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春已经一个多月,林家园子里的绿意也渐渐稠密起来。
青竹远远地跟在后面,梅若彤和韩煜并肩走在前面。
梅若彤明显地清减了,而且笑意再也达不到眼底。
韩煜有些不安,又十分心疼,他轻轻拨开伸到小径上的一丛绿竹,拉了梅若彤的手站在拐角处低声说:
“李彦白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只需要细细地调养着就行,你不用再担心。”
梅若彤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接话,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微微垂头看着路边刚冒头的草芽发呆。
韩煜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紧,在他给李彦白诊病的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像梅若彤现在的这种神情,这种没有焦距的眼神,时不时地就会出现在李彦白的脸上。
韩煜颤抖着手搂住了梅若彤,哽咽地说:
“彤彤,我不想再等了,我们回去吧!”
韩煜自认为可以包容梅若彤的一切,也曾笃信自己和梅若彤之间的感情,可在这一刻,韩煜是真的觉得有些恐慌。
梅若彤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就又沉默了下来,直到和韩煜一起走到碧桐院附近的岔道口,她才轻声说:
“过两天我们进宫参加完小殿下的满月礼再走吧,我还有事情要拜托皇后娘娘。”
韩煜一口应了下来,等到看着梅若彤进了院子后,他才匆匆地往外院的客房赶去。
杨柱子正在屋子里整理韩煜的东西,尤其是把宫里这几次的赏赐都造册登记了下来。
看到韩煜进来,杨柱子忙把已经整理出来的册子拿给韩煜看。
韩煜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把册子还给了杨柱子说:
“柱子,你把这里边的金银都整理出来拿去换成银票,然后按照我以前给你列出来的那个欠账的单子,每一家的银子都加上五成的利息还给他们。”
杨柱子楞了一下,却也没有问为何要这样匆忙,就赶紧应了下来。
看着杨柱子去忙活了,韩煜走进里面的书房,从书架上取下以前已经写了快一半的医书,然后重新坐在书桌旁埋头写了起来。
这个世界,也可以说是林家,赐予了他最珍视的梅若彤,林家不缺他留下的那些赏赐之物,所以他想把自己的所学都留下来。
是感谢林家,也是感谢这赐予他姻缘的时空。
湖中的水榭四周围着厚厚的幔帐,李彦白披着白色的狐裘,正盘腿坐在软榻上和太子李彦召下棋。
李彦白的神情与以往并无任何不同,只深陷的眼眶还在显示着他这次病的确实重了些。
李彦召根本就无心下棋,勉强下了几盘都是下得毫无章法。
李彦白轻轻地笑了起来,他拿着一枚白玉棋子在手里把玩着,然后抬头看着李彦召笑着说:
“皇兄,你是不是最近太忙了,怎么心神不定的?”
李彦召气恼地推了眼前的棋盘,瞪了一眼李彦白说:
“二弟,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今天才听父皇说,是你执意要娶梁姑娘的,父皇到现在还是不愿意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彦白笑了笑,他把手里的棋子放下,然后紧了紧身上的狐裘说:
“皇兄,我想明白了,这世上最难得的不就是一心人嘛,梁姑娘对我的好无可挑剔,我觉得娶她挺好的。”
李彦白说完看向桌角的那瓶白梅,脸上的笑意也越发地浓了些:
“现在多好啊,母后很高兴,梁姑娘的身体也好起来了。还有梅姑娘,她也终于可以放心了。”
见李彦白说到梅若彤时还是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李彦召就有些生气地说:
“我和你皇嫂都觉得你不应该意气用事,这样做以后怕是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李彦白不在意地笑了笑,他给自己和李彦召各自到了一杯茶,却不再开口说和梁文君的婚事了。
枯坐了一阵后,李彦召不让李彦白起身出水榭送他,自己背手领着两个内侍离开了。
秋影从外面走了进来,李彦白的视线从手里的黑色佛珠上移开,看着秋影淡淡地说:
“你派两个可靠的人去监视韩煜的一举一动,包括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人也不要忽视,只要他有带着梅姑娘逃走的打算,你立刻就来告诉我。若是发现的晚来不及阻止,你就直接杀了韩煜,但是一定要把梅姑娘平安留下来。”
秋影惊得打了个冷颤,他倒不是狠不下心去杀韩煜,而是觉得事情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韩煜和梅若彤完全可以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逃走呢?
李彦白没有一句解释,只让秋影立刻去办就行。
秋影离开,带动着水榭的帘子轻轻地摇晃了几下。
李彦白继续低头抚摸着手里那串黑色的佛珠,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从来都不相信鬼神的存在,可这串佛珠也真是神奇,只要是放在身边,就会让他在梦中看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人和场景,他现在还想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但是那两个一直牵着手越走越远的背影,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谁。
第二天的午后,秋影就回来给李彦白禀报消息了,说韩煜身边的随从拿了不少金银去银号里换银票,而且在一家一家地偿还以前的欠债,还给了很高的利息。
李彦白正坐在窗前抚琴,手指顿了一下,琴声便戛然而止,只留一根崩断的琴弦在春日的阳光里微微颤抖。
秋影很是不解,低声说:
“王爷,属下也觉得韩煜是在做离开的准备,可属下真的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可是会让梅姑娘毁掉名声的事情。”
李彦白轻轻摇了摇头,垂眸看着左手食指上渗出的细微血迹微笑着说:
“若是打算永远都不再回来了,那还在乎什么名声呢?”
李彦白说完扭脸看向秋影说:
“我原来还挺把韩煜当回事的,可他原来也不过如此。这才刚刚开始呢,他就害怕了。他想带着梅姑娘逃走,只能说明他已经不敢坚信自己会赢了。”
李彦白的话令秋影红了眼圈,原来经过了这么多的磨难,主子的心里还是没有释怀。
李彦白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就有了泪,笑看着秋影说:
“秋影,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连这点事情都要费尽心思地去猜测?”
秋影急忙摇头,李彦白却垂下头呵呵地笑了起来,看着在佛珠上渐渐晕开的泪珠低声说:
“我以前从不认命,可我后来愿意为了她能好过些而放弃心中的执念。
可我发现这样是没有用的,她已经是我的死劫,一想到她会成为别人的妻子,我就心如刀绞。
我坚信这世上只有我才是那个可以把她照顾得最好的人,既然现在还有那么一丝可能,我就只能继续下去,否则,余生还有那么长,我该怎么才能让自己不心痛?”
秋影已经哽咽,应了李彦白一声就又飞奔着跑出了水榭。
湖面上细碎的波纹在春晖中层层叠叠地堆积起来,光影流转间便在水榭的幔帐上闪闪烁烁地跳个不停。
李彦白躺回软榻上,闭眼拉过锦被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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