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从昏迷中醒来,一睁开眼,就看见几位重臣都围在床边。
他努力地扯动脸上的肌肉,十分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
只是……
不如不笑。
笑容着实有些瘆人。
皇帝并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可怕,他清了清喉咙,喊道:“罗小年,扶朕起来。”
大太监罗小年,双眼红肿,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
不知道是哭了,还是连着熬夜没有睡好。
石温上前一步,“陛下终于醒了,可喜可贺!陛下身体要紧,如果躺着舒服些,就别起来了。”
皇帝摇摇头,“朕都不知道躺了多久,浑身上下骨头都快躺散架了。坐起来活动活动,好歹证明朕这把骨头还没老。”
“那就按照陛下的说的办。”
石温给罗小年使眼色,罗小年这才敢小心翼翼将皇帝扶起来坐好。
喝了一口温开水,皇帝说话明显舒服了些,嗓音听起来和平常差距不大。
他看着几位朝臣,“之前睡得迷迷糊糊,朕隐约听见吵闹声。好像有说到萧逸,他怎么了?”
既然皇帝问起来,石温也就没隐瞒。
一边观察皇帝的反应,一边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来。
皇帝听完事情经过,显然也有很多疑问,“萧逸跟随燕云歌去了平阳郡?”
“正是!”
“他没有留在京畿,也没有南下追随朕和朝廷?”
“是的!”
皇帝的表情有些落寞,“他没有留在京畿,朕能理解。他没有南下追随朝廷,这是为何?你们都说平阳郡是个穷苦地方,因为闹反贼匪患和水患,已经数年收不到一文钱赋税,甚至当地大部分人都逃已经荒离去。他去平阳郡做什么?难道平阳郡能比南下建州更好吗?”
几位朝臣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这该怎么解释呢。
石温斟酌了片刻,决定实话实说,“貌似燕夫人有治水的办法。若是能将平阳郡的水患治理,那个地方也有可为。”
“是这样吗?燕云歌同你们说的?”
几个朝臣连连摇头,“我们猜的。”
皇帝嗤笑了一声,紧接着又说道:“朕能理解,为什么你们会作此猜测。想当初,朕还在潜邸的时候,也和燕云歌打过交道。她的确是一个,有本事给人惊喜的女子。所以,你们都认为应该任命萧逸为平阳郡郡守?”
“启禀陛下,老臣以为可以拿平阳郡做个榜样,凝聚人心,以便收取赋税。”凌长治从旁说道。
皇帝似笑非笑,“给筑阳郡主更改封地,让燕云歌继承爵位,也是为了赋税吗?”
凌长治郑重点头,“陛下可以这么理解!朝廷能收一份赋税也是好的。”
“几位爱卿的意见呢?”
“微臣同意凌大人的看法。”
皇帝哈哈一笑,“看来你们私下里都已经达成了一致。既然如此,那就如了他们的愿,任命萧逸为平阳郡郡守,更改筑阳郡主封地为平阳,从今以后她就是平阳郡主。另,择燕云歌继承郡主府,待到平阳郡主百年后,就由她继承郡主爵位。”
“陛下英明!”
皇帝自嘲一笑,他觉着自己一点都不英明。
朝臣们拍马屁,都没有拍到点子上。
他指着几位朝臣,“希望如你们所愿,今后朝廷年年都能收到平阳郡的赋税。朕知道燕云歌善于经营。给她去信一封,朕给她三年时间,三年内按照惯例抽取赋税。从第四年开始,赋税得增加三成。”
“增加三成赋税?陛下,这合适吗?平阳郡没有那么多人口。”
“以燕云歌的本事,三年后,她会有足够的人口。朕只增加三成赋税,合情合理。她给朝廷提出这么多过分的要求,朕也提一个要求,不算过分吧!这就和生意一样,你来我往,才能长久嘛。总不能一直让朝廷吃亏。就按照朕的意思写给她,她会答应的,朕对她多少还是有些了解。”
石温只能答应下来。
但愿燕云歌会同意,不要再讨价还价。
这种事情,就怕夜长梦多。
改明儿,说不定皇帝又改变了心意,收回更改封地的旨意。
凌长治瞧着皇帝,“陛下今儿精神还不错。”
皇帝哈哈一笑,“可能朕还死不了吧!”
“请陛下慎言!明日就到了山中大庙,请高僧做法,为天下苍生祈福。陛下很快就能好起来。”
“但愿吧!”
皇帝明显不想多说,朝臣们识趣告退。
……
“陛下的身体,哎……”
朝臣们退出卧房后,聚在一起讨论起皇帝的健康。
不容乐观啊!
