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古老的座钟第二次整点报时了,走廊里传来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应声开了,走进来一个年轻人,双手在腹前交握,毕恭毕敬:“陈哥。”
原本站在窗边闭目沉思的陈牧雷缓缓睁眼,转身询问:“人来了?”
年轻人点头:“来了,还有肯叔,高老,都来了。”
“居然都来了,我面子不小啊。”陈牧雷自我调侃,对年轻人抬了抬下巴,“那就带路吧。”
年轻人侧过身,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里连走廊的装修都是奢华的,但是风格还是二十几年前流行的样子。陈牧雷跟着年轻人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道门前,进去之前,他在裤兜里的手暗自攥了一攥。
厚重的木门打开,里面的人顿时停止了交谈,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
陈牧雷的视线在墨镜后面迅速把房间内扫视了一圈,一眼捕获到沙发主位那个满头银发的男人,下一刻就扬起嘴角,抬腿就向他走过去。
“白伯伯,你的心可是够狠的啊,活活把我脾气都憋没了,都这么久了,居然才肯见我。”
白鸿泉朗声大笑,起身像抱自己儿子似的一把抱住陈牧雷,怜惜地拍拍他后背:“臭小子,我最近身体不太好,事情也多。白政和我提过,令宇也和我说,再不理你的话,你能把我这里给掀了。”
“那我可不敢。”陈牧雷扶着他坐回沙发上。
“还有你不敢的事吗?几个孩子里就属你胆大包天,谁也没被你放在眼里。”按照辈分,陈牧雷没资格坐在这张沙发上,但是白鸿泉却拉住了他的手,然后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陈牧雷微微愣了一下,然后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我就算是只豹子,在您面前也得乖得像只小猫,这点规矩我都不懂的话那实在是白活了。”他看了一下侧边沙发上的高振和轮椅上的黎不肯,“各位叔叔们也不能同意啊,肯定要联合起来收拾我了。”
黎不肯哼了声,还是一张过分严肃的脸,视线和陈牧雷稍稍一碰撞就移开了。高振正在用手机从摄像头里看小孙子,闻言抬头:“你要是能有我家森森一个小手指头招人喜欢,那我还能愿意管管你,可惜啊……”
陈牧雷摘下墨镜放在边桌上:“高老您这话说的,我这么大个人了拿我和一个小孩子比,难道我小的时候不够招人喜欢吗?”
“你小的时候?”
内间的门开了,赵令宇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我认识你时你得有八九岁了吧,见着我连个招呼都不知道打一个,被老陈骂了才不情不愿地叫我一声哥,然后又被骂了,老陈让你叫我叔叔,你死活不叫。”
赵令宇把醒好的酒放到茶几上,衬衫袖口规整地卷至小臂,优雅的像个贵族。他一番打趣引得白鸿泉又笑起来:“这倒是像牧雷的脾气。”
“那时你年纪也不大啊,我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叔叔。”似乎是被勾起了什么回忆,陈牧雷迅速敛下眉眼,手指捏着杯杆轻轻晃杯,看酒液沿着杯壁划出优美的螺旋状,漫不经心地问,“原来你还记得啊,那么久以前的事了。”
没记错的话,那年他九岁,赵令宇大约刚成年。
陈永新带着陈牧雷辗转到了一个北方的城市,深夜的荒郊野岭,雷声阵阵,但雨还没下起来。陈牧雷跟着陈永新进了一个院子,院子里都是他们的人,院外还拴着两条大狼狗,狂吠不止。其中一间屋子里隐隐传来一个男人痛苦的呻、吟。陈永新什么都不让他问,还让他好好睡觉。
但他怎么能睡得着,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和狗叫吵了他半个晚上,然后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敲开他们的房门,丢了一袋不知道什么东西给陈永新。
“狗叫得让人心烦,估计是饿了,喂点吃的给它们吧。”
少年从门缝里看到坐在被窝里的小男孩,似乎也没有太惊讶:“你儿子?”
