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迷茫和怀疑来的古怪。
就在这不久之前,在那场引起后来无穷事端的临安诗会上,他和那位佛门年轻一辈最有出息的僧人辩过。他曾经和僧人说:生命是平等的,妖食人,人亦食妖,没有哪个做的比哪个高贵,哪个比哪个生命价值更高。
可如今,他变了,他想杀了那些异族,因为它们的残忍让他亲眼看到了,这不是什么弱肉强食的狗屁自然法则,这明明就是最无情的虐杀,它们从来都是赶尽杀绝,哪怕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也绝难逃其毒手。
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眼睁睁地看着,却跨不过那时间的长河,去救下同族的性命。
他从未想到过:原来以前的人族,生存竟是这样的艰难,原来生命是这样的脆弱。
这种尽收眼底的血腥,让他牙眦目裂。恨不能杀光这世间百族。这一刻,他忘了和那个僧人说过的话。若是此时他还能猛然想起当时所说,怕是觉得之前的话无疑都是一些一无是处的屁话把?
当一个人的思想发生变化,而且是在他身体最为虚弱的时候发生变化,那么愤恨就会侵蚀他的意识,让他看不清自己。他的此时的想法和以往背道而驰,异化在了对立面。他只剩下无尽的癫狂,意识中混乱一片。
这种情形只能是一种情况:他即将入魔。
他心中现在只有尽情宣泄悲愤和痛苦念头,他忘了自己只是一个不存在于这个空间和时间的旁观者。他想参与其中,但他的心里只有杀戮。他想将这眼前的所有欺辱,和以人族为血食口粮的所有种族杀个精光。
显然,这是一种极端的理念。
现世的理念告诉世人,杀戮的存在是为了守护,杀戮的本身必须依附大情大爱。
而当一个人内心中没了这些最纯真的情感,只剩下杀戮本身的时候,这便是魔。
吕溯游入魔了,在这个他根本都分辨不出真实还是虚幻的世界里,他变成了另一个自己,一个完全对立的自己,他闯入了这个本来他本不可能闯入的战场。
他疯狂的出手,心中只有杀戮,在这个自己的意识主宰的世界里,他用最原始的暴力横扫整个世界,他自己已经没了可以自由控制自己的意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光他们,杀光他眼前所见的所有的生灵。
大地在颤动,天空在下坠,地裂山崩,惨嚎不断,不仅是万族在一个个消逝,就连他本来想要去守护的人族,也都没能幸免,沦为他出手时,附带的牺牲品。整个世界在崩塌,这个在他意识中存在的世界在慢慢消逝。
黑暗逐渐吞噬一切,世间没了一丝光亮,连那原本一丝微弱的火光,也早已随风而逝。
他完全化身为魔,击打虚空。他早已没了意识,只是在机械的挥霍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尽管他的眼前已经没有了任何对手,但他依然没有停止攻击。
他就像一个永远都不知道停歇的机器一般,甚至都不用充能。每一次都是全力的输出身体的力量,但立即又不知从哪里来的能量,将他的整个身体填满。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这个本该早已灰飞烟灭的世界,突然间出现了一丝亮光,那是朵小火苗,火苗随着他出手的罡风东倒西歪。确丝毫没有要熄灭的样子。
这丝小火苗坚强的挺立,任他从东南西北方各自刮过来的强劲罡风吹打,就那样照亮着那一小块天地,却从未消逝,且越烧越旺。直到最后,它像太阳一般照亮了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
入了魔的他愤怒的嘶吼,想要将这摧毁,但任他怎么攻击,这场火却越来越旺,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将之熄灭。
此消彼涨之中,火焰里映出一张人脸,一张满是悲悯、满是慈爱的脸。
若是吕溯游此时意识清醒的话,他将会发现这张脸他曾经见过。他曾经跨过时间的长河,二人曾相视对望。
他从火焰中走出,身体逐渐凝实。随着他身体的显现,那照亮整个世界的太阳一般的火焰,也全部归拢进他的身躯,他看着眼前失去理智,疯狂发泄的年轻人,脸上的慈爱和关心之色更甚。
他慢斯条理的走向眼前的年轻人,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他的步子很慢,久久不曾换步向前。他的步子很快,因为他跨过了不同的空间来到了年轻人身前。
他一扬手,疯狂的年轻人便如被点了穴道一般,呆立当场,尽管年轻人的眼睛中还充斥着无尽的杀气,凶恶的脸上依然不放弃面对迎面而来之人的恨意。
