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倒霉,自是有苦难言。这一大帮子的汉子,酒肉管饱,若是颗粒无收,那他这店家少说都算是白干好几天。
可是土匪出身的人家,一言不合便是拔刀见血!若是讨债不成,最后还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那可是得不偿失。
只是……眼下适逢这种乱世,却实在是容不得他继续去多想多虑了。
今日不论如何,钱总得是收点的!
本以为这土匪出身的人不好说话,可却未曾想到,这领头之人哼笑了两声,随手从衣兜里头摸索了一阵,反手就将将一把银元倒扣在了柜台上!
“掌柜的,你当我们还是土匪不成?呵,咱们可是要去当兵的人,又怎么会欠了你的酒食钱?这些银元你先收下,待会儿多还少补,你看如何?”
所谓大起大落不过如此,店家这会儿几近喜极而泣,伍琪也是看得微微点头。
虽说这帮人嘴上不讨饶,但看在还愿付钱的份上,多少也算是有些‘改邪归正’了的意思……
军阀手下的兵患固然严重,但归根结底地说,这还是算是正规的武装力量。较之山贼土匪,自然还是这些更值得信任些。
不多时,这边便是酒饱饭足。
六儿还有些泛懵,伍琪便扶着她站起身来。姚二一抹嘴,锡杖入手,整个人也显得精神了些。
“二位,今日有缘相见,这一顿就让我姚二请了吧。”
对方这般热情,伍琪便也不推辞。微微点头,正想着该怎么返还给姚二,六儿却是一脚踩空,接了个踉跄,脑袋上头的兜帽便滑了下去。
一张白净小脸露于外,眼神迷离,双颊微红的模样,落入到了那匪兵的眼里头,便是嬉笑了两声,嚷着喊道。
“好生白净的姑娘家!哎,来这儿陪我们喝点酒吧!”
那人还想说些什么,一双筷子却横着飞来,敲在了他端碗的右手上,吧唧就是一响。这倒霉家伙吃疼,拇指一松,平碗掉在了地上清脆一响。
哐嚓!
整个酒馆的气氛稍稍一滞,随后便见那领头的汉子蹭地一下站起了身来。他瞪大了眼睛,朝着自家兄弟喊道。
“狗剩!之前都跟你说什么了?既要当兵,这一身的匪气都给我洗了去!你这般模样,又跟土匪有何两样!”
定睛望去,正是这人甩手丢出筷子,打到了自家兄弟的手腕上。
“站起来,跟人家姑娘家道歉去!”
众目睽睽之下,一众兄弟们起哄般的视线簇拥而来,让这狗剩的酒都醒了大半。他要脸面,却更怕大哥训斥。
便红着脸,快步上前,满脸憋屈地对着六儿说道。
“姑娘,是我放荡了……还请你见谅。”
这小妮子酒气未散,尚且有些发懵,伍琪代其答应了下来,转身便和姚二一同走向柜台。
“伍兄弟,看不出来,这帮土匪出身的人家,还挺有心气的。”
对姚二的点评,伍琪微微颔首。本来只当这群人是群被收编而来的粗野匪兵,可眼下看来,多少也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三人行至柜台处,姚二出手也是相当阔绰,挥手便是一打的银元,让掌柜的也是眉开眼笑。
今日跑了几个小单子,却换成了两件大单。如此看来,倒也不算是亏本了去!
而就在清算了的时候,伍琪一分神,听到了身后那群人的交谈声。
“狗剩,老大训你不错,但今日你杀的前朝余孽最多!兄弟敬你是条汉子,来,这碗酒我先干为敬了!”
在一声声的喝彩中,那狗剩脸上又飘现出了上头的红晕。他点点头,一抿嘴,挺直了脊背就端起个酒坛。
“不过只是冲在了前头,捡了个大运罢了!就那帮子余孽的本事,都是些缺胳膊断了腿的残废而已,换成在座的哪位兄弟,都能砍瓜切菜了去!”
言止于此,他仰头痛饮一番。白酒入喉,似火窜心!他大呵一声,未能入口的佳酿便顺着脖颈躺下,在他身上的虎皮衫浸染成白。
酒香混着汗臭,就像是阴沟里头的翻找出的胭脂。
他长呼口气,眼看着自家大哥并未出声去呵斥他,这心里头的豪情便又涨了三分。
他正想要慷慨地继续说些什么,一只手却突然伸出,继而拽了拽他的衣角。
“这位兄台,您方才说到的前朝余孽,请问可否再详细多说一些?”
狗剩低头望去,酒气朦胧之间,他的目光飘忽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算是聚焦,从而撇见……
一个人影,此时正仰起了脑袋,满脸堆笑地盯着他。
“你?你不是……刚才旁边桌的那个人?”
“正是。”
那狗剩还有些犯迷糊,旁边的兄弟便长笑了三声,扯起了那破锣嗓子嚷道。
“所谓前朝余孽,还能是谁?便是一群从清廷退伍下来的人!那帮家伙平日里头作威作福,今日落到了我们手里头,怎会轻饶他们!”
“那群不识好歹的残废,哈哈,我以为这些人当过兵勇,还有几分的本事。没成想都无一合之敌,狗剩兄弟一刀过去,便是人头滚滚落!”
“要说这个,还是那半大小子有点骨气。喏,看起模样来,也就跟你差不多年纪的模样。使得一手好枪,还伤了不少兄弟呢!”
“那又如何?一人之勇能堪何用?被围了个圆,最后还不是被我们活捉?哼,小小年纪就当了清廷的兵勇,让人厌烦。一人一刀,削去他的五官,挑断四肢,让他嚎上一会儿,求死不得,那才算解气!”
“是了!还有那领了头的老婆子,说那小子是她家独子?笑话,看那模样便是当官的架子!哎……大哥只是一刀就削去了她的脑袋,真算是便宜那毒婆子了!”
一人一嘴,将这话语的气氛都给彻底炒热了去。
而在同时,也将狗剩的思绪彻底打开。
他借着酒意,回想起了自己的‘辉煌经历’,便在此刻长笑两声,接口说道。
“是了是了,还有那个盲了眼的婆娘!哈,清廷出身的官家,岂会有这种身患残缺的儿媳?以为我好骗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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