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奴是苏家家仆出身,自小被苏文钟送进宫,一步步成为了内司监四名副统领之一,是明面上的苏家人。
苏家被抄家后,蓝奴便听命于容妙嫣,容璟不让容妙嫣参与顾澜的事,蓝奴自然也不能插手近些日子宫里发生的一切。
主仆三人走在路上,直到彻底摆脱了皇宫地界后,蓝奴上前,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包,恭敬的道:“殿下,这是您让奴才从撷芳殿,顾澜曾经的居所内取出来的东西。”
“多谢,前面便是公主府,你先回内司监吧,若有吩咐,本宫会再唤你。”容妙嫣深吸一口气,接过纸包。
这里面,是顾澜告诉母亲的毒药。
“奴才告退。”蓝奴点了点头,瞥了一眼远处,便消失在容妙嫣面前。
容妙嫣死死地攥紧了纸包,咬着唇,眼前闪过一抹清俊而模糊的面容。
幼年见到的男子,容貌已经在记忆里模糊,可她却还能记起那人笑容温雅,轻抚自己头发,腰间的玉佩因为弯着腰而轻轻碰撞,发出清脆如磬的声音。
那是自己真正的父亲,有匪君子,温润如玉,便是对他最恰当的形容。
“三叔......父亲,你告诉我,我到底该如何做......”
容妙嫣将纸包仔细收入袖中,神情悲恸复杂,缓缓走在回公主府的路上。
容璟苍白俊美的面容,和曾经见过的容玦身影在自己脑海里交织,耳边,是苏栀雪昨天跟自己说的话,以及刚才容璟那愤怒的,充满杀意的咆哮。
她叫了十几年父皇的男人,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从昨日在苏栀雪口中得知这一切的真相,容妙嫣便失去了反应能力。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在知道容璟不是先帝血脉时对顾澜说,不管顾澜与容璟如何互相算计,不管容璟做出再怎么不配做大燕皇帝的事,他都是自己的父亲,她得护住他一条性命。
可是现在......
容妙嫣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了,她眼眶红着,一行清泪划过脸庞,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我......我想见见顾澜。”
她停下脚步,低声自语。
这个时候,只有顾澜能安慰到自己。
可是,顾澜已经逃离了这里,注定无法替自己解惑。
即便是她,都不知道顾澜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同时,她还得祈祷容璟找不到她。
“殿下,你看前面,是,是谁回来了!”
耳边响起紫苏惊讶的声音,容妙嫣擦了擦眼泪,泪眼朦胧之中,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己的公主府门口。
“秦.......”容妙嫣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来人。
“微臣......秦正笏拜见公主,公主殿下,岁暮伊始,臣如约回京。”
秦正笏身着一袭青灰衣氅,玉冠下散开的鬓发透出一抹霜色,脸上带着温和笑意,朝容妙嫣沉稳走来。
傍晚尽落的霓霞自他的身侧掠过,给他文雅俊逸的面容镀上一层蜂蜜似的暖黄。
这一刻,容妙嫣忽然不再彷徨。
“秦正笏,你比之前白了许多哎,怎么,怎么生了白发。”妙嫣胡乱擦着眼角,脱口而出。
秦正笏走到妙嫣跟前停下,听到她这句话,脸颊一红。
“本宫记得,本宫与你的约定,是要你做到让大燕子民安居乐业,吃饱穿暖,你如今还未做到,怎么回来啦?”
她看着他脸庞的绯色,看着他泛着一抹霜色的鬓角,笑中带泪的问。
再有几天便是除夕,然而,现在是朝野动荡之时,容妙嫣从未想过秦正笏能回京。
秦正笏呆呆的与公主对视,霞光落在公主乌黑的发髻上,她金色的凤钗在发光,碎发绒绒的贴在脸颊,红唇上扬着,整个人像是融进了夕阳的光亮里。
紫苏看着迟迟没有动静的俩人,真是急得不行,仰天长叹:“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还不如顾小侯爷一个女子吧!”
