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少跃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多年之前的梦,那是他还在先生身边的时候。
他感觉到有一阵风吹来。那风从树上拂下了一片叶,那片叶随着风拂到了少年的手上。少年的心湖仿佛落进了那片叶,起了一丝涟漪。少年起身行礼向先生问道:“一叶之于一木,一木之于一林,可有乎?可无乎?”
先生正坐在前方,望了一眼窗外被风吹的摇摆不止的树说:“或曰:‘木之于林,水之于海,家之于国。可缺,而不可无。’木聚为林,水积为海,家和为国。一片树叶的存在看似微不足道,但却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佛语有‘一叶一菩提’的说法,道经中也有一衍化为万物的的说法。”
“夫子可否说的再简洁些?佛道之言弟子实在是不明。”
先生难得地笑了一下说:“你极少有听不懂的时候,看来是有一些复杂。一片叶对于树木或许看起来真的很微不足道,但这就跟水积为海的道理一样,可以缺却不能无。一棵树假如没有叶子了,就会变得不完整。而这里的‘叶子’就是由一片片叶子构成的。所以说叶子是不可无的。即使当然冬日的情况不在这之内,那是一种相反的状态,若是加了,可就成了悖论了。这个问题可能理解起来有些不太容易,但你回去多悟一下应该就差不多了。”
少年行了个礼,若有所思的跪坐下来。
而他后面的旧时好友起身行礼道:“老师,那其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先生眯着眼,笑了笑,道:“就料到你会这么问?木的存在意义,可以为材,可以成林御沙,可以为人遮阴,可以育花果。人也是如此。可以齐家治国平天下,可为圣贤,可以做天上神仙,也可为隐世修者,即使为世俗之人,也有自己的意义。如吾等身上服饰,为织者所作。织衣则为其意义。”
那人对这个解释明显有些不满意,他道:“有说错的地方,请先生见谅。先生存世之意为何?”
先生表情淡然,看不出他对于这个问题有什么不满,他说道:“活。”
“先生无他求否?”
“无。已非年少,安有凌云之志乎?无也。无也。”
“夫子为何如此言语?”
他看见先生案下的那只手紧紧地握住了,说:“没有为何,这就是事实。我现在所求就是活着。”
那人又说:“老师之道,岂非贪生畏死苟活之道否?”
先生平静的说:“是。世上之人皆此所求也。”
“那为国而亡者,为何?”
先生道:“为国之存,为家之存,为名垂于青史。为国无他求之亡安有也?他们安心而死也不过是不得不死而已,他们若不死,家人们会怎样?那些贰臣家人如何?虽死却也是它生。人皆是有所求。生死之事自古便是如此,人性也。”
“那生死之事可有观点?”
“欲生则百般求生,而死则欲生无道也。不然何出仙人?”先生的语气不是很好。
他起身没说:“今日便到这里吧,夫子有些累了。”然后便走了。没有受弟子的礼,没有回礼。他很少这么失态。
待到先生走后,那人拍了拍王少跃的肩,说:“老师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又生气了?”
王少跃说:“怕不是你问的有些多了吧,先生累了。有点不舒服吧。”
那人说:“可我感觉我好像又惹先生生气了。我怎么就是想把先生惹生气呢?”
王少跃:“……”
先生的居室就在他们平日学习里边,距离他平日授业的地方并不远只隔了一个屋子以及中间的两个庭院。
先生家不是特别大,先生回到居室,坐在桌子前,闭目养神。
少年去看过先生,虽说是静神而休,但先生看起来不免有些心湖不平。他觉得先生似乎回想起了一些所谓的陈年旧事,那些事难免会将往事的水激起,让原本平静的心湖掀起微不足道,可却又会转变成波涛汹涌的浪。
王少跃私下被叫做“百晓生”。他那时与先生住在一起,所以有些事大多数他知道得很那多。至于他外号的来历,源于大家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说出了很多事,后来在遇到大家不懂的问题时他也能回答得出,所以大家都喜欢管他叫小百晓生。再加上他很少说话,为人又和善,所以大家都喜欢那么称呼他。
少年虽不太喜欢被别人这么称呼,但是知晓大家没有恶意,便也不觉得怎么样了。
先生听见也不会说什么的。因为这是私底下的称呼。对于他们之间私底下的任何称呼,甚至有人叫他叫他糟老头子,先生都是默许的。但若是摆到了明面上,先生可就不一定会怎样。
先生平日话虽不少,但却不喜欢跟他说话。在平常无事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家里待着,却可能连续几日都说不上十句话。但少年对先生的“敬重”却是不减。每日的“行礼问安”,请坐奉茶。都不会少的。
因为先生懂得很多少年不懂得的事,也教会了少年很多道理。
先生从书房出来,看见王少跃说道:“来一下。”言罢便转身回了书房。王少跃跟在先生的后面,走了进去。良久,王少跃才出来。
那时先生府中有一个老者,是负责给二人做饭的。王少跃叫他老厨子。
老厨子见王少跃来,跟他比了个手势,王少跃会心一笑便往东边走去了。老厨子又进书房邀了先生。
老厨子与先生迎面对坐,老厨子问道:“您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太好啊。”
“还好。只是想起了些事。我今天居然跟那帮孩子说了一句我只想活着。虽说是心里话,但有点打击他们啊。”
老厨子道:“这有啥。你们读书人真的是……算了。不说了,反正你都懂。喝一杯?”
“酒不烈吧?”
“还好。”
于是很久没喝过酒的先生喝了一杯酒。
于是酒量不好的先生又醉了。
老厨子也喝了一口,发现自己拿错了。看着趴在桌子上,又起身的先生。他感觉头有点疼。这家伙的酒量不行,酒品还不酒量啊。
在梦里,王少跃发现自己的酒量和先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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