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均知道自己的话说的还是不够多,于是继续说道:“陛下或许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符合一个明君的。但是那只是在当今世人的眼中,臣敢断言,百年之后,陛下必被世人所争论。
或许世人无法做到对陛下的中肯评价,但是他们陛下所做的事情,也绝对不会认为是什么毫无意义的事情。而且就算他们看不起陛下,我也不觉得太子和他的后人们,会怪罪与陛下。
陛下不仅仅要在意世人对自己身后之事的看法,也要在意自己子孙后代的看法。臣说句难听的话,皇位才是神器,哪怕卢阳军是国之重器,可是再厉害,也不如陛下手中这把神器。这天下能够堵得住悠悠众口的,是公道,可是公道在不在人心,现在还是由陛下说的算的。
陛下才是大临的皇帝,陛下才是大临的公道。不管陛下身前的人是谁,陛下都是大临的君主,或许会有人反对,但是陛下的每一句话都是大临的面子。当然会有人说死这件事情不松口的,而陛下面对这些事情所要做的,其实就是咬住不放松。
陛下不可以生出半点自己想要退缩的想法,面对到朝廷诸公又如何,他们又不是先帝和高先生。”
平帝叹了一口气,“可是朕还是觉得自己过得很难受,因为朕知道自己做的不对。”
沈均点点头,“陛下已经花甲之年,也应该知道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愉快。
臣也经常骗不了自己,不要和他们撕破了脸面,可是那又没什么办法,木已成舟,事已至此。既然已经选择了和他们对立,那么就要一直对立下去,不能够有半点的松懈。我们能够成功,但是我们依旧要笔直向前。我们所坚持的事情,其实更多的还是要让自己心安,不是在意别人。
陛下之所以那般想自己,归于其根本,还是陛下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够圆满,可是陛下要知道一件事情,人生本来就没有什么圆满。
而且追求圆满的人生会很费神,不圆满的人生会很伤心。所以陛下现在所担心的所有事情,无非就是陛下的担心而已。
而且陛下也能够明白臣说的话,所以臣认为陛下在面对到很多事情时,必须强大的面对他。
陛下要坚信,卢阳军之事和陛下没有半点关系,陛下所面对到的就只有伤心和生气这两种情绪。
陛下不需要什么自责自己,这和陛下有什么呢?陛下是大临的君主,是大临的皇帝,这是不假,可是陛下不需要觉得这件事情和陛下有关。
不会有人愚蠢到在朝堂上提出陛下是在诛杀异己的,如果有,陛下请放心,这种人自己都不可能再受到什么重用。这种人没有人会相信他能够做好在大临朝堂做下去官的可能。
而且陛下应该也知道,现如今的大临更多的还是争斗,而不是追责。
他们更多的还是会以什么苍天降罪这种话来恶心陛下,让陛下不舒服。可是陛下应该也知道一个东西,当年太祖皇帝可说过一句话‘大临之境凡言及神明者,必诛之’,虽然只有太祖皇帝一人提起过,但是陛下也可以。
大临这些年没有出现过什么对待神鬼之事的要求,可是陛下可以。陛下不是留一个烂摊子给后辈,陛下只是觉得最近京中牛鬼蛇神之事愈演愈烈,觉得大临之风气越来越危险,需要改变一下百姓中对待这些事情的看法。
可是陛下只是在朝堂上说说而已,也不需要真的让京兆府和其他郡去做。君无戏言这句话确实不假,可是,陛下是君,只要陛下想要不承认这些事情,就不可能有人逼迫陛下承认这些事情,不是吗?”
