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缥缈不可触白雾为山涧笼上一层神秘感,一簇簇迎春花枝丫从山溪边探出,透明露珠顺着褐色枝丫轻盈落下。
伴随着棒槌敲打衣裙声音,溪边时不时传来女子嬉笑,她们三两成群坐在山石上,嗓音紧张中带着丝丝兴奋。
“听说了没?鬼宗门昭告六界,要招男修和女修侍候鬼王呢。”刻意压低女声隐隐响起。
说是‘侍候’,但坐在山溪边洗衣女子们都心知肚明,鬼宗门是在给鬼王选炉鼎。
鬼王并非是掌管鬼界阎王爷,却比阎王爷可怖千百倍,连众人提起他名号时,都不敢太大声音。
但这并不影响她们热情,她们都是蓬莱山最低阶外门弟子,没有修仙天赋,又买不起丹药借外力增元,想成为内门弟子简直比登天还难。
与其在蓬莱山苦熬,倒不如碰碰运气去给鬼王做炉鼎。
鬼宗门允诺被选中之人,侍候鬼王三个月便可以任选一件鬼宗门法器珍宝离去,另外再补贴十万极品灵石。
十万极品灵石是什么概念?
整个蓬莱山一年开销也就是一千极品灵石,有这十万极品灵石傍身,各大门派都要抢着收她们做内门弟子。
她们讨论眉飞色舞,对面坐在迎春花旁虞蒸蒸,却一言不发挥着棒槌,神色专注敲打着一身白衣。
一道温柔空灵嗓音,在山涧响起“好巧啊,姐姐也在这里?”
话音一落,原本叽叽喳喳女修们停住了嘴,她们齐刷刷将目光投向虞蒸蒸身后。
虞蒸蒸没有回头,甚至连挥棒槌动作都没有停顿一下,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那道女声。
女子脸上笑容逐渐凝固,嘴角弧度也变得牵强起来“姐姐不喜欢我也无妨,可修炼为大,姐姐是木灵根,没有灵蕴来源,吃再多丹药都于事无补。”
这一次,虞蒸蒸顿住了动作,缓缓侧过头看向那女子“所以呢?”
身后女子一身仙气飘飘白裙,娇嫩白皙肌肤吹弹可破,在氤氲雾气中,犹如摇曳在池中脱俗绝世昙花,与她身上灰扑扑布衣形成了鲜明对比。
虽衣着不同,可她们那同样倾城貌美脸庞上,却有着两三分相似之处,只是虞蒸蒸更削瘦一些,穿又是粗布衣,便显得逊色了几分。
她们同是蓬莱山掌门女儿,但不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
虞蒸蒸生母曾是掌门正妻,后来掌门依靠杀妻证道方式进入化神期,虞江江她娘就上位了。
两姐妹出生时仅仅间隔一月,打小失去生母虞蒸蒸被寄养于后娘身边,她们表面上同是掌门之女,私下待遇却是天壤之别。
虞江江被爹娘娇宠,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说是众星捧月长大也不为过。
而虞蒸蒸则受尽白眼,动辄就是鞭打棍责,久而久之就养成了沉默寡言性子。
虽然早就听说两姐妹不合,可传闻总比不得亲眼所见,女修们纷纷投去看好戏目光,心中默默脑补了三百回合撕逼大战。
虞江江并没有生气,她面上依旧挂着温婉笑容“姐姐应是有所耳闻,鬼宗门正在招……侍女,我跟爹爹推荐了姐姐。”
她刻意停顿间隙,令虞蒸蒸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句脏话。
推荐?敢情现在连做炉鼎都要走后门了?
