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陈牧雷把周云锦抓走的时候并没有好心地带走她的书包,好在学校附近的商贩习惯了学生们丢三落四,大多会帮忙保管。
第二天一早她去学校晨练的时候天还没亮,那家馄饨摊还没开门。
她换好运动服来到操场,陈琰已经带着其他体育生准备练热身了。教练老刘摆弄着秒表,一见到周云锦立刻板起脸,指着她:“你给我过来!”
陈琰看着周云锦被教练带到一边,知道这顿骂是免不了的。
老刘嗓门大,几乎整个操场都回荡着他骂人的声音,同学们在跑道边个个抻脖子看周云锦挨骂。
“嚯,周云锦该不会被老刘骂哭了吧?”
“不能吧,我看周云锦平时挺勇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陈琰吹了集合哨:“别看热闹了,四千米来,热热身。”
立即有人抱怨:“又四千米。”
陈琰:“你刚才不是喊冷吗?”
老刘见大家都已经开始准备训练,便把陈琰喊了过来,指着周云锦对他命令:“所有正式训练完事后别人解散,你看着她——”他又指着操场,“至少一百圈,一圈都不能少!”
“是,教练。”
“哼!完蛋的玩意儿!”
老刘背着手气呼呼的走了,周云锦松了口气。陈琰还惦记她的脸消肿了没有,但现在天没亮,操场灯光太暗,他什么都看不清。
“别怪老刘,他是着急。”
“没怪。”
队伍男女生分为两组,男生在前,女生在后,两人跟在女生队伍的后面。
陈琰几次想和周云锦说话,但周云锦根本不给机会,加快速度跑到女生队伍前。
陈琰不要脸的跟上去,还没张开嘴,老刘的大嗓门隔着半个操场传过来:“陈琰你干什么呢!女生用得着你带跑?带男生去!”
陈琰:“……”
于是直到上午训练内容结束,陈琰都没捞得着和周云锦说第二句话。
别的同学已经散了,整个田径场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体育生的体能没有极限,周云锦虽然缺席了不少训练,但是这一百圈对她来说跑着像闹着玩似的。
陈琰陪着她跑完最后一圈,两个人的运动服都被汗打透了。
陈琰给她拿了水,又拿了一条干净的大毛巾披在她身上,单膝跪地帮她掰腿拉伸:“一会儿请你吃东西?”
“不用了,我早上吃完来的。”
“早上吃的东西早消化掉了,跟我还客气什么呀。”
周云锦背对着他,白色的运动服因为汗湿隐隐显出里面运动内衣的印迹。按说这场面陈琰早习以为常,夏天训练时女生们穿得更清凉,但他就是没控制住自己的脸开始偷偷发烫。
周云锦哪知道他此刻的反应,只觉得他掰着自己腿的力道越来越小,不禁欸了一声:“你再用点力。”
陈琰觉得自己的脸似乎更烫了,咳嗽了一下,说道:“周云锦,我快过生日了。”
“……想要什么礼物?”
陈琰问:“你想送我什么礼物?”
“我不知道,你说吧。”
“我想要什么你就送我什么吗?”
“那得看我买不买得起,我没多少零用钱的。”
陈琰:“那我得好好想想。”
周云锦换了一条腿拉伸:“篮球鞋什么的就算了。”男孩子对篮球鞋的欲、望永无止境,尤其是他们打篮球的男孩子。
陈琰笑眯眯地说:“那不用,放心得了,不会掏空你。”
提到球鞋,陈琰就想到陈牧雷,连心情都跟着掉了几个档。
“我好像从来都没问过你,你是独生女吗?”
周云锦动作一顿,半天才回答:“不是。”
陈琰有点小惊讶:“居然不是,那你家里还有谁?”
这一次周云锦没再回答他,从垫子上坐起身,抓起运动服外套:“我去洗澡了。”
虽然说周云锦从来没对他有多热情过,但这态度的变化实在明显,陈琰不明所以:“怎么走了?你还没帮我拉伸呢。”
周云锦头也不回:“你自己拉。”
“……”
洗完澡,周云锦找到校外那个馄饨摊,老板替她把书包保管了一宿。
不仅书包在,连饭盒都在。
“同学,忙着约会书包都不要了?”老板年纪不大,三十多岁,笑得挺欠揍的。
周云锦敷衍一笑,找地方坐下:“一碗馄饨,两屉包子,三个煮鸡蛋。”
老板抓了一把馄饨扔到锅里:“好嘞,还挺能吃。”
来这吃馄饨的学生虽然他基本叫不出名字,但都是熟脸。做学生的生意不会吝啬,所以老板又多抓了几个包好的馄饨扔进去煮,抬头招呼新来的客人。
“同学,吃点什么?”