他终于伸出了手,伸出了那跨过时间长河,跨国空间阻隔的手。他终于摸到了年轻人的头顶,接着长叹一声,一指点到了入魔的年轻人的眉心。
平平无奇的一指,年轻人满身的杀气、魔气竟如潮水般退去。
直到一个满头银丝,闭眼静立的年轻人重新出现在眼前。年轻人气息平静,呼吸均匀。在正常不过。
可谁又能想到,就在刚刚之前,这个年轻人甚至有了想灭世的举动。
火中人得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满脸尽是不舍,可他最终还是化作一粒粒熄灭的火星子,随着一阵清风吹过,慢慢消散,不留一丝痕迹,像是他从没有来过一般。
吕溯游没有看见这一切,因为等他重新恢复意识,睁开眼睛时,他早已不在那个他意识中的世界,而是躺在一座巨大的床榻之上。
这个地方他虽然只来过一次,但记忆中却是那么深刻,这里是历代人宗道首,大周国师的布道之所,无数人宗大能曾在这里论过道,亦不乏教外高手来此交流。若说临安城有什么地方是最安全,甚至超品都无法轻易窥视的地方,这里绝对算一个。
吕溯游从睁开眼,就能感觉到一股中正平和的气息洒满全身。他身体虽然还疼痛,但神魂之中却是一派祥和。
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意袭来,他的神魂中电石火花般闪过一幕幕景象、画面。
他回想起了在意识世界中的一幕幕,甚至最后他入魔后疯狂地毁灭、杀戮,一直到最后那位满是悲悯的火中走出,如太阳般照亮整个世界,温暖世界,也照亮了他的男人。
他救了他,却没留下一句话,最后化作火星消逝,不留一丝痕迹。
为什么会这样?他想到那个如太阳般温暖的男人,泪水便涌出了眼眶。那一切是那样的真实,以至于到现在,他还能真切的感受到入魔后内心中的痛苦。
他甚至能感受到,曾经入魔后识海中的五个方位,虚和实的异兽神魂都沾染了魔气,在他的识海中愤怒、痛苦的嘶吼。
直到那个男人一指点在他的额头,那炙热的光出现在他识海之中,磨灭了魔气,照亮了识海,最后飞进金页之中,为本就光芒四射的金页,又添了一些炙热的亮光。
金页变成了太阳一般在识海中发亮。辉光洒满识海四方,照亮了本来看不到的黑暗的地方。
他的识海更加宽敞,一眼望去漫无边际。
而他也在这一时刻意识到,他从此得到了一个特别的技能,他可以化身魔躯征战四方,而这一切为他提供能量的来源,便是那太阳洒下的神辉、耀光。
魔,本是邪恶的,杀戮的,让人厌恶的。
可他化身魔躯后,他知道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他是光耀的,神圣的,引人注目的。
这是一股能照亮世间的光耀,是一股让人信服的神光,尽管它还较之那个男人如太阳般神圣的耀光来比想对微弱,还有进一步升华的可能。
但他相信,这将是一丝火种,以此为始,以后定能以燎原之势洒满世间每个地方。
这一刻起,他知道了一些事情。
……
“醒了,醒了,薛姨姨快来,逍遥哥哥他醒了。”吕溯游刚睁开眼,便被一直陪在榻前的吴子兮发现,尖叫声中满是惊喜。
片刻间,床榻前便出现几道身影,吴子兮,薛灵均他是认识的,另外还有一个满身黑衣的年轻男子和一只土黄色的山猫妖兽。
对此,他有些疑惑。
薛灵均探了探他的脉象,说道:“是这两位救了你的性命,若不是他们,你这次性命难保。当时你和伤你之人两败俱伤,但是你已经昏迷,是他们恰巧经过,才赶走了对方。”
吕溯游挣扎着起身,身体虽有些疼痛,但确实已无大碍,既然醒了,他可不愿意一直躺在众人眼下,他想给黑衣年轻人行礼感谢。
吴子兮急忙扶住他,眼中含泪:“逍遥哥哥,你慢点。”
吕溯游对她轻轻一笑:“无妨,不能老躺着。”
说着话,继续面向黑衣男子,可他刚一弯腰,便疼的龇牙咧嘴,黑衣男子急忙扶住他,说道:“吕大人不必如此,我和猫叔虽然没和吕大人见过面,但是却神交已久,之前猫叔为了藤老之事,大闹临安城,若不是甘大人帮忙,皇甫大人网开一面,吕大人又勘破藤老一案冤情。我们定不会如此顺遂,还待在临安城中。救了吕大人是天意如此,以全了恩情。”
“哦,原来是你们啊!之前听若怡她们提起过你们,这次还真是有缘分,也是我命不该绝,这次若不是你们,我的命真的就得交代在那里了。”说到这里,吕溯游看到黑衣年轻男子和那只山猫妖兽眼神熠熠,甚至充斥着泪光,望着他。
他有些不明所以,还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对,小心的问道:“二位,我可是有什么不对之处?为何你们这样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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