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澜记得,怡妃曾经说过,自从容璟登基以后,后宫其实也有妃嫔怀了身孕。
毕竟,容璟已经登基十年,若一个怀有身孕的妃子都没有,全天下都会知道燕国皇帝不行。
那些怀孕的妃子大概有五六个,但始终没有哪个孩子能够平安出生,就是有的能够熬到临产,也会突发意外。
久而久之,容璟也佛系了,他什么都不求,只指望自己那两个废物儿子争点气。
然而废物就是废物,容祁淳现在被废了太子之位流放在潞州清凉寺,容祁俊则被圈禁在皇子府中终身不能出府。
原来,孩子没了不是意外,而是因为皇宫里有苏栀雪这个打胎达人在。
原来,那不止是一个个孩子,还是容璟的一顶顶帽子。
容璟或许也曾怀疑自己的身体出现了问题,但一则后宫有怀孕妃嫔这些年间断出现,二则御医也不敢找死,对皇帝说这种事。
顾澜想起曾经的苏太后,她是眼前这个女人的亲姑姑。
这对姑侄刚好截然相反,一个与大臣在一起生下大臣的孩子,帮容璟登基,混淆了容家的江山,另一个却始终想拨乱反正,让容家的血脉传承。
或许这就是苏栀雪在知道容璟竟然不是先帝皇子后,彻底绝望的原因。
她这些年的打胎,不但害死了那些孩子,还终究是一场错付。
顾澜心道,三嫂,格局小了。
“同为后宫女子,遇见容璟这样的帝王本就是不幸,多绿他几回才好,若是有人诞下没有皇室血脉的孩子,将来继承皇位岂不更好?
大燕不是姓容的一家之物,就容祁俊和容祁淳那两个废物,让他们中的一个当上皇帝,才真是毁了大燕江山,到时候不用三年,魏君濯就能从汴都打到京城。”
苏栀雪垂下眼眸,低声道:“是啊,让那两个孩子继承皇位,对大燕更是有害无益,何况,容璟竟然不是......我如今明白了这个道理,却太迟了,顾小侯爷,我已经罪孽深重,没有了回头路可走,唯有以死解脱,用自己的性命为阿玦报仇。”
顾澜看着苏栀雪这张与妙嫣很相似的容颜,失神了一刹。
“你若走了,妙嫣呢?”
苏栀雪重新拿起佛珠,放到自己袖中,双手合十,轻柔的说:
“妙嫣以后的路,就让她自己走下去吧,我只求小侯爷能看在她是阿玦女儿的份上,能够庇护她一二,至少她的手自始至终都是干干净净的......她也一定能走的比我这个做娘的更远。”
顾澜看着苏栀雪的眼睛,认真的说:
“妙嫣当然可以走得更远,但,不是因为她是谁的女儿谁的血脉,而是因为,她是容妙嫣。”
“她是......容妙嫣?”
苏栀雪仿佛魔怔了,双眸睁大了许多,顿悟般重复着顾澜的话。
“妙嫣能走得更远,因为她是妙嫣......是我短视,竟没想过这一点。”
许久,她收敛了脸上的悲戚之色,没有等顾澜再一次开口询问,便继续道:“小侯爷,我明白,你帮我最重要的目的,是想知道阿玦究竟是如何死的。”
顾澜点了点头,承认道:“他......是从三嫂你的寝宫中抬出来的,容璟也曾说过,是你亲手杀了他,当时的情况究竟如何,是容珩想知道的,也是我想知道的。”
“阿玦,的确因我而死。”
苏栀雪每说出一个字,内心便绞痛几分,她却还是直视着顾澜,视线未曾偏移半分。
“我有时候会想,若是没有我,若是我与他不曾相识相知,可能他还能好好活着,继续做自己的大燕三皇子,尊贵洒脱,自由自在......那该多好啊。”
随着苏栀雪的话,顾澜眼前,浮现出一个面容清绝,文雅飘逸的青年男子形象。
然而,那终究是镜花水月般的梦幻泡影而已。
“那日,是容璟登基的第二天,我知道阿玦进宫为小五和珞儿求情,心急如焚,容璟却忽然出现......他给了我一杯毒酒,让我和阿玦在寝宫相见。
他对我说,三皇子容玦意图谋反,而宫中早有风言风语,说我与他私相授受。
他还说,如果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便替他杀了这个他登基后的‘障碍’,若第二天他看见阿玦活着走出永华宫,便认定苏家嫡女与三皇子私通,他会亲自杀了阿玦,再将苏家治罪。”
那日的一切,苏栀雪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每一幕都清晰在脑海中回荡,午夜梦回,让她心痛如刀割。
自从嫁给容璟,成为他的太子妃后,她便再未在私下场合见过容玦一面,唯有妙嫣或许是孩童心性,或许是父女间的天人感应,从小就喜欢缠着她的“三叔”玩,而容玦那样温和的性子,自然是小孩子最喜欢的。
可就是这样,她还是要被陷害,容璟竟还是不放过容玦。
阿玦视他为兄长,而他......只是将他当成登基的障碍!
