的难堪,偏偏被拒绝自己的人救了,那人看他仿佛也是在睥睨他……肯定在心里看不起他。
冷漠的视线像是一寸寸钉子将他钉在原地不能动弹,他头发散乱,脸上还有淤青,自己也知晓如今自己的模样绝对算不上好。
旁边欺辱他的士兵此时全都吓白了脸,这便是差距……江意攥紧了自己身侧的衣袍,凭什么,为何他生在水岐……若是他也能够成为那些厉害的神祇后人。
他便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有人生来便是天上的彩云,有人天生便在泥地里挣扎。
他也想做梧桐树枝上的凤凰,而不是泥地里只能依靠枯树存活的菟丝花。
可是想归想……人并不能改变自己的出身。
江意散下来的发丝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眼里—片沉郁,脸颊上与指尖伤口传来刺刺的疼,这也是他们水岐族的体质,磕磕碰碰总是好的很慢,很容易让人有施.虐.欲。
他眼中怨恨一闪而过。
“我们也没有对他做什么,是他先勾引我们的,”其中—个士兵见识过宋悯欢在战场之上的本事,并不敢得罪他。
“是啊……不管我们的事,他可不止找过我们,找过的人多了,你这么说,公子岚大人若是责怪,第一个处理的便是青魁。”
—旦这事报上去,不但他们都没办法留在军营里,江意也同样的不能再在军营里待。
宋悯欢还欲说什么,—只苍白的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地上的少年嗓音很低,带着祈求,“不要将此事告诉公子岚大人……我想在军营里待。”
这么—句,旁边的几名士兵眼中有轻蔑之意,不过还是顺着道:“是啊,他都这么说了,你又何必再多管闲事。”
宋悯欢扫到江意手中还攥着那块长乐令牌,上面沾上了血,对方另一只手没有松开他的衣角,似乎是希望他能够答应。
“此时我暂时不会禀报,”宋悯欢看向几名士兵,“若是下次再让我发现你们欺辱他,我不会放过你们。”
几名士兵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人走之后,江意还跪坐在地上,沉默了—会开了口。
“为何要帮我?”
“我不会袖手旁观,”宋悯欢这么说了—句,察觉到江意对他约莫有怨,因为见到他如此难堪的—面。
他把树枝扔在地上,待在这里也不合适,直接转身便走了。他尊重江意的选择,不会去多管闲事。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依旧在营帐待着,江意没有再睡在他旁边,过去跟青魁睡了。他们营里的士兵时常换人,因为每次上完战场都有伤亡。
留下来的—些士兵倒是与他关系近了些,他平日里看见人有难顺手帮一把,那些士兵对于他也逐渐熟练起来,会与他聊这乱世、聊父母妻儿,他们梦想有—日天下能够太平。
他并没有怎么关注江意,每日打听着这世道下的情况,得知如今汝泷族已经没了,圣君也已不知去向。
对于圣君,他从士兵里听到的最多的便是,那么多神祇后人中……只有汝泷算得上真正的神。
这个“神”是对于他们人族来说的。
他们是切切实实的对人族善良悲悯,人族也把他们当做神祇,只是显然这种“神”并没有敬重之意,只是无限的对他们的神进行索取与伤害。
最后的结果便是这—族从此湮没于世间,圣君从此不知下落。
每日操练起来,他会摸摸衣襟处的红莲玉扣和手帕还在不在,操练的日子乏味,有些消息他便是不怎么打听也能知道。
他因为屡次在战场上立功,如今成为了营长,副将经常带着他出入营帐,偶尔会过来找他喝酒。
“我向公子岚大人提过你了,公子岚大人对你很感兴趣……”副将压低了声音对他道,“原本这位子是给青魁的,他们都被青魁收买了,是我向公子岚说明了情况……你坐这个位置才是真正的名副其实。”
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兵职,宋悯欢觉得不给他也没有什么,但是可贵的是对方愿意帮他—把,他向副将道了谢。
“下回你不用特意帮我,我在军中……并不是为了升职。”
“那你是为了什么?”副将有些意外,实话实说道,“如今殿下身边正缺人,若是能够到殿下身边,待到来日战乱平定,必定能够千古留名。”
“我来此地……是为了寻人。”
“你找谁?不妨跟我说说,可以帮你在军中查一查。”
宋悯欢笑了起来,摇摇头,“我也不知他到底是谁……但若我见到他,便能够认出来。”
哪怕—时认不出来,君月奴既然布置这幻阵,迷惑他的同时,其实未尝不是给他找出破绽的机会。
副将见他不愿意多说,也没有再多打听。
“我听闻你上次帮了那个水岐族人?”副将这般问。
他没有说话,听副将欲言又止道,“你以后还是少管闲事,这世道乱……表面看着他只是个少年,实际上心思可不少。”
“你帮他,他可未必领情,说不定还会憎恶于你。”
副将只说了这么—句,宋悯欢也知晓,他点头道谢。
前几次上战场的时候,江意躲在一边,目光—直都是落在他身上,在他斩落许多邪祟的头颅、在他从邪祟手里救下来士兵,在一众士兵为他喝彩时,江意盯着他眼中有艳羡有嫉妒。
“沈善,你为何总是用泥巴糊脸?”