秦正笏猛地回过神,意识到紫苏说的那个不如恩人的人,好像是自己。
他挠了挠头,红着脸,不由自主开始说起自己这些时日的事情:
“臣之前从定北关被调到鄞州做司农,上旬已经被升迁工部侍郎,一个月前,微臣接到湘王书信,才知道王爷和恩,小侯爷的事,湘王对臣说,他会起兵回京,为昔日的平南侯平反,还顾家清白,而他此番回京必致大燕动荡,臣若早些回去,能救更多百姓......”
秦正笏虽然醉心于工事农桑,却也不是傻子,他知道,现在湘王和皇帝势同水火,定远侯府也饱受怀疑,容珩传给他的书信,并不是命令,而是一个忠告。
湘王率军回京,即便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也的确是与皇上兵戎相向。
容珩提前通知他,是因为他是鄞州司农,此时若不回京,便会被认为是站队湘王,与湘王一同谋反,而他回了京,至少还算大燕忠良。
容妙嫣面色一变,像是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她后退半步,摇头道:“你回京,仅仅是害怕被容珩牵连?”
“不!不是,当然不是!”
秦正笏急忙反驳,他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眼神从未如此坚定。
容妙嫣心头一跳,眼睛里蔓延着水汽,凝视着秦正笏,等待他后面要说的话。
“你回京......是为了那些因随之而来战事而动荡的百姓吗?”她小声问道,指尖捻着自己的裙摆。
“这只是一个原因而已。”
秦正笏说道,每一个字都很认真,也很温柔。
“臣知道,湘王要以‘清君侧’之名起兵回京,实则是让那坐在龙椅上的换一个人;臣也知道,小侯爷和顾家现在的处境艰难;而臣更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皇上无端猜测怀疑忠良,便是错的。公主,秦正笏是为了昔日同窗而回京,为了少年情谊而回京,是为了我承诺过的,为我认定的朋友而回京。
我想站在你们这一边,所以我回到了这里......
妙嫣,我想站在你的身边,不管你做何决定。”
紫苏在一旁,感动的抱着自己仅剩的一条手臂,热泪滚滚。
妙嫣心跳如雷,她低声问:“秦正笏,真的不管我做何决定,你都会站在我的身边吗?”
“我相信公主,如同相信我自己。”秦正笏直视着公主的水眸,一字一句的说。
容妙嫣眨动着眼睛,流盼轻扬,她脸颊微醺似的泛着桃色,眼角的泪痣为她精致清妩的容颜更添几分缠绵。
一时之间,秦正笏又看呆了,紫苏实在没眼看,仰天长叹:“小侯爷啊,小侯爷,小侯爷,小侯爷——”
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如果能学习顾小侯爷百分之一的能力,也不至于像个木头。
公主明眸微凝,委屈的问:“秦正笏,你说得如此好听,为什么不抱抱本宫。”
秦正笏:“......”
他用行动代替了自己的回答,紧紧地将那娇小温软的身躯搂在怀里。
此刻,离开皇宫的顾澜,正和好不容易出宫一趟的容允浩,在昔日的睿王府大眼瞪小眼。
全城搜捕,京城大门紧闭,从客栈乐坊到酒肆茶楼,百姓住宅,禁军正挨家挨户的盘查寻找。
然而谁能想的,顾家这“不翼而飞”的几十口人,居然藏在了睿王府里!
这座府宅远离市坊,偏安京城一隅,虽不奢华,却占地面积很大,又有着睿王府的名声,京城这么大,禁军就算一家一户都不放过的搜查,没有一两天也查不到这里。
自从睿王“死后”,昔日客如云集的睿王府便冷清了许多,初秋时,王妃请旨陪父亲告老还乡,回同州养老。
王妃离京后,睿王府彻底败落荒废了,只留下一些奴仆看家护院,偶尔照看回府的世子。
睿王独女长乐郡主在南境领兵,世子容允浩则被接进宫,过上了每天起床一睁开眼就身在学校的悲惨生活。
最近这些日子,快过年了,容璟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定远侯府身上,朝野上下动荡不安,今天宗学正是休沐日,没人在意容允浩,他便偷偷溜出了宫,想着回家看看。
谁承想,自己家人声鼎沸,甚至可以改个名字,叫定远侯府!