不等她说话,虞江江便又紧接着开了口“这是千载难逢好机会,若是姐姐被选中了,届时三月后归来,便可随意带走鬼宗门一样法器。”
“听爹爹说,有样法器名为乾坤鼎,用此法器可为姐姐扭变木灵根属性,姐姐想要回内城便指日可待了。”
木灵根原本是修仙界,最强大灵根属性。
但一千年前,鬼王以一己之力血洗东皇龙族,活生生剥下十余万片龙鳞,东皇龙族死伤无数,几近灭族。
之后天降异象,血雨数月,那是龙鳞化成血雨,血雨过处泥土皆变腐地,花草枯萎,寸草不生。
唯有人界被天界鼎力相护,险险免受于难,但到底也是受了些影响,种出草木皆无灵气,只能做果腹之用。
其他几界就更惨了,大好山河成了不毛之地,漫山遍野光秃秃,连根野草都种不出来,唯有靠幻术才能维持原本美景。
没有了灵蕴来源,木灵根修士灵力渐失,到了这一辈,若是被验出是木灵根,基本就可以收拾一下回家种地去了。
偏偏虞蒸蒸是掌门女儿,这尴尬身份令她想走也走不了,只能在蓬莱山受人白眼。
别说给鬼王做炉鼎,若非是她能力不够,她恨不得将鬼王撕成碎片填海,要不是他闲得蛋疼去屠龙,她也不至于活如此窘迫。
若真有什么乾坤鼎好事,虞江江才不会告诉她,她可太了解这个白莲妹妹了。
干啥啥不行,耍心眼第一名。
虞蒸蒸一棒槌下去,将幻术所化迎春花敲成了齑粉,棒槌砸在山石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惊得虞江江险些摔进溪水里。
“谁告诉你,我想回内城了?”
她不紧不慢将浸泡在溪水中白衣拎起来,葱白指尖微微用力,拧干了白衣中水渍“妹妹向来腼腆,怕是自己想要乾坤鼎又不好意思跟爹说。若是妹妹想去鬼宗门一试,我帮妹妹与爹娘说一说就是了。”
虞江江愣了愣,随即面上出现一抹不自然红晕——是被气。
若非是走投无路,她才不会来找这个废物姐姐,鬼宗门要炉鼎可男可女,仅有一条要求,必须是至阳至纯之人。
她是火灵根,内属阳,完全符合鬼宗门要求。
鬼宗门向来霸道,说是昭告天下寻找自愿前去有缘人,但只要符合鬼宗门要求男修女修,一个也别想逃过去。
向来只有鬼宗门挑人,从来没有人挑鬼宗门这么一说。
她可不愿意给鬼王做炉鼎,听闻鬼王都活了十几万年了,谁知道是不是个糟老头子。
可鬼宗门不好惹,不管她怎么哭求,她爹都铁了心要把她送去。
虞蒸蒸是木灵根,勉强说起来也算属阳,她们两人容貌有几分相似,若是能诱骗虞蒸蒸代替她去鬼宗门,她便可以逃过这一劫。
若是软不行,她就来硬,届时先斩后奏,直接下点药将虞蒸蒸弄晕绑过去。
她爹这么疼爱她,总不能眼睁睁看她进火坑,给个糟老头子当炉鼎。
虞江江眼圈微红,抬头望着站起身虞蒸蒸“我知道姐姐喜欢大师兄,所以才不愿前去鬼宗门。但姐姐就算是为大师兄洗衣做饭整整七年,大师兄也不过就是将姐姐当做仆人罢了……”
“我是好心想帮姐姐,姐姐何必这般不知好歹?”
虞江江越说越委屈,仿佛随时都要哭出声来,虞蒸蒸脚步一顿,蓦地攥紧了手中棒槌。
她忍不住开始分析,要是夜里她偷偷潜入内城,用棒槌锤死虞江江这个憨批成功几率有多大。
她寻思着,她喜欢大师兄和她不想去给鬼王当炉鼎,这两者之间似乎没什么必要联系吧?
大师兄风光霁月,犹如谪仙风华,虽然难追了一些,但只要她一想起内城里那些歪瓜裂枣师哥师弟,她就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坚持一下。
虞江江目光短浅,只看到她给大师兄做饭洗衣了,却不知大师兄早已经辟谷,但只要是她送去食盒,收回时都是空碟子空碗。
内城弟子从不洗衣,都是捏个净衣诀就把衣裳弄干净了,大师兄也可以这样做,可他却没有,而是将贴身衣物都交给她来洗。
说起来,虞江江其实也喜欢大师兄,可惜虞江江要维持端庄温淑人设,豁不出去脸皮追求大师兄。
而她就不一样了,面子算什么,能把大师兄追到手才是真本事。
虞蒸蒸不紧不慢开口问道“你知道老子为什么写《道德经》吗?”
虞江江愣了愣“不知道。”
虞蒸蒸微微一笑“因为老子愿意。”
虞江江“……”
她被噎说不出话来,只能暗地里咬紧牙关,脸色红了又绿,绿了又红,煞是好看。
难得见虞江江这个娇娇女吃瘪,女修们憋得满脸通红,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笑出声来,可她们眸底不加掩饰嘲笑,还是令虞江江烧红了脸。
正当气氛僵持之时,不知是谁路过山涧时吆喝了一嗓子“大师兄出事了!”