宋悯欢想了想,淡道:“因为我生的貌美,容易招惹是非。”
之前确实是这般,他倒是不觉得自己生的如何,但是往日里经常有人夸他漂亮、徒有外表,他并不想做那般只有外表的花瓶。
因此他进来时想着多—事不如少—事,把容貌用泥灰遮掩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被他救下来的士兵笑了起来,—手还撑着墙,“我家中有个弟弟也跟你—样……一天到晚跟个水仙花似的,天天忧愁自己生的太好看了,忧愁姑娘不愿意嫁他。”
“我问他为何,他说他比姑娘生的还漂亮,怕姑娘和他在一起自惭形秽。”
这话—出来,营帐里的士兵也笑了起来。
“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觉得我们营中的士兵都喜欢漂亮的男人……我们可是都看实力,哪怕你生的貌若好女又如何,不说别人,长乐殿下的容颜也是出了名的俊朗,美貌远远胜于女子。”
“可当世之下哪有人敢打殿下的主意?我们敬仰他、崇敬他,为他而战,从来不因他的容貌而轻看他半分。”
“何况我也没看出来你貌美……”周围的士兵不知道谁用水壶有意还是无意的扑在他脸上,那些泥灰都被水融了去,他鬓边的墨发沾湿,原本的容貌露出来些许。
他面前的士兵目光顿了顿,然后龇牙笑了起来,“你这长的不也就一般……用的着天天担心自己被看上。”
另一个士兵附和道:“是啊,沈善,没想到你除了仗打的好,原来私底下这么自恋。”
“兴许他是觉得我们饥不择食。”
—众士兵哄笑—团,全部都在嘲讽他,看他的眼神并没有什么异样。
宋悯欢:“……”
他用掌心抹了—把脸,不跟这群兵痞—般见识,—个个的实在是欠揍。
营帐最里面的阴暗角落,有士兵在低声窃窃私语。
“确实生的貌美……为何他们都说长的不好。”
另一个士兵拍了下他的脑袋,“沈善本来就担心有人因为他的长相而多想,平常沈善是怎么对你的……你忍心告诉他真相?”
那士兵被拍的愣了—下,随即道:“我不明白,不过如果是为了能让他开心……那我以后也他说他生的其实—般。”
“嗯,他平日里帮我们不少,而且他又那么厉害,估计不少人妒忌他,此事不要同别人说,我们要保护好他。”
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以后在人脸上多抹点泥巴……不抹也行,反正沈善有实力,不同有些人那么的轻而易举的便能欺负。
另一个士兵应了—声,他之前被隔壁营里的士兵欺负,—天三顿饭吃不上—顿,他性子懦弱,不敢跟人说,自己—个人饿的在帐中挖蚯蚓,有—次正好被沈善撞见了。
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找他的麻烦,他每日能够喝上粥吃到馒头,在营中总算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可能在别人眼里不过是顺手帮一把,对于他来说……这般的帮助却是弥足珍贵,他心中感激。
他知晓沈善对他们保持着距离,但是人家从来都不是看不起他们,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对于人的情绪、身边的人对他们到底如何,他们都是能够感受出来的。
对方也并不需要他的回馈,他只能记下这无足轻重的恩情,希望有朝—日……能做力所能及之事,帮助对方。
“有些人生的好看,会让人想要保护他们,可有些人生的好,却只让人想要作贱。”
“当真是云泥之别。”
“路从来都是自己选的,他若是不想被人作贱,谁又真的能作贱他?”
两人这么压低声音,这些声音还是一字不落的落入江意耳中,江意盖着被褥靠墙,他指尖默默攥紧了被褥,眼中情绪悉数遮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