“和她一样,多加一屉包子和三个煮鸡蛋。”
老板:“……”
“她付钱了吗?”
“还没呢。”
周云锦听到陈琰的声音,还没抬头,陈琰已经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我给你付过钱了。”陈琰洗过澡,顶着一头潮湿的黑发追过来。他们训练完都喜欢来这吃东西,要找到周云锦很容易。
因为还是周末,学生没来,不是正经吃饭点,客人就他们两个。陈琰把之前那瓶水拧开瓶盖放她面前,周云锦也没客气,一下子喝进去小半瓶。
他们位置靠棚外,阳光斜进来打在两个少年的身上,干净又温暖。
陈琰支着下巴看她:“你怎么晒不黑,用了什么防晒霜?给我也用用,你看我黑的。”
陈琰伸出半截小臂放在周云锦的手臂旁,果然肤色对比惨不忍睹。
周云锦把原本撸到手肘的袖子拉回到手腕:“陈琰,你就那么闲吗?”
“周末啊,训练完不就没事了?”陈琰是真的厚脸皮,“那你周末都干什么?约你出来玩你从来都不答应。”
周云锦叹气,陈琰不由得笑道:“叹什么气啊,我是看你一个人太寂寞了,陪陪你。”
“你陪别人吧,好多人想跟你玩呢。”
陈琰摇头,直白又无赖:“可是我就想陪你,怎么办?”
周云锦下意识抬眼看他,和陈琰灼热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他们之间,似乎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周云锦不懂是哪里变了,但她知道不管是什么,都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东西。
煮好的两碗小馄饨一起被端上桌,这份量一看就是加过量的。
等老板又端来了包子和煮鸡蛋,陈琰道:“谢了哥。”
老板似乎心情不错,哼着小曲摆摆手。
周云锦看看老板又看看陈琰,低声道:“哥?他至少大你十几岁。”
陈琰舀了一勺小馄饨汤吸溜一口,简直满嘴溢香:“叫哥没毛病,男人至死是少年。”
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
周云锦差点被逗笑,强忍住。
等她一个包子快要吃完,视线不经意瞟到老板那位“少年”,终于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陈琰,你太讨厌了。”
周云锦偏头笑得眉眼弯弯,整个人都在发光一样,生生把陈琰看痴了。
陈牧雷也不是真的非要把小院卖掉,毕竟这里是拥有他回忆最多的地方。
好的回忆与不好的回忆,几乎都在这里。
胡小钰三天两头跑过来蹭吃蹭喝,偶尔晚上也赖着不走,干脆就睡这儿了。
陈牧雷知道胡小钰是觉得陈永新刚走没多久,怕他难过想不开,但这孩子嘴笨,说不出几句安慰人的话,就只能陪着他。
小院陈年杂物与灰尘太多,陈牧雷和胡小钰整理了很多天,收拾出来一堆没用的东西。胡小钰找来人把破烂拉走,换了百来块钱买了些冷菜熟食和啤酒回来。
“那个小姑娘又在咱家外头鬼鬼祟祟,不过她刚才看见我就跑了。”
陈牧雷被周云锦跟踪的事连胡小钰都发现了,但陈牧雷视而不见冷处理,胡小钰也不好说什么。
今天胡小钰终于没忍住好奇心:“哥,你是摊上什么事了吗?”
陈牧雷假装没听见,专心收拾陈永新留下的老物件。胡小钰想了想又问:“难道真是简哥说的那样,那小姑娘是你的风流债?”
那天简绎来,胡小钰背着陈牧雷把周云锦的事说给他听,简绎就是这么告诉胡小钰的。
“简绎放个屁你也觉得香。”陈牧雷从一堆老物件里翻出了一个破旧的铁盒子,里面装着一台旧手机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手机卡。那手机不知道是坏了还是没电了,无法开机,陈牧雷没有找到电源线,又把旧手机装回铁盒里扔到纸箱里。
陈牧雷的狐朋狗友之中,简绎是少数几个让胡小钰认为有内涵又靠得住的人,人格魅力一等一。要不是胡小钰早打定主意跟着陈牧雷混,这会儿已经去给简绎鞍前马后了。
陈牧雷把这些旧物挨个翻了一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让胡小钰通通装箱暂且丢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陈牧雷拿了根烟衔在嘴里,回头看到胡小钰摆弄着一只手,嘴里面不知道嘀咕着什么。
“你掰手指头算什么呢?”