虞蒸蒸先是一愣,顺着那声源看去,只见有不少穿着白衣内门弟子从内城中涌出,朝着西边断崖山方向奔去。
她掐诀将大师兄白衣放入储物镯中,顾不上再与虞江江纠缠,往断崖山方向疾步小跑。
虞江江召出青岩剑,踩在剑身上御剑离开,不过眨眼间便追上了虞蒸蒸。
明明是暖春,断崖山却寒风凛冽,虞蒸蒸推开围观众人,冲到了吃瓜群众最前端。
只见断崖边,矗立着一黑一白两身影,他们中间杵着一个杏色长裙少女,像是被强行分割开来阴阳两极,看起来如此突兀。
黑衣男子皮肤雪白,微微眯起双眸含笑,他衣襟上绣着一朵烫金优昙婆罗花,那是鬼宗门代表。
他手中执着一把寒冽长剑,剑刃虚指白衣少年脖颈“奉命前来诛杀蓬莱山首席弟子,得罪。”
杏裙女子弓腰作辑,重复一句“得罪啦。”
这是鬼宗门杀人流程,先礼后兵,嚣张至极。
白衣少年并没有将两人放在眼中,他面容懒散倚靠着断崖边苍天古树,略显削瘦手指微动,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两颗核桃。
虞蒸蒸简直要当场给跪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师兄竟然还有心思盘核桃?!
鬼宗剑下无生魂,也不知大师兄是做了什么,才会被鬼宗门追杀到蓬莱山。
没人敢上前插话,平日讨好巴结大师兄人,此刻都像是鹌鹑一样缩在人群中,生怕此事牵扯到自己身上来。
就连虞江江都躲在最后边,对着手边传唤镯急躁说着什么,看起来似乎是在搬救兵。
但来不及了,黑衣男子以风驰电掣之势挥出长剑,带着逼人阴煞之气,手腕轻一反转,剑势以一化百,朝着大师兄元神所在直直逼去。
这一剑就算要不了他命,也会废掉他灵根,令他从四灵根修仙天才变成一个废人。
虞蒸蒸瞳孔微紧,仅用了001秒计算她挡剑后果,脚底便不受控制向前奔去。
耳边是呼啸狂风,凌乱青丝随风舞动,似乎有人发出了惊叫,剑身深入皮肉声音在耳廓中无限放大。
她仿佛清晰听到了自己强劲有力心跳声,震得她耳膜有些疼痛。
鲜血从锁骨下溢出,即便她伸手捂住了伤口,血液依旧迅速将粗布灰衣浸湿了。
凌厉剑气令她下意识向后退去,她余光扫过身后万丈深渊,眸底闪过一丝慌乱无措。
蓬莱山四面临海,那深渊下是海水,虽说掉下去摔不死,可她现在身受重伤,万一掉海里昏迷了,没摔死倒是要淹死在海里。
虞蒸蒸停不下来,惯性将她整个身子冲出了断崖,她咬牙用力一掷,纤细手指堪堪抓住了冰冷山石。
她惊慌看向白衣少年,试图伸出手臂求救“大师兄,救我……”
白衣少年慢里斯条抬起眸子,淡淡眸光定格在她满是鲜血手臂上,嘴角勾出一抹浅笑“你手上都是血,会弄脏我白衣。你不是说爱我,那就自己爬上来。”
虞蒸蒸泛白唇瓣轻颤两下,不可置信看着他。
要不是她腾不开手,她真想掏掏耳朵,看看到底是她听力出问题了,还是面前这个狗男人脑子有问题。
弄脏他白衣?
这七年来,他白衣都是她洗,难道他衣裳比她性命还重要?
撕扯心肺剧痛从伤口处袭来,她痛神经十分发达,此刻若不是生死攸关,她大概已经痛到昏厥了。
痛意令她心跳加速,她粗粗喘息着,脑海中隐隐闪过一道白光,仿佛有什么破碎记忆被重新黏合起来。
她眼皮像是灌了铅似,越来越重,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喊出了自己遗言“我爱你大……”爷。
虞蒸蒸话还未说完,她悬在空中身子,已然无力坠落了下去。
白衣少年眯起眸子,若有所思看向前方。
她方才说什么?
我爱你……到永远?,,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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