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鬼涧历练的一个月,黑渊收获颇丰,尤其是心境上有了很大沉淀。
与副堂守融崛一场谈话收放自如,谈笑风生。
从刑堂出来,一位儒雅的清孤人站在石坪树下,他撑着把有些年头的油纸伞,伞上落雪纷纷,伞下郎君忧愁。
“小渊,你终于出来了,刑堂那些人没难为你吧?”清孤男子腋下还夹着一把油纸伞。
他脸上带着寒霜,想是站在此处许久的缘故。
等黑渊走进,他撑开腋下的伞,白雪跳跃而开,伞递到年轻人头顶,挡住皑皑白雪。
“没难为我,他们叫我去配合调查而已。”
“有结果了吗?”
黑渊含笑点头,对这位新结识的朋友生出更多感动。
“有结果了。”他语气平和柔缓地说道。
“好好好,有结果就好,刑堂办案还是公正的。”黑栩伸手,把年轻人肩头的落雪拍落。
已经是2021年初,黑渊在鬼涧历练耗时近一月,年节将至,黑族族地过年的气氛渐浓。
年岁相近的两叔侄在雪中缓慢向听雨轩前行。
“小火和图图被我撵回去准备晚餐,就等你回去热闹热闹。”
刑堂石坪外有马车守候。
在族地,这种不符合当下时代的复古设施非常普遍,许多负附庸风雅的黑族人九监客不喜欢现代化车辆、元素,更愿意这些有时间沉淀的东西。
清孤人黑栩便是此中好爱者。
他的居所草庐全然没有一丝现代气息,用具穿着也符合古代人的习惯。
接人用马车就不是什么值得惊讶之事。
“这马车不错。”坐进车厢,黑渊四周打量车厢装饰、细节,由衷称赞。
他见过许多附庸风雅的东西,但黑栩名下的却原汁原味,别有一番情趣。
车里空间很大,能坐下8人,轿厢里还备有小茶几,茶盘等物。
“嘿嘿,花了些心思改装过,你看这茶杯,马车再颠簸,它们也不会倾倒。”
清孤人黑栩小叔叔给黑渊倒了杯茶,此时不过下午4、5点光景,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黑栩特意嘱咐车夫,行车速度不必过快,叔侄二人正好说说话。
茶杯茶壶不倒的原因倒是简单,因为材质特殊,用了带磁性的石材做胚。
黑渊撩起竹帘,车行至山间小路,路旁大树上已经开始掌起红灯笼。
“听融副堂守说,你来刑堂帮我求过请,栩叔,谢谢您。”
落雪渐渐变大,绒绒成团落在车厢顶,细细听来有簌簌声。在寂静山路缓缓车行赏雪,别有一番情志。
“小渊,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案子了结得异常顺利,年轻人只是被请进审案堂2个小时,后面的几个小时是融崛找黑渊私下谈话的时间。
寻诡小队没有一个人为此来为黑渊求情,不过是初闻案件时火凡和图图来打听过详情,黑栩当时有些奇怪,这些同伴就算不把刑堂当回事,难道不替黑渊担心吗?
结果是黑栩的担心有些多余,黑渊不仅顺利脱身,还是融崛副堂守亲自送出门的。
“不会,栩叔,你是关心则乱。”年轻人笑容盈盈,并没有因为对方不信任自己而感到一丝难过。
“唉,我真是关心则乱,关心则乱。”黑栩心里大石落下,表情从担忧变成喜悦,又从喜悦变成落寞。
与他同辈之人,个个出类拔萃,就算不在族地担任要职,也是一方王侯将相级别的存在,只有他黑栩被“剩下”了。
如今,小一辈的年轻人更是耀眼,人人攀峰,在新人榜里不断进度,他似乎又被“剩下”了。
“小渊,你将来有什么打算?你看,你也从鬼涧历练回来,后面的任务更多是在族地外,那里的世界更广阔,也更适合成长。”
在黑族自小成长起来的弟子后辈们,族里修炼会持续很多年,而到了一定年岁,家中长辈、老师会放任他们去外界历练,不经历生死,不遭遇严寒,不经受磨难,是很难真正成长的。
在九监亦是如此。
温室里的花看着美丽好看,实则一开窗就会被屋外风雪吞没。
黑栩也撩起一侧竹帘,抬头望天。
雪团纷纷扬扬落下,无声无息。
车行后留下深深的车辙印。
若非有事,许多人不愿意主动踏入刑堂所在范围,因此山道很安静,雪落下把一切印记掩盖。
刑堂代表严明公正,这里的人冷静无比,连门前路上的大树也比别处笔直坚挺。
黑栩与黑渊父亲黑槐是同辈,在黑槐出世那段时间,黑栩年岁尚浅,又因性格清孤隐忍,朋友不多,家族中落,缓缓移出人们的视线。
在黑族,内卷竞争就是这么残酷。
大浪淘沙不进则退。
黑栩的内心深处有志气,偏偏遇到别扭内向的性子。
认识黑渊后,他的心境也有很大改变。
至少他愿意主动为他跑动,求情,这一点难能可贵,黑渊很珍惜这份友谊。
“忙完手里的事,等年后打算去趟津港。”
“津港?据我所做,前橙家家主故居就在津港。”橙家排在九监后三家末尾,算上已经灭族的红家,他们就是九监吊车尾的存在。