“我看那个小姑娘顶多十几岁。”
“所以?”
“就算你是年少轻狂吧,这年纪也对不上啊!”
陈牧雷眯眼,预感到他肯定说不出好话来。胡小钰算了算,下了结论:“除非你谎报年纪了,不然怎么都不可能有这么大一个私生女!哥,你今年到底几岁?”
敢情胡小钰以为那个周什么什么是他风流债的证据而不是风流债本身?
陈牧雷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儿疼:“吃饭吧……”
陈牧雷开了瓶啤酒,刚放到嘴边,赵令宇打过来一通电话。
“晚上过来我这儿吧,喝几杯。”
赵令宇话筒那边的声音嘈杂,什么动静都有,陈牧雷似乎听到几个熟悉的哥们的声音,便应下来。
“行。”
赵令宇比陈牧雷年长几岁,按道理陈牧雷应该叫他一声哥。
但陈永新还在的时候,白鸿泉的“公司”几个骨干成员都是称兄道弟不分年龄的,所以就算赵令宇在几人之中最为年轻,也得按照规矩称陈永新一声陈哥。
到了陈牧雷这儿,他本属后辈,但赵令宇和他年纪没差多少又谈得来,索性让他直接称呼自己名字了。
陈牧雷本不想带着胡小钰,但他死活非要跟来,陈牧雷也没辙。
陈牧雷不在的这几年,他的车一直在胡小钰那儿。不过胡小钰一年前才拿到驾照,技术差,人又粗心,把陈牧雷的车刮蹭是常有的事。
赵令宇在门口看着陈牧雷那辆车磨磨蹭蹭还没停进车位就知道是胡小钰是司机。
陈牧雷实在受不了胡小钰这肉劲儿,推开车门先下来了。
赵令宇迎面过来接他,头一歪,说道:“让胡小钰停楼后面吧,我今天没开车,车位空着,地方也够大。”
赵令宇开的娱乐场所,晚上人多车多,胡小钰好不容易才找到个车位,还被旁车占了小半拉位置。
“别管他。”陈牧雷打量了几眼周遭停着的豪车,“生意不错。”
“不比过去了,去年翻修后就差了不少。”赵令宇迎着他往里面去,“是你很久没来了。”
“我来不来还不是都一样,你这儿没我感兴趣的节目。”
赵令宇表示认同:“也是,男人如果都像你这样‘清修度日’,我这儿就得关门了。”
陈牧雷虽然脾气火爆人又糙,但他长得实在够劲,个头高大挺拔,出手也阔绰。曾经有不少口味奇特的女人就喜欢他这一款的男人,不要命地往上贴,但无一例外,都被他赶走了。
简绎和赵令宇曾私下里怀疑过他是不是哪里有毛病,撺掇胡小钰去问,结果就是胡小钰差点被暴揍。
他没任何毛病,非常健康,就是觉得女人麻烦。所以时间一长,不近女色的标签就在他身上贴死了。
赵令宇把他带到楼上一个房间,酒菜已经备好。见两人现身,众人齐齐起身。
“牧雷,陈叔的事我听说了,节哀。”一个打扮光鲜的男人狠狠地给了陈牧雷一个拥抱,表现得最为激动,一脸悲痛的样子仿佛去世的是他爸。
陈牧雷拨开他的手,反勾住他的脖子:“臭小子,你去学表演了吗?”
白政顿时破功,像个孩子似的又哭又笑地抱住陈牧雷:“我都想死你了!陈叔心真狠,就是不说你在哪儿,不然我早去接你了,你回来真好!”
“得得得,你先从我身上下来。”陈牧雷被他肉麻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硬是把白政两只胳膊拽了下来,上下打量一番:“长相倒是有点男人样儿了,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白政吸吸鼻子,才不管他说什么,大有一副今晚赖定他了的架势。
赵令宇亲自开了瓶酒给陈牧雷斟上,说道:“小政知道老陈的事,你又回来了,专门从外市赶回来,女朋友都不要了。”
白政不以为意:“嗨,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哥几个不是担心你么,特意攒了个局让你高兴一下。”
陈永新遭遇意外重伤不治,最终撒手人寰,所以很多人都觉得陈牧雷回来的时机非常微妙。
有人猜测,陈永新是被仇家寻仇,不是那么简单的意外事件。更有人猜测,这事儿和陈牧雷脱不了关系。但猜测是猜测,没有人敢提一句。
酒过几巡,白政把陈牧雷叫到阳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陈牧雷知道他有话要问:“想说什么就说。”
“我知道不少人在背后乱嚼舌根,但还是得问问你,”白政问得慎重,“陈叔那事,和你没关系吧?”