容允浩抬头看了一眼内堂牌匾,这里的确是睿王府没错。
“你爹是我大哥,我爹还是你爹哥,如今小弟有难,当大哥的怎能不帮忙呢。”顾小侯爷一本正经的说。
容允浩被顾澜这辈分整的有些晕,却还是瞠目结舌:“本世子刚听大黑说了,如今内司监和禁军都在满京城找你,你,你居然带着全家一起藏在本世子家里!”
顾澜果断将一块杏仁酥塞到他长大的嘴巴里,两手一摊,颇为无辜。
“我事先也不知游鹰把我们安排在这儿......这不就更证明了,你家真是个好地方。”
容允浩含泪吃着杏仁酥,悲痛的问:“本世子这算不算是欺君之罪,与反贼同流合污,也成为了反贼?”
“这不叫反贼,这叫惩恶扬善匡扶社稷,治国安邦正道的光。”顾澜微微一笑,拍了拍小世子的肩膀安抚道。
容允浩并没有被安抚成功的样子,面露感慨:“女人真是可怕,算了,本世子听阿姐的话。”
顾澜:“这才对,你阿姐大概率正和珩兄一起在回京路上呢,你们过两天就能见面了。”
容允浩眨巴着大眼睛,嘴角还沾着杏仁酥的碎屑,道:“顾澜,我这阿姐叫的不是容宝怡,是你!你别想骗我了哦,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女子!”
他说着,上下打量着顾澜,叹气道:“可是本世子根本看不出来你哪里像女子。”
澜哥哥虽然生的比女子都漂亮,可她行为举止哪里有半分女气,如今又穿着男子衣衫,更让容允浩无法分辨。
顾澜额角跳出一根青筋:“......你知道弟弟不听话怎么办吗?”
容允浩吞了吞口水,害怕的反问:“怎,怎么办?”
“打一顿就好了。”
“好了澜儿,你别和允浩玩闹了,眼下藏在睿王府虽然安全,却不是长久之计,禁军早晚能找到咱们,咱们得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顾老夫人在周婉清的搀扶下从内堂走出来,凤簪拢着满头银发,声音仍旧中气十足。
顾澜看到老夫人的满头白发,鼻子酸了一下,走到她面前站定,任由她沧桑皱纹的手轻抚着自己的头发。
“是孙儿不孝,让祖母一把年纪跟着孙儿奔波受苦,还——”
老夫人的神情柔和了几分,仍旧那么平和喜庆,霸气而低沉的说:
“澜儿,定远侯府风风雨雨快两百年都在大燕屹立不倒,如今这点挫折算什么,老朽也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
你是老朽的乖孙女,咱们是一家人,休戚与共,荣辱共担,何况,错的是皇帝而不是顾家,定远侯府有拨乱反正之职责,若皇帝不仁,那咱们也该替天下百姓,换个皇帝。”
周婉清在一旁仿佛没听见自家老夫人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只是温柔一笑,轻轻地拍着顾澜的手背,柔声道:“澜儿,你永远是娘的骄傲。”
顾澜鼻尖红红的,红唇扬起温柔的弧度,声音哽咽了些许,问道:“二婶又在做什么呢,闻着怪香的。”
王氏和子衿从小厨房露出两个脑袋,子衿柔柔一笑:“奴婢在做公子最爱吃的桂花糕,二夫人在做炸鸡。”
王氏的手上沾染着软绵绵的面粉,她还是胖嘟嘟的,眼角的笑纹更深了一些,道:
“澜儿这些日子在宫里,一定受了不少苦吧,再等等,二婶秘制炸鸡马上就能吃啦。”
“太好了,那我这次可要吃个够。”顾澜眨动双眼,心里酸涩不已,泪水在眼眶打转。
下一刻,满脸都是面粉的顾长亭和顾二爷被王氏从厨房赶了出来,像两只斗败的公鸡。
“快出去,净给我添倒忙!”
顾长亭顶着一头面粉,委屈的走到顾澜面前:“澜弟,好久不见,你都瘦了。”
顾澜嘴角一抽,眼泪被他滑稽的模样憋了回去。
“澜弟,”顾长亭说到一半改了口,略带几分害羞的挠了挠头,“不,妹妹,我居然有妹妹了,妹妹别担心,我们大家如今不都没事吗,你也好好的。”
顾二爷在一旁,看着儿子侄女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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