平帝点头,沈均继续往下说,“那么陛下就应该知道,只要陛下不去继续深究这件事,这件事情就不会在民间施行。那么他就只是对待朝中大臣的利器,一把能够让所有人都闭上嘴的刀。
他们不可能都做到那种对待所有事情都视死如归的,哪怕他们是谏官。他们不是傻子,因为这既不是国本,也不是国政大事。这只是无关大多数人痛痒,只恶心卢阳王一派谏官的事情,支持陛下的那些谏官,哪怕是知道这其中的不好,也不会沾染上一丝味道的。
他们知道不要为了一只臭鱼而弄得自己一身腥味,那不值得而且很不值得。谏官最注意的就是自己的名声,最注意的就是自己是怎么被人评价的。
这一点陛下就可以放心了,不是哪个人都会喜欢乱咬的。”
平帝勉强地恢复了一些状态,他重新坐正自己的姿态,“朕知道了。只是卢阳王那边的事情……
朕不知道他会怎么样去做,毕竟他这个人不是一直都是那样吗?既有城府,还脑子有病。
朕这个皇叔,可实在是让朕烦恼至极呀。朕恨不得去问问先帝,为什么要给朕留下这么一个祸患?这个祸患是大临之不幸啊。”
沈均沉默不语,他有些话其实早就都想和平帝说了,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而已,这些话实在是让他也不想掺和进去,那已经不能够算得上是大临的事情了,那是皇族的家事,牵扯着一些有关文成皇帝的秘辛。
沈均张嘴欲言,但是还是没说。平帝看到了他这个样子,“但说无妨,朕不会怪罪于你的。你这个守夜人的身份可不简单,就算说出什么欺君之言,朕也只能放你一马。”
沈均暗地里撇了撇嘴,他可不信这些,权利不小确实不小,可是谁相信皇帝会没有暗手?
但是沈均也就是只有这个念头而已,他不是真的想吐槽平帝,他是想和平帝说一些这个皇帝几十年来都不知道的秘辛,他叹了口气,说道:“那么臣就和陛下说了,当年先帝之所以留下卢阳王殿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当年和帝朝末年的国本之争。
陛下不知道,因为先帝从来没有和陛下说起过。先帝很不受和帝的喜欢,和帝这个人的心思和卢阳王殿下一样,缜密却又会出现自己的问题。
而先帝的脾气秉性,陛下是知道的。先帝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在于理智,先帝的理智程度,陛下也是知道的。
只是对于我们来说的理智,对于和帝和卢阳王殿下来说,却是迂腐的。
对于性子冲动的人来说,大部分劝他们理性的话和劝他们慢点走的话,都是迂腐的话。
他们偏激,所以他们行事不喜欢听别人的言语,因为不喜欢听别人的言语,所以他们越来越偏激,越来越变得疯狂。当然了,和帝从来都没有疯狂过。
可是因此和帝陛下是看不惯先帝的,虽然那时候的先帝已经是太子了,可是是太子也是没用的。因为先帝的太子位也是后来才被和帝陛下确立的,当年的太子位是昭明太子的。
如果不是先帝在那时还年幼,不能够被和帝知道他的心性,不然先帝之位,恐怕也……
而先帝陛下年岁渐长之后,因为自己之魅力,收获了大临上下诸位大臣的赞赏,一跃成为诸臣心目中最为适宜大临君主之位的储君。
只是随着先帝的年岁见长,先帝并没有朝着和帝陛下所希冀的那个方向前进,相反,先帝开始变得越来越稳重。越来越有多数文人心目中的一国之君的风范,和帝陛下虽然不是那种猜疑自己儿子的人,但是却也是那种不喜欢自己的子嗣掩盖住自己光芒的情况。
再加上先帝的性子不讨和帝喜欢,后来的和帝对待先帝的态度也变得越来越差。
先帝的《文成皇帝起居注》中有这样一段讲解,是年三月,太子年纪弱冠(当时文成皇帝是太子,而大临的太子也是会有起居注郎的),帝(和帝)宴请宗族于宫中长风殿,太子位于帝侧奉请。
其有南康王问曰:‘臣下闻言,或言太子恭良安询,行为佳上。臣不知太子之意下,苟请陛下允太子答之。’
太子不言,而帝思考良久以言之,‘言无妨,可畅所欲言。朕不当不悦之。’
太子随后答之,不假思索,言之凿凿,是以气态非凡,虽形自苟然,而神之傲若。太子言曰:‘侄不敢同叔王言者(南康王是和帝的弟弟,关系和和帝比较一般,喜欢挖苦和帝),侄辈以为叔王之言者是可谓良者,而侄愧不敢当。
侄虽性子恭良,和顺安泰。却为诸师之教导,诸师之教侄于此,是以侄可以为叔王言中恭良。’
而后帝大不悦,虽宴请继续,而诸臣自上而下无不知帝之不悦。
然后的月余,和帝撤掉了先帝的所有老师,借口是‘令太子之言论拘束,无法尽表太子之能力,是以为害国本,然朕不忍杀臣子,故仅罢用其官职,不为续用’。
从这些方面,陛下就应该知道为什么先帝不被和帝所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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