黑渊点头,“没错。融副堂守委托我接一些刑堂悬赏,栩叔能帮我分析分析吗?”说完,他从怀里摸出那张牛皮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名字。
“据融副堂守手下汇报,有一名在悬赏榜上挂了许多年的罪人近期在津港出现过,我打算接下这个悬赏,去那里瞧瞧。”
那张牛皮纸背面角落处有刑堂特殊标识。黑栩把纸放在碳炉上烤了烤,一些花纹显露出来。
“这是刑堂专用纸,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是身份象征,你要保管好。”
黑栩认真阅读纸上文字,一一将这些悬赏目标名字念出来。
“难度不小啊,就拿津港这人来说,他在27年前犯事,据说用极残忍手段绑架杀害了橙家主脉一个只有7岁的小男孩。被橙家和刑堂联名悬赏,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没见他落网。”
“我还以为他被私下处决了,原来还活着。”
在九监里,有些犯了极大罪恶之人不会等到刑堂审判,会有主家雇人或私下了结仇怨,将人私下处决。这事虽摆不上台面,却是九监黑暗规则的一部分,属于潜规则里不算过分的一类。
对于罪大恶极之人,有些九监人认为刑堂审判达不到震慑和泄愤力量,就会选择私刑解决仇恨。
当年黑槐叛族一事发生后,若非族长迅速将人收进刑堂,黑槐必定会遭那无故死去的200多人的家属亲眷暗杀。
黑渊也没逃过此命运,在蓝城看似平安地成长25年,实则是师公黑九帮他清理了无数来犯宵小,替他抵挡无尽杀招。
黑栩继续分析纸上人名,越分析越心惊。
“融崛要干嘛,把你往火坑里推吗?”
听分析的黑渊嘴唇微抿拿眼神发出询问。
“喏,这个,还有这个,都是在逃多年的罪人,性情残忍暴虐不说,你知道为何这些人能逍遥法外多年,至今没有抓到吗?”
年轻人展露虚心请教的表情。
“一件事的真伪,我们不能只看表面,你看这小小一张纸,能写下二十几个人的名字,却道不尽他们背后牵扯的势力、阴诡。他们能在外潜逃多年,若不是死了,只能说明他们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
“包庇?”
“没错。”黑栩叹息一声,有光明就有黑暗,有公正就有阴邪。
“我之所以说刑堂不安好心,那是因为你若接下这些悬赏,你就算抓到这些罪人,也得罪了他们背后的势力。”
这样的道理黑渊岂有不明白的之理,只是他还有更多猜测。
不过这些猜测还只是猜测,不能宣之于口罢了。
黑栩一直生活在黑族,对黑族九监大小事情知道甚多,简直就是活字典。他给黑渊的那份历届考题汇总也非常有用。仅凭一张写满名字的牛皮纸,他就能推断出埋藏在深处的许多厉害关系和内容,个人能力可见一斑。
黑渊淡淡一笑,有些明白黑栩表情里的落寞和期许来自何处。
他道:“栩叔,你博学多才可不能浪费了,我以后会长期在外历练,遇到什么事靠查论坛资料太慢了,你要是不嫌弃,就给我当个向导如何?”
清孤人黑栩双眸明亮,犹如夜晚最璀璨的星辰。
他确实有这个打算,可因孤傲性格,迟迟不愿主动开口。
“小渊,栩叔不嫌弃,不嫌弃,我也很想去外面走走。”黑栩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忽然又想到自己的身份年岁,老脸一红。
“你栩叔我修为不行,自知没别的本事,但记忆还行,对族内大小事情研究得比普通人深刻,能与你一同游历,帮你分析一二,很是高兴。”放在茶几下的双手来回搓动,看样子内心确实向往。
想起鬼涧下的惊险,黑渊乘热打铁,开口问道:“栩叔,我在鬼涧下有一些奇遇。你对鬼涧了解多少?”
本是试探,黑渊没抱什么期望,没想到黑栩对鬼涧下的事情知道得比那位研究室负责人还要详细。
“你算是问对人了。”
黑栩情绪高涨,对方问别的他只能算博学,可问到鬼涧下的隐秘,黑栩比任何人知道得都多。
“我先问问,你此行深入到鬼涧的什么地方了?”
“不瞒栩叔,我走到研究室,见到药堂弟子了。”
黑栩睁大双眼,又觉自己太不看好眼前的大侄子,略歉意地笑了笑。
“不错不错,有出息。”
“哈哈哈,小渊,你可知我为何自认对鬼涧下之事了解颇多?”
黑渊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沙哑地开不了口,下意识摇头。
“因为我爷爷,曾是上一任鬼涧涧守。”黑栩拍着胸脯傲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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