太医做了检查,军医也做了检查。
都说是心病。
也就是说,陶太后并没有在皇帝身体上搞名堂。
之前石温冤枉了陶太后。
但是,陶太后借口皇帝身体不好,不准朝臣面见皇帝,石温无论如何不会原谅。
所以,在石温心目中,陶太后依旧罪恶滔天。
“明日进山,高僧做法超度,能有用吗?”
“此处大庙高僧,乃是天下有名的得道高僧,轻易不露面。想来应该是有用的。”
“陛下的身体看起来那般虚弱,醒来后却显得精神不错,说话底气也算充足,莫非陛下的身体已经在好转?”
“怕就怕不是好转,而是……”
“是什么?”
“回光返照!”
“休要胡言乱语!陛下正值壮年,只是暂时被冤魂纠缠,才会造成气血两亏。只需在山中大庙度过七日,待高僧做法,就能好转。”
“但愿吧!”
……
卧房内,朝臣们一离开,皇帝招手将罗小年叫到跟前。
“朕今儿怎么没有见到母后?”
罗小年不敢撒谎,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事情始末。
“……太后娘娘拦着石丞相,不让石丞相见陛下。石丞相强硬闯进来,见陛下虚弱如斯,于是怀疑太后娘娘对陛下不利,十分凶狠地将太后娘娘赶走。还放言,从今以后不许太后娘娘靠近陛下一步,陛下的安危都由丞相大人负责。”
皇帝闻言,不怒反笑,“竟然是这样吗?去拿把镜子过来,朕也想看看自己究竟虚弱到何种境地,以至于石丞相猛一见到朕,就惊成那般模样,不惜和母后翻脸。”
“陛下,陛下还是歇着吧!”罗小年战战兢兢。
皇帝眼一瞪,“朕的话,你都不听了吗?朕现在虽然失了权柄,但赐死你还是没问题的。”
罗小年哭丧着一张脸,“老奴不敢不听陛下的吩咐,老奴只是担心陛下。”
皇帝轻抚自己的脸颊,“看来朕现在这副尊荣,的确怪吓人的。去将镜子拿来,不要让朕说第三次,否则朕保证李见不到明日天亮。”
罗小年无法,只能起身,取来一把铜镜,哆哆嗦嗦立在皇帝面前。
“拿稳了,手别抖!”
皇帝很是嫌弃。
罗小年努力控制颤抖的双手,用力拿稳铜镜。
皇帝定睛一看,盯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迟迟没有反应。
仿佛被人施了定身魔法。
罗小年吓死了,小心翼翼地呼喊,“陛下,陛下……”
几声呼喊之后,皇帝终于有了动静。
他伸出手,轻轻触摸镜子里面的自己,“原来朕现在是这幅尊容,死人差不多也就这样吧!”
“陛下可别吓唬老奴!”罗小年说话都带着哭腔。
皇帝呵呵一笑,抓着他的手腕,让镜子更靠近一些,都快要钻进镜子里面。
他细细地打量自己,“真像是个鬼啊!难怪石丞相猛地看见朕这副尊荣躺在床上,会和母后翻脸。罗小年,你说朕是不是快要死了,否则怎么会露出一副鬼样子,就像是死了十几天的冤魂似的。梦中纠缠朕的冤魂,也没有这么丑陋啊!”
“陛下不要胡说!明日上山,有高僧替陛下护法,不管多少冤魂都休想再纠缠陛下。”
“哈哈哈……明日就上山吗?高僧真的有用吗?”
“一定有用。太后娘娘为陛下寻找的高僧,天下有名。老奴在宫里的时候,都听过这位高僧的名声,极有本事。”
皇帝一心一意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左看右看,“不知道这位高僧,有没有救过濒死之人!”
罗小年大哭,“老奴恳请陛下不要再说‘死’字,不吉利!”
皇帝并不在意他的哭声,也不在意他的恳求。
“你别发出噪音,朕现在听不得哭哭啼啼的声音。”
罗小年赶紧止住了哭声。
皇帝问他,“皇后最近可有来看望朕?”
罗小年连连点头,“皇后娘娘每日都来。不过,太后一直拦着她,不许她见陛下。今儿还来过,就是丞相大人和太后娘娘翻脸之前,又被拦了回去。”
皇帝了然一笑,“母后拦着她是对的。朕这幅尊容,如何能见人。她见了朕,怕是要日日落泪,不得安宁。就怕她哭坏了眼睛,皇儿以后没人照顾。哎……”
皇帝轻声一叹,心中思绪翻滚。
罗小年趁机收起铜镜。
“陛下还是要放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皇帝虚弱地笑了笑,“但愿吧!以后记得提醒朕,不要笑。笑起来越发像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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