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师负手立于殿中,身后殿门外挤满了不敢踏入半步的大批上三宫修士,他们各持法器、符箓,咋咋呼呼吵翻了天,每个人都气势汹汹作势欲往前挤,却只敢虚张声势冲着陈天师咆哮两声,然后如同安排好了一般,自觉向左右两侧闪开,让下一拨人挤进来完成同样的流程,展示一下存在感。
陈天师丝毫不予理会,只望着汉白玉华表莲座中端坐的太子,端详片刻,又看向凝目等待自己答复的朱先见,以及站在朱先见身前一字排开的上三宫五大修士:蓝道行、段朝用、德王、龚可佩、胡大顺......
这五人个个神情紧张,焦虑不安的盯着陈天师,全神贯注的做着继续拦堵的准备。
对于这些人,陈天师相信,若是一对一当面遇上,没有一个敢于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上,但此刻居然全都站在了一起,齐心协力和自己为敌,当真是令人对朱先见的手段有些佩服了。
目睹于此,陈天师隐隐有些后悔,今日行事太过操切了一些,太过轻视了对手。这也是过去几十年来,自己对上三宫的不屑和长期鄙夷所带来的后遗症。若是以往稍微重视一下上三宫,多关注一下这些人,或许今日之事就不会演变至此了,至少他们那么大的图谋,如此大的举动,自己不会一无所知。小人物也不可轻视啊。
陈天师沉吟盘算之时,莲座上的太子几乎要被吓死了。直到此刻他才知晓,自己坐在莲座之上究竟意味着什么。他虽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朱先见和陈天师的对话却听了个明明白白。
于他而言,今日的局面已经几乎是一条绝路。陈天师若不答应,他现在就会被九霄震天雷轰成齑粉,祭了这汉白玉华表;陈天师若是答应,他也会被交到陈天师手中,作为赵致然“遇刺”案的主谋,在道门掌控的天下,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甚至他很有可能被恼怒的陈天师当场拍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他眼珠子转来转去,在陈天师和朱先见身上来回哀求,但究竟哀求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期盼着两位决定他命运的大人物能关注一下自己,听一听他这个小人物的申诉,但此念不过是奢望而已。
太子心如死灰,等待着陈天师的裁决。
陈天师依旧没有裁决,而是问了朱先见之前自己的那个疑问:“月府皇极鼎从何而来,接天碧叶呢?这两样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谁给你的?”
朱先见哈哈笑了:“陈天师,若是今日我称你一声师兄,你会不会很惊讶?”
陈天师脸颊微微一颤,沉声道:“什么师兄?不要胡说。”
朱先见道:“胡说?孤有胡说吗?陈师兄,三十年前孤尚为黄冠,还苦于无明师指点,无法结丹。有一天夜里,老师找到了我,问我愿不愿意随他修行?孤当然愿意了,孤怎么可能不愿意?那可是名震天下的邵大天师啊,谁会不愿意?”
他觉得很好笑,然后笑着问蓝道行几人:“你们会不愿意吗?有人会不愿意吗?”
几人都呆呆看着他,张着嘴,震惊而又迷茫的听他继续讲述。
“我听说外面很多人都很不屑,包括赵致然和他的师门,大家都说世上哪儿有什么儒修功法?儒修功法从何而来?我想陈师兄心里或许也持此念吧?那我今日便告诉你们,我朝天宫的儒修功法,这些你们眼中根本看不上眼的修行法门,正是邵大天师所传,你我老师所传!”
陈天师喝道:“不要称我师兄,也不要妄称什么老师!哪怕我老师传你一些修行法门,也不过是道法之一而已,你自己胡乱修行、胡乱琢磨出来的偏门功法,想套什么名头,也是你自己的事,与我老师何干?我老师指点过多少人修行,莫非每一个指点过的人,都能入我老师门下?笑话!”
朱先见笑指陈天师:“你不愿称我师弟也无所谓。陈天师,我一直觉得你特别虚伪,今天依旧如此。就拿皇帝来说,你其实才是皇帝的老师,可你偏偏不认,非要找游龙馆的水乡侯出面,帝师有什么不好,为何要遮遮掩掩藏于身后?再说秀庵一事,没有你的暗自授意和纵容,秀庵能建得起来?可你呢,非要装作不知!”
陈天师斥道:“一派胡言!”
朱先见又道:“你看,就是如此虚伪!好吧,以你陈天师的身份,有些事情确实不好认账,这一点我能理解,但你我同门,又何必拒而不认?我是三十年前拜入老师门下的,老师说我身份特殊,拜师一事不可宣诸于世,连你都不可说,故此收我为记名弟子。这三十年来,我每年都要上栖霞山修行一个月,陈天师你想不到吧?”
“怎么可能?”陈天师眼皮一跳。
“为何不可能?你不是问月府皇极鼎和接天碧叶从哪儿来的么?正是老师给我护身之用!陈天师不信,大可去问老师,看看老师怎么回答你。”
陈天师不说话了,脸色越来越黑。
“陈天师,你我原本份属同门,相煎何太急也!一个赵致然而已,师兄为何就不能交给我呢?”
陈天师默然良久,任朱先见的声音在太庙享殿中回荡。
这是朱先见头一次当众亮出他和邵大天师之间的师徒关系,蓝道行、段朝用等人听罢,精神顿时为之大振。殿外的上三宫修士们听了,也个个喜出望外,士气一片高涨。
陈天师忽道:“你们且候着,此事一查便知!”说罢转身出殿。
拥挤着的上三宫修士又是一阵凌乱,着急忙慌的给陈天师让道。穿过修士人群,外围的陈胤一挥手,军阵也乱糟糟向两旁散开。
众人看着陈天师迈步,出了太庙,纵身而去。
陈天师走后,蓝道行、段朝用等人蜂拥而至朱先见身边,齐问究竟,朱先见笑着安抚道:“此事为真,何须诓哄诸位?哄得了诸位,莫非还能哄了陈天师?”
众人又问接下来的行止,朱先见道:“重新分派一下各人职司,刚才乱糟糟成何体统,都派不上用处!咱们就在这里等着,今日豪赌一场,赢了,便赢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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