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俩没将严猛拉到公安局顶缸,都是朋友,既然不是他下的套,没必要撕破脸皮。带香村和对抗康贤公司,严猛都出过力气,赵凤声不是那种恩将仇报的小人,干不出落井下石的勾当。警察真要追究责任,再把严猛推出去也不迟,反正这场祸事由他主导,锅,当然也得由他来背,这是江湖流传多年的规矩,是另一种衍生出来的道义。
大刚开车带着赵凤声往老街行驶,一个变成了家徒四壁的穷光蛋,一个比起穷光蛋只多出一个小卖部,两人转瞬间被打回原形,跟十年前快去要饭的状态,如出一辙。
大刚不住打量冰山脸的赵凤声,自从上车后他就没说过话,咬着手指,望着窗外一动不动,大刚满不在乎道:“我几百万打了水漂都没哭,你在那哭丧着脸干啥,又不是天塌地陷了,不就是钱吗,没了再去挣,咱兄弟俩安安稳稳活着,比啥都重要。”
赵凤声扭过头,嘴角扯了扯,但怎么看,也和笑扯不上关系。
他挺佩服大刚的豁达心态,几百万,说没就没,从一个小富翁变成落魄中年大叔,任谁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惨烈后果,包括赵凤声他自己。当年就是郭海亮将他的家底卷走,才一气之下远赴巴格达,虽说不全是因为郭海亮的见利忘义,那也起码占了七成。
可大刚依旧是爱咋咋地的表情,没有骂娘,没有动拳头,看起来跟丢了二百块钱一个模样。这叫海纳百川还是傻人无忧?赵凤声更相信前者。李爷爷曾经赞扬过大刚有程咬金八分神韵,赵凤声原先以为老人家说的是长相和暴躁脾气,仔细一琢磨,原来说的是俩人的大度心态和泰然自若的临危不乱。
态度决定一切,赵凤声懂这句话,可他没法做到大刚的程度,现在不能,以后也够呛,这是一个人出生起就定下的性格,很难改变。
“生子,咱没招谁惹谁,一个大西北的权贵人物,干嘛千里迢迢跑来跟咱过不去?看情况不是冲严猛来的,否则直接把人留到那了,还用好吃好喝好招待?可我连那个地方的人都不认识,不可能拿我当出气筒啊!”大刚挠着鬓角,百思不得其解,忽然望向一言不发的赵凤声,试探性问道:“是不是你以前弄出的桃花债,弄大了别人闺女肚子,人家拿你没辙,干脆过来拿我撒气?”
大刚的想象力,是出了名的天马行空,什么事都能猜的比电影剧情还跌宕离奇,赵凤声常说他不干编辑可惜了,大刚说老子一不会写字,二必须沾黄,没几个电影导演愿意收留这么一个常年污污污的老司机,赵凤声笑着说岛国需要。
对于赵凤声的母亲姓雷这件事,大刚的念头只是转瞬即逝,并没有往那边胡乱猜测。在大刚印象里,赵凤声母亲是个温婉爱笑的女人,从来没跟人红过脸,见了谁都是抿起嘴唇,给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很大方,很得体,是桃园街里出了名的老好人。他听父母说过,赵凤声母亲年轻时就是出了名的大美人,桃园街里首屈一指的街花,这一点大刚十分赞同,他清晰记得赵凤声母亲长得很白,一双经常抱着赵凤声的手,比起黄寡妇的胸脯还细嫩。可后来,赵凤声父亲瘫痪在床,他母亲承担起家里所有劳务,一双吹弹可破的柔腻手掌渐渐变得粗糙,到最后简直跟枯皱的树皮一样,令人望而生畏。
赵凤声没有回答,盯着不断飞过的梧桐树,怔怔出神。
“生子,咱下一步该咋办?”大刚每当下决断的时候,都会询问赵凤声,这是二十多年养成的习惯。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现在也没理出头绪,姑奶奶马上要去省城治疗了,别的事暂且放一放。”赵凤声眼神闪过一丝哀愁。
他的心思全都飘在严猛口中的雷姓老板,思考着对方下一步会走出什么棋,现在收入被封杀,等于相士被屠,只剩光杆将帅任其宰割,他倒想看看那位名义上的舅舅,是用马后炮还是双车错,来进行最后杀招。
“哎!~他娘的,没钱了连出去喝个花酒都没底气啊,要不咱先去老佛那里蹭顿酒喝?据说那个家伙生意不错,每天都能进账个一两千。嘴里闲的淡出个鸟,亲不到小妹妹,弄点酒解解馋也行啊!”大刚长吁短叹道,他以前都是胡吃海喝后去夜总会潇洒快活,然后找个洗浴中心泡泡澡,跟小妹妹探讨人生,很久没有像现在一样感受到窘迫。
“想喝酒?那还不好说,我小卖部里有的是,不过没啥好菜。姑奶奶那花钱的地方不少,我得把钱留着。”赵凤声不忍心逆了兄弟酒兴。
“别说二锅头,给我一盘花生米,工业酒精都能咽进肚子里。”大刚流着口水道。
回到老街,兄弟俩去小卖部拿了三瓶价格亲民的二锅头,也不是赵凤声小气,他的小卖部最顶级的就是二三十块的低档酒,喝着还不如二锅头口感浓烈,干脆选择二哥钟情的白酒,。随后又去砸开邻居大门,买了一斤酱驴肉和十块钱的带皮花生米,回到八条十二号。
俩人心情不佳,话少,酒多,一杯接一杯往肚子里倒,后来嫌倒得麻烦,干脆举着瓶子碰。驴肉没吃半斤,三瓶白酒已经喝完,大刚扎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赵凤声却越喝越清醒,一双眼睛瞪得比灯泡还亮,给鼾声如雷的大刚盖上被子,收拾完残羹剩饭,赵凤声洗漱完毕,躺在床上陷入沉思。
烟抽了一根又一根,赵凤声始终无法入睡,起身来到上锁的抽屉旁边,拿出钥匙打开,翻出一个小匣子,轻轻翻起,绸缎里裹着一对有些年头的翡翠镯子,这是赵凤声母亲当年的唯一嫁妆。
赵凤声拿着镯子缓缓擦拭,自言自语道:“雷家……别逼着我赵疯子把你们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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