陈永新回头看了看他,道:“这孩子怎么醒了?”
少年原本打算离开的,因为陈牧雷的眼神改了主意。他走了进来,拿起陈牧雷扔在被子旁的一件衣服擦了擦手上的脏污,冲他笑了笑。
“你叫陈……陈牧雷,对吧?我是赵令宇。”
陈牧雷虽然年纪小,但是个头已经很高了,眼神也完全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仿佛不懂什么是害怕,什么是胆怯,一瞬不瞬地瞪着眼前的白衣少年。
赵令宇问陈永新:“他不会说话?怎么不懂叫人?”
陈永新骂了陈牧雷,他才百般不愿地开口:“哥。”
陈永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叫什么哥,叫叔。”
陈牧雷抿着小嘴,头一歪,就是不屑叫叔叔。赵令宇也不勉强,擦干净了手后把衣服一扔,和陈永新说:“让牧雷去喂狗吧。”
陈永新:“他一个小孩——”
“我看他不像胆小的孩子,让他去吧。”大概是看陈永新面有难色,又说道,“那我带他去好了。”
于是陈牧雷穿好那件被赵令宇弄脏的外套,捡起地上那个黑漆漆黏糊糊的袋子跟着他来到院外。
那两条大狼狗凶狠至极,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冲着陈牧雷手里的袋子龇起獠牙,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看它们饿得。”赵令宇问陈牧雷,“养过狗吗?”
陈牧雷摇头:“没有。”
赵令宇:“动物呢,都是一样的,你只要保证它们能够吃饱肚子,它们就会记着你是主人了。”
山风卷起,夹杂着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袋子里一直有黏稠的液体滴下来,刺、激着大狼狗的感官,因为有绳子绑着,它们不断跳跃不断尝试奈何就是够不着面前的孩子和食物。
赵令宇把他往前推了推:“不想当主人吗?还是你想当狗?像它们似的被拴着?或者……想当食物?”
陈牧雷的手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却不见半点退缩,紧咬牙关屏住呼吸打开袋子。
“别弄脏了手。”赵令宇好心地提醒。
陈牧雷便脱下自己的衣服团了团,然后隔着衣服掏出了袋子里的东西,闭着眼睛分别丢给那两条大狼狗。
动物可怕的咀嚼声,闭着眼睛似乎听得更加清晰,陈牧雷忍住胃里翻涌上来的呕吐感。一直等它们吃完,赵令宇给了陈牧雷一个打火机:“回去哥给你买件新衣服,你这件就烧了吧。”
赵令宇走了,陈牧雷等衣服完全化成灰烬才跑回去。
陈永新蹲在门外,全程远远地看着,然后给他打了一盆水:“洗手,睡觉。”
其实陈牧雷手上只沾到了一小块暗红色,他却觉得自己永远都洗不干净了。
憋了几个小时的雨终于下了起来,那个男人不知不觉停止了叫声,两条狗也窝在棚子里睡着,而陈牧雷的眼睛直到天亮都没有阖上过。
时至今日,陈牧雷以为赵令宇早已经记不清那晚是如何把他推向深渊的了,原来,这个人什么都记得。
赵令宇自然没有听出陈牧雷话外之音,只当他闲话家常:“那当然,你这么特殊的孩子,我怎么可能忘。”
酒的香气自然地释放,陈牧雷把杯子放在鼻端轻嗅,然后才呷上一口,舌尖在口中轻搅片刻,才将酒液缓缓送入喉。
赵令宇耐心地等着他的点评:“怎么样?”
陈牧雷接下来却一口气把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舌尖轻扫嘴角:“大概是好酒,可惜我不懂欣赏,这个给我喝怕是要糟蹋了。”
赵令宇摇头失笑:“你就不能学着懂点儿生活?”