顾澜听着听着,忽然想起自己很久之前,第一次听到容珩说容玦和苏栀雪的故事时,心里莫名的熟悉感。
现在,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熟悉了。
苏栀雪和容玦,不就是嬛嬛和果子狸的翻版吗。
仿佛是为了印证顾澜心中所想,苏栀雪深吸了一口气,哽咽的说:
“顾澜,不管你信或不信,那晚,阿玦调换了两杯酒,死在我的怀里......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妙嫣是他的女儿。
阿玦临死前说,只求我忘记他,好好做大燕的皇后,若有可能,照顾小五和珞儿一二......而这,便是你想知道的真相。”
苏栀雪回想起容玦清俊苍白的面容,他温柔的看着痛哭流涕的自己,安慰她,说妙嫣是个很好的孩子,还说,在他心里,她永远是他唯一的妻子。
而她没有说的是,她亦如此。
当时的事究竟如何,恐怕除了苏栀雪没人知道,可顾澜却相信了她所说的。
那个叫容玦的男人,一辈子都在失去,他选择心甘情愿的死在自己深爱的女人怀里,死的时候唯一担心的,是自己年幼的弟弟妹妹。
顾澜默默的消化着这件事,眼眶酸涩,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心里对容璟的恨意更具体一些。
苏栀雪十几年来行尸走肉般活在这座冰冷空寂的皇宫中,她爱的人已经离开,她却连一死了之都无法做到,因为她是丞相的女儿,是大燕的皇后,她还要为年幼无依的女儿活着。
如她所言,她不过是容玦的......未亡人。
曾被苏栀雪害死的无辜孩童,或许更应该怪罪他们想子凭母贵的母亲;
可是那些失去孩子的母亲,也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埋葬在这座皇宫的可怜人。
不知过了多久,顾澜叫回在外把风的临鹤,苏栀雪则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在临鹤护送下离开了这里。
“皇后娘娘,前面就是你的寝宫,奴才告退。”临鹤把人送到永华宫门口,便行礼告辞。
“多谢。”
苏栀雪抬起头,看见了不远处的永华宫。
夜色那么的深沉,映衬得这座宫殿像匍匐在黑暗中吞噬人心的巨兽,狰狞而血腥。
这些年,除了宫中宴会或陪伴妙嫣,她大多数时间都在佛堂居住,去年之后妙嫣移居在宫外的公主府后,她更是许久不成回这里,就是因为看见这宫殿,便想起容玦死时的情景。
但是今晚她还是回永华宫方便些,明日她要暗中去撷芳殿,取出顾小侯爷告诉她的毒药。
苏栀雪虽然早已和苏家决裂,在宫内无权无势,但到底做了十年的皇后,她身边也有几名可信的心腹,今晚她见顾澜,便留下了心腹看护寝宫。
只不过,她实在太弱小了,弱小到只能在那浅洼般的后宫苦苦挣扎,还不如自己的女儿容妙嫣。
苏栀雪哀叹一声,走进了寝殿。
四下寂静无声,下一刻,苏栀雪却表情一变,呆呆的站在原地。
“妙嫣,你,你怎么了来了。”
“母亲如此深夜,是去见了谁?”