“怎么连你也觉得我能干出这种事?”陈牧雷怎么会不知道那些传言,“我平时到底给你们留下了什么操蛋的印象?”
“连?”白政从他的话中听出点儿道道,“还有谁这么认为?”
陈牧雷:“还能有谁?别人哪怕是怀疑了,谁有那个胆子跑到我面前来求证?”
白政琢磨了一下:“我爸?”
白政的父亲,正是“公司”的老大白鸿泉,而陈牧雷没承认也没否认。
这几天夜里的温度稍有回暖,但白政只穿了件衬衫出来,冻得打了个冷颤,说出来的话也显得没什么底气:“我爸不至于,他和陈叔是有过命交情的,陈叔出了这档子事儿,他一时间接受不了罢了,不是怀疑你。”
陈牧雷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看得白政直发毛:“你瞅我干什么?”
余光瞥到赵令宇的身影,陈牧雷换了个轻快的语调:“看你不食人间烟火。”
白政不乐意了:“你损谁呢?”
赵令宇低声笑,拍拍白政的肩安抚:“白公子哪里像我们每天提着脑袋等日出,他懂什么人间烟火。”
“你俩怎么回事,把我说得像个小乳猫。”白政推开赵令宇,一脸不乐意,当真有几分孩子气。
陈牧雷也跟着笑起来:“你当不了小乳猫,小奶狗还差不多。”
白鸿泉把白政保护的很好,导致白政到现在都不知道白鸿泉、陈永新和赵令宇一行人到底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的,只以为白鸿泉开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司,什么乱七八糟的业务都接,独独不干违法的事。
而事实恰好相反。
其实陈牧雷打心底里羡慕白政,老子黑儿子白,不像他和陈永新,老子黑儿子也黑,一辈子都没办法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
这两人笑成这样,白政就纳闷:“总觉得有事瞒着我。”
陈牧雷和赵令宇十分有默契地摇头否认,一人搭着他一个肩膀:“白公子,请一定保持住这份纯真。”
白政年纪和他们差不了几岁,心机城府可比他们差远了,他自己也清楚。赵令宇来阳台是和陈牧雷有事聊,白政会看眼色,臭着脸进去了。
陈牧雷也猜到赵令宇要说什么,等他先开口:“调整得怎么样?”
陈牧雷按灭烟头:“老大准备见我了?”
赵令宇耸肩,替白鸿泉解释:“好歹他和老陈是兄弟,也得给他时间缓一缓不是?别多想。”
“我可不是白政。”哪怕是在赵令宇面前,陈牧雷也不想掩饰对白鸿泉的不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一点老大总得懂吧?”
“收收你的性子,阮城容不下你了?”赵令宇难得在他面前露出点威严来,可惜陈牧雷不接着。
“你这语气特别像老陈,你是和他称兄道弟习惯了吗?把自己摆上一个长辈的位置?”
赵令宇不像白政那么单纯,陈牧雷在他脸上没看出什么别的信息来,刚准备进去,就听楼下连着几声酒瓶被砸碎的动静传过来。
他探头一看,居然看到了周云锦。
她被人推倒在地,飞过来的酒瓶正好砸到她的头,然后就见她整个人轰然倒下。
有人在打架,她明显是被误伤的。陈牧雷看她好不容易爬起来,又不要命地往上冲。
真是个蠢货,这姑娘的生辰八字是有多差?每次见到她都没什么好事。
陈牧雷发誓他一开始真的没想管闲事,但他突然想起陈琰似乎对这个小姑娘不一般,要是真出点什么事,那陈琰十有八九要找到这里来。
陈牧雷扭头问赵令宇:“赵老板,一般说来,酒后闹事的你都怎么处理?”
赵令宇还没看出来那个小姑娘是谁,但陈牧雷这一问,他突然就猜到了。
这么巧的吗?
“看情况,严重的报警,不严重的私了。”赵令宇按灭了烟,准备起身,下楼去压压事。
陈牧雷把他按回椅子上,随手拿起夹克穿上:“依我看,私了吧。”
他别的话没多说,赵令宇很有分寸,也不去多问,一笑:
“行,随你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