陈牧雷反驳:“谁说我不懂了,白酒不好吗?好的白酒入口绵长香醇,回味无穷。”
赵令宇没和他争论,点头:“早知道我给你预备点白的。”
白鸿泉喝了一口,也随着陈牧雷附和:“这回我站牧雷,我也喝不管这个,还是白酒带劲儿。”
赵令宇耸肩,问黎不肯和高振:“二老也不给面子吗?”
白鸿泉趁他们品酒论酒之时,拍拍陈牧雷的手腕。陈牧雷放下酒杯,上身微微前倾:“白伯伯。”
白鸿泉:“生我气了吧?”
陈牧雷:“本来有,被您磨没了。”
白鸿泉摇头叹气,踱步到窗前,陈牧雷跟上去:“想说什么您就直说吧。”
白鸿泉:“不是不想见你,你回来得突然,老陈走得也突然,不少人疑心……我总要调查清楚。”
陈牧雷:“老陈前脚让人带我回来,我刚踏上阮城的地盘,后脚他就出事了,这时机赶的,绝了,不怪你们觉得这事是我干的,就因为我临走前和老陈扬言要——取而代之。”
白鸿泉今年七十有二,虽然头发全白,但精神矍铄,身体也好得很。他一双眼睛透着精明,但在陈牧雷眼里,白鸿泉这个人本身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白鸿泉啧一声:“你这孩子,的确是嚣张了点儿。老陈之前和我喝酒的时候就说过,当初后悔留下了你,让我把你除名。”
“哦?觉得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吗?”陈牧雷似笑非笑,“他当初不就是看中了我身上这一点吗?我那时但凡有点儿退缩,怕是早就被丢到山里让野兽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吧。”
白鸿泉:“……”
陈牧雷双臂环胸,话里带了几分类似威胁的意味:“白伯伯,这样不合适吧?你舍不得白政参与进来,又不信任我,想除我的名,那我这些年跟着你们图什么?”
赵令宇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自后惩罚性地拍了拍他:“怎么和你白伯伯说话呢?谁不信任你了?这不就有事让你去做吗?”
白鸿泉满不在乎地拦了下赵令宇:“不碍事,牧雷这种性格我喜欢。”
陈牧雷也拦了一下白鸿泉:“先不要转移话题,就说老陈的事,不瞒你们说,我也觉得事有蹊跷。”他看向赵令宇,“你不是说邱刚被人揍了吗?现在怎么样了?”
赵令宇:“怎么?”
“还能怎么,为什么老陈身边的其他人屁事都没有,就他被收拾了?这就不让人觉得奇怪吗?”陈牧雷冷笑,“我承认老陈这个人有点烦人,他身边的人就那几个,却也都是跟了他十几年的老人儿了——胡小钰不算,他还是个孩子——老陈对自己人什么样儿我心里有数,他和白伯伯肯叔你们拜过把子,和那几个人也是过命的交情啊。我这段时间去找过那几个跟过老陈的人——”
陈牧雷顿了顿,并没有打算把他们的谈话内容如实告知,只是话锋一转,“如果老陈的死真和邱刚有什么关系,那我还得感谢那个揍他的人呢。老陈再不济也救过我,给过我一条命,既然收了我当儿子,甭管我们关系怎么差,我也是叫过他一声爸的。”
赵令宇沉吟了一下:“邱刚的事,是那几个人干得吗?”
陈牧雷看了他一眼,当即就笑了:“重点难道不是邱刚这个人身上有问题吗?赵令宇,你搪塞我需要做得这么明显吗?”
赵令宇的脸色倏地就变了。
……
作者有话要说:小通知:本文从17章开始倒v,抓紧时间看哈。
关于中间那一段喂狗的事,聪明的你们一定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吧,我一边写,一边觉得恶心反胃,赵令宇实在是太凶残了。
我可怜的锦妹,话说陈牧雷不拿命保护锦妹都对不起陆北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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