容妙嫣站在寝殿中央,一袭暗金色衣氅曳地,她的面容一如既往的美艳精致,脸色却格外苍白,黑瞳幽幽的看着苏栀雪,眼眶微微泛着一圈红。
自从知道苏栀雪其实是被容璟强娶,她心中念的是自己死去的三叔后,容妙嫣就没有再叫过苏栀雪母后,而是称她为母亲。
因为妙嫣知道,她的母亲是如此厌恶皇上,根本不愿做他的皇后。
“我......我不过是从佛堂回永华宫看看而已,妙嫣,你怎么进宫了也不跟母亲说一声?”苏栀雪下意识撒了谎,她眼神一凝,看见自己的心腹站在容妙嫣身旁,态度毕恭毕敬。
也是,自己对妙嫣如何,心腹都看在眼里,自然什么事情都不会隐瞒。
容妙嫣摇了摇头,眼神锐利,仿佛已经看透了苏栀雪的内心。
“我刚才已经看见,送您回来的人是内司监四名统领之一的临鹤,而据我所知,临鹤很可能是小五叔的人,既然如此,你是去见了顾澜。”
苏栀雪喉咙一阵发干,和女儿深邃明亮的眼眸对视着,最终只能点头。
“是,娘的确是去见了她,母亲知道了她女扮男装欺骗你感情的事,想去见见她究竟是何人,现在母亲知道了,她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母后,你又骗我,顾澜虽然骗了我,却也告诉了我皇上的秘密,她让我知道了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她是我的朋友,这些我明明告诉过你,你又何必去见她?”
容妙嫣一字一顿,语气略微带着几分逼问。
“我,咳咳咳......”苏栀雪听到这咄咄逼人的话语,本就难看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猛地咳嗽起来。
妙嫣眼眶一红,又连忙召宫人照顾她。
看着苏栀雪呼吸微弱的模样,妙嫣的心中越发悲哀。
她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哪怕心存不忍,仍旧一字一句的问:
“我得知皇上的事情后,第一时间便告诉了您,可是您呢,您事事都瞒着我,什么事情都不让我知道,母亲,我也有爱恨嗔痴,七情六欲,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求求你,不要只拿我当你的孩子!”
周围的几名宫人瑟瑟发抖,不敢直视着眼前面色悲痛的公主。
苏栀雪手足无措的站在妙嫣面前,妙嫣话像是一只只击打在胸口的重锤,让她心痛万分。
她忽然,想起顾小侯爷的话语。
——“她当然可以走得更远,但不是因为她是谁的女儿,谁的血脉,而是因为,她是容妙嫣。”
苏栀雪回过神来,擦干了眼角的泪。
“好,娘什么都告诉你,”她轻轻地说,眉目间温柔如水,“一切,由你自己做决定。”
送走苏栀雪后,夜色已深,顾澜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极不安稳,梦里都是反复表演的嬛嬛果子狸与容玦苏栀雪,剧情来回变换,唯一不变的是小容珩可怜兮兮的,哭得好惨。
不知道这些事珩兄知道后会如何,可能她要哄好久吧。
顾澜一晚上惊醒了两三回,每一次都是因为感觉到有人靠近。
她忍着打哈欠的冲动,眯起双眸,看着帷幔外身着宫女服饰的死士们正在忙碌,似乎是在给自己布置宫殿。
现在是后半夜了,值守的人由临鹤和他的手下,换成了四名红袍统领中一名叫缪慈的太监。
顾澜瞥了一眼昏暗烛火中正在将一只茶壶收走的死士,内心恍悟。
大概用不了五天时间,一切,就要结束了。
想着想着,顾澜尽量当这些人不存在,翻身继续睡觉。
等她再一次惊醒,是一名戴着面巾捂住口鼻的死士走到自己床榻边上,在桌边摆上了一盘弯曲的蚊香。
不,应该是软筋散一类的药物,还是兰花味儿的。
只是,她受过的专业训练,这些迷香类的东西对她根本无效。
除非是喂给她吃——容璟怎么就想不到呢。
然而尴尬的是,放置迷香的死士弯着腰,与床榻内的顾澜距离很近——她一不小心,就和死士对视了。
呃......顾澜本想赶紧闭上了眼,这死士却一直盯着她看。
顾澜一下子认了出来,死士是之前与钟良一起来送衣